後篇
《京都百鬼咒術篇》
楔子
案件:世界船王──王居──詭異釘孔案
地點:日本京都為中心的關西地區
破案日期:十四天
一記清脆落石聲在瓷盤上響起。
荷葉邊不規則型的純白大瓷盤裡,許多石頭和砂礫堆疊圍繞著一顆黑曜石,是我旅遊冰島時帶回。亮黑玻璃質面上,紋路貌似薔薇,簡直為了我天工神造:我,墨家鉅子傳人,墨薔淳,名符其「石」啊。
昨晚補交「考證地名與傳說相關性」科目報告,折騰一夜未眠,還不到午餐時間,就被舒爺爺不知從哪兒「貢獻」來的石頭聲吵醒,半瞇半醒間,一塊拇指般大的石頭,已加入我的愛石蒐集行列。那石頭乍看下隨處可見,極普通。
「增加你的蒐藏。」舒爺爺語氣略帶詭諷,待我準備感恩戴德時,卻打了個冷顫,我勉強撐坐起身,問:「什麼種類的石頭?」
「貴船石。」舒爺平淡說道。
我秒瞬驚醒,腦門開炸。
第十八章 百鬼為何要夜行?
「遙」號JR列車抵達京都車站時,我仍睡得迷糊。剛過下午一點,走出車站隨即招來一輛黑色特約計程車,前往先斗町,入宿在一家名為「蛉京」的舊識高級旅舍。女將見到我,恭敬跪拜問候:「墨薔家小少爺,好久不見。」
「老闆娘好久不見了,我進房間休息一小時後便外出,不回來晚餐。」對於舊識的老闆娘我沒有多餘客套,墨薔家在各地都有特定的投宿旅舍、飯店,相關墨薔家奇特習性和職業,這些服務業者皆熟知。
離開旅舍後,搭車到堀川通附近的晴明神社。這裡是曾被拍成電影、日本動漫喜歡探討的題材──陰陽博士安倍晴明的居館遺址。
我按下販賣機裡的綠茶,坐在神社內「桔梗庵」販賣部前紅色席椅上。兩名水靈清純的巫女目光轉都不轉地凝望著我,我朝她們淡淡一笑,她們有點羞紅了臉,轉頭假裝忙碌起來。
臉色憔悴、穿著藍絨西裝的男人從車輛稀少的對街躲躲藏藏地走來,瞧見他胸口向日葵徽章,我站起,用破日語問候:「反五町檢察官,初次見面,幸會。」來自東京的反五町橫友邊打量我一身輕便的運動風打扮,邊遞出名片,用端正的中文說道:「墨薔淳先生,幸會,我是反五町橫友,辛苦您跑這一趟。」我又投幣按出一罐綠茶,給反五町橫友,笑道:「您認得我的長相?」
反五町橫友咕嚕猛灌綠茶,才苦笑:「我動用了警視廳的人脈,只找到貴府五人的相貌和名字,凡職業特殊者有誰不知墨薔家和格林威治迷宮社區?」我低聲笑了:「已經很不簡單了。我父親遠遊,他要我代他來處理您的事情。」反五町橫友露出欣喜表情:「替我感謝墨薔焰先生。那我就直說了吧,我最近經辦的一個民事案件,結果變為刑事案件,但我和被告律師都感到十分頭痛⋯⋯十分害怕⋯⋯被告是京大的女學生源晴美。」聽到姓「源」,我忍不住環視整個神社。反五町橫友明白我的想法,馬上確認:「她的確是平安朝源氏的遺裔,跟貴家族背景頗似。她被告的原因是⋯⋯看見妖怪。」我睜大眼睛,反問:「看見妖怪?」
「源晴美和朋友在新京極逛街後,晚上八點多獨自搭乘市內公車,要回位在白川通的學生宿舍,下車時卻對前座的上班族藤岡博史說:『你被妖怪貼了一張紙在背後』結果兩人吵起來,隔了三天、星期天中午藤岡博史被人從公寓樓梯推下,所幸只有摔斷腿⋯⋯然而,並沒有任何人看見推人兇手。」反五町橫友聲音有些顫抖的敘述,我聽出點端倪,問:「警方是否從藤岡身上查出不尋常的地方?」反五町橫友吞嚥口水:「藤岡博史背部驗出的不是人類指紋⋯⋯而是舌印和女性唾液⋯⋯問題是那個舌印長達一尺、寬約三十公分⋯⋯。」我不可置信地蠢問:「沒檢驗錯嗎?」以現代科學檢驗,當然不可能搞錯。
反五町橫友刷白著臉,續道:「後來從那晚穿的西裝外套上,也驗出一條膠痕,證明源晴美的話,藤岡博史的背部確實曾被貼過紙,只是當晚目睹他們在公車上吵架的乘客,沒人看過那張紙⋯⋯而且膠痕也十分奇特,檢驗人員說是古代的糯米膠。」
我坐下來用食指輕敲著嘴唇,獨有的思考動作。所謂的糯米膠,其實就是糨糊,相傳戰國時期伍子胥為吳王闔閭建防禦型城牆,都是將糯米混合紅糖再夯牆,不過磚頭牆可是至漢朝始出現。「第一源晴美看到的妖怪是什麼模樣;第二紙張上有寫字嗎?」我直接問出核心重點。
反五町橫友突然尷尬:「日本人做事很嚴謹⋯⋯是掛著紅燈籠的竹掃把,把不知哪飛來的紙張,用掃把頭頂上藤岡博史的背。」我感到莫名其妙,隨即聯想畫面又不禁大笑。反五町橫友乾脆豁出去,繼續形容荒謬情況:「源晴美看不懂紙上的字,只說黃紙非常粗糙具砂礫感,用紅漆寫字,正中間還貼塊方形小金箔,更怪異的是,小金箔插著兩根不同品種的有葉樹枝,樹枝卻沒插進藤岡身體裡。」
我正笑到一半,嘴巴卻僵硬,不自覺翻了下白眼,嚇到反五町橫友,猛地從紅席椅跳起來,動作之大,連一直偷覷我的那兩名巫女也嚇住。
「妖怪檄文!」
反五町橫友眼透驚恐,著急問:「墨薔先生你果然知曉我們常人不懂的東西,什麼是妖怪檄文?」沒回答他的疑惑,我狂搔頭來回踱步,抱怨:「臭老爹,你幹嘛丟這些個爛攤子給我,真他媽鳥,還能活著回臺灣嗎!」我一屁股又坐下,皺眉回想起我家警衛室外來訪的西裝筆挺男人。
舒爺爺給我貴船石當日,西裝筆挺的男人悉心擁著一名老人坐進會客室。
老人雖衣裝簡樸,仍難掩蘊藏在體內那千萬人之上豪貴氣息。西裝筆挺的男人介紹:「這位是王居董事長,我是第一秘書張宇歸。」王居兩字爆出果然響亮,我差點沒輕浮地吹口哨,大名鼎鼎的世界船王,不好好待在高雄造船廠內,竟搭私人飛機來打量我家。
「不愧是格林威治迷宮社區的墨薔家。」王居讚嘆,哼呵,是不是挺熟悉的臺詞?繼數月前《馬來雲頂噬頭女案》,歷經萬難後,聽見這樣的讚美,我的神經總會上緊發條,雖說不遭人抹黑是庸才,可過度吹捧亦絕非善事。
舉凡符元亨、王居此類「大亨」、「大王」來訪,事情都不會太美,更甚者必須頭破血流,況且好不容易補回研究所落下的課業,實在沒必要再淌渾水。送客之意非常明顯,我看向環牆八單門中,唯一能安全出去的那扇門。
即便我如此無禮,王居仍舊端起熱茶緩飲入喉,他深知墨薔家鉅子,性格氣焰囂張、鋒利狂妄,才不枉一方霸主。畢竟我統領三萬墨者,各個才英術奇,較之凡人企業組織裡,員工素質參差不齊,墨薔家算得上一等一的精英集團。
「海麒集團旗下所有船隻皆可聽憑鉅子差遣如何?」王居輕描淡寫提出利益條件。我一聽忍不住挑眉,我去,太誘惑人了吧?包括運輸貨輪、娛樂遊輪和科學探勘船等,萬把艘船橫行七大洋,遠至南北極,都能差遣?特別還有隻海底古物打撈船隊,我興致不知多大來著,真是祖上燒好香、作夢都發爐。
舒爺爺使了眼色,勸戒我莫受誘惑,想清楚再管事,我卻當作沒瞧見,年輕人嘛,哪個不貪利好色,再說了,我也是替墨薔家打小算盤,墨薔家手下是有幾人經營船運公司,但論起規模和普及度,遠不及海麒集團,為方便墨者們往後活動,這筆買賣可行──另外深藏的念想,便要結盟更多幫手,以對付「那個」──不了風首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