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的家就在不遠處,這裏每個人的房子都擠在一起,位在迎風坡面卻不會飽受吹襲。這裏每個人都有一些血緣關係,村裡窄窄的路就像臍帶,盡頭連到了山邊就是母親,連到了海,也是母親。
去找阿發時,遇到他的表弟來訪。車身龐大的黑頭賓士繞進部落小巷,兩年前從台北退休,表弟攢了不知道幾百萬。女兒嫁到國外,婚禮在上個月十五號,立委議員都有來,還請了小明星主持。
「就是想熱鬧一下,但你沒有來,我現在給你送餅過來。」表弟一次拿了兩盒給阿發,同時也從紅白塑膠袋裡掏出兩包檳榔。
看到我在一旁表弟也不認生,一屁股坐進粉藍色塑膠椅,念著念著把新事舊事混為一談。「我決定搬回來,但我能住回來嗎?你說我賺這些錢,是要讓自己過開心的,為什麼要養那個不做事又酒醉的哥哥?」
十三歲就離開部落,表弟現在不只台北有房子,海線公路上也買了幾小塊地,不大,百坪的,蓋個房子住總是可以。
「陳議員沒有來,上次他兒子結婚我也有去,這次說要來結果沒出現,我們怎麼對人家,人家怎麼對我們!」
阿發不講話,他總是不講話,每個人都說他嚴肅,沈默寡言,沒有表情也看不出喜好。但其實阿發只是心很靜,聽著表弟講著婚禮上開了多少紅酒、親家身世有多威風,又抱怨哪些人不給面子、哪些人讓他心裡梗著刺。
「不要去想就好了。」阿發吶吶地說。
表弟又說了些自己最近出國旅行的享受,「我去中國,這次自費!不是文化交流的。」「上次去交流,哇有多豪華,吃好喝好全部別人買單。」「這次也不差,人家小姐服務的多到位......」
阿發看表哥興致很高,陪著搭腔。「是嗎?海南島很好是嘛。」「我喜歡去鄉下,上次去雲南我很喜歡。」
檳榔吃完了一顆,還不用吐又咬了一顆。房子裡傳來炒菜的聲音,近午了,這個冬日的太陽走到頭頂上方居然熱得像夏天一樣。
「我還得再去送幾塊餅,不聊了。」表弟的賓士停在阿發的矮房子前,好像就快要比房子高了。阿發想起那年蓋房子的過程,每天去田裡工作前,把牛車趕到當時還是長長沙灘的海邊,裝滿了沙再沿著碎石坡路上來。
「牛好辛苦,有時候一天去挖兩趟,蓋這個海砂屋。」
但牛走的路已經不在了,被國家徵收。長長的沙灘也好久沒有聽說,現在的人如果提到那片海,只知道港與消坡塊,好像從來沒有沙灘。
表弟揮了揮手,過家門而不入。表弟的家就在不遠處,這裏每個人的房子都擠在一起,位在迎風坡面卻不會飽受吹襲。這裏每個人都有一些血緣關係,村裡窄窄的路就像臍帶,盡頭連到了山邊就是母親,連到了海,也是母親。
「我這個表弟,比較那個一點。」阿發靦腆低著頭對我說,像是想沖淡一些異樣的氣氛。我微微笑著回應,沒有多說,腦子裡還在想牛走過的山坡。想著是什麼樣的人,買著了地卻回不了家,又是什麼的人,用海砂建了屋,卻未曾崩散、頹圮、倒塌。
想著這個冬日裡夏日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