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姐姐走了。
葬禮相當冷清,還像電影般地下著雨。前來致意的金氏夫婦早早走了,只留下哭哭啼啼面容扭曲的花美男長子金碩珍,和只想在外頭淋雨獨處的閔玧其。
「嗚嗚嗚……呀你不准淋雨,玧智會罵死我的。」
看向忙著拿手帕擦淚、又要忙著幫他撐傘的鄰家大哥,閔玧其內心一陣厭煩──這人幹什麼總要管人家閒事,比姐姐還煩。在對方不知道第幾次誇張、狼狽又難看地吸著鼻涕之後,閔玧其搶過對方掏出來的不知道第幾條新手帕──他說美男子身上隨時要有乾淨的手帕,必要時才能擄獲女孩的心──一臉嫌棄地捏住人的鼻頭。
「嗚嗚謝謝……其實這個我自己來就好,你想幫忙的話就撐個傘吧。」
「不要。」
他才不想撐傘,他想幫他撐就自己撐著,隨便。
「你怎麼跟你姐一樣難溝通,該不會也跟她一樣難泡吧?」
「……想陪葬?」
閔玧其冷冷地看著這痴漢大叔一般的美男……喔不、前美男,不想承認對方跟自己差不多大。這人是怎樣,難不成泡不到姐姐、姐姐走了就轉移目標要泡他吧?這人的性向……玧其的嘴角多了幾分嫌棄。於是,金碩珍在他眼中的形象又刷出了新境界。
在碩珍的努力及金家的周旋下,無處安置的錫旻兄弟倆,順利地由金家取得了監護及撫養權──檯面上是如此,實際則由玧其接回家撫養。
除祖輩留下的別墅之外,閔家剩餘財產因那個事件及姐姐的葬禮幾乎耗盡。就算玧其不讀大學,好歹也得讀完高中;而錫旻兩人離19歲成年至少還有15年……
為此,金家每個月會給三人足夠的生活費,在玧其有能力取得兩人的撫養權、或是兩兄弟可以自行獨立之前,金家都會負責打點,玧其只要好好讀書、帶小孩就好了。
閔玧其本不想欠金家人情,世交什麼的對他來說本就是麻煩的人情壓力,如今也只能懷著感激想辦法完成學業盡早獨立,才有機會回報金家的恩情。
金閔兩家都坐落於郊區,附近多是別墅類型的宅子,比起同區另一頭的密集社區要來得地廣人稀,加上各異的建築風格和錯落其中的綠野或矮林,頗有異國風情。
閔氏祖宅是棟兩層樓外加閣樓的L型別墅,幾乎棄置不用的煙囪、煤灰色調的屋瓦、斑駁紅磚,除了其中一小面牆保留了常春藤作為妝飾,其他牆面只有幾縷藤蔓偷偷摸摸地爬梳其上。
墨黑色拱型窗及落地窗、二樓的幾座小陽台使室內採光良好,往窗外看還可看見天空、周邊的景致,及小巧溫馨的庭院──庭院綠草如茵,木槿、繡球、山茶、梔子、紫丁香、玫瑰、繡線菊……繽紛多樣的花叢過去在閔母的照顧下長得很好;碎石與石板形成一條小路通往眾石環繞的小水塘,水塘中有一條紅白錦鯉和一隻烏龜,過去常可看見閔父留戀池邊的背影。夫妻倆一個養花一個養魚,他們走後便任其生長,姐弟偶爾才會照顧。
屋子後院還種了一大棵杏樹,春天杏花一開,那隨風搖曳的粉色不輸櫻花;秋天的杏葉則會染上一片金黃,相當耀眼。
室內裝潢於某年開始便改為低調、理性又帶點溫暖的工業風;推開深灰色大門、沿著小道走到淺灰圍牆之間的柵門外,道路往下延伸、分為兩條岔道,一條通往金府,一條則通往便利商店、蔬果雜貨店和公車站。
剛到這個家時,他覺得一切都太不真實。花了幾年時間,他終於能接受自己有個『家』,認同『家』能帶給人安全感,並且在這棟房子找到一點安全感。雖然這麼說有點過分,但直到家中只剩他跟姐姐,他才能在這裡自在的呼吸。若非有孩子們和珍哥填補,姐姐離開後,這棟房子一定會變得冰冷、窒人。
「我回來了。」玧其在玄關脫了鞋,聲音充滿疲憊。
儘管在金家干預下順利轉到碩珍所在的學校──一間私立的完全中學,他卻已經有了陰影。
即使盡可能保持低調,只要想到會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尤其是人多的地方──他就會覺得喘不過氣。
他只能往沒什麼人的琴房跑,可終究比不上家裡來得有安全感。
「葛格──!」
帶著奶音三步併兩步跑過來卻被自己絆倒、撲到他腳邊的這個是旻旻。
「咻嘎葛格!」
滿身大汗跑過來抱緊他,低頭發現弟弟跌倒才趕快扶起來的這個,是錫錫。
「不是說了不要用跑的?」拍拍錫錫的頭,玧其嘆了口氣摸摸旻旻的臉,旻旻只是瞇著眼,笑得很傻。
然後──
「親愛的你回來啦!飯都煮好了快來吃吧~」
閔玧其抱起兩個娃,死魚眼嫌棄地瞪向眼前這個圍著圍裙、渾身飄散春天氣息的某位學長──這是他現在學校的校草、閔家世交之嬌貴的金家次子與鄰家大哥、兼他閔玧其的恩人,金碩珍。
校草?笑吵還差不多。
那個整天只會盒盒盒的擦玻璃笑聲和近乎騷擾的大叔笑話,學校的人腦袋都裝濾鏡嗎?
雖然他不知道對方在學校形象怎麼樣,他在他心中的形象早就壞得徹底。
「飯煮好了?你煮的?」
他把攀在他身上學碩珍哥大嚷大叫親愛的親愛的兩隻小鬼放下,揹著書包往裡面走,滿臉狐疑。
「呀你不要看我是王子命,我廚藝還不錯的好嗎。」
……為了玧智才拼命練的。金碩珍小聲嘀咕,全被閔玧其聽見。
「其其葛格快一點!碩珍葛格說要等你回來才能開動,旻旻餓死了!」
「葛格我跟你說!今天碩珍葛格給我們看好多影片!錫錫還發現一個跳舞的影片好厲害哦!錫錫以後要像他那樣!」
「你還真早到家……等等你給他們看影片?」玧其皺眉,「孩子這麼小接觸3C不好,連看電視都要注意時間。你就不能讀讀故事書嗎?」
「就叫你跟我一起上車了,車裡空間大,而且我也要來你家,怎麼樣後悔沒聽哥的話了吧。」完美忽略了那一長串的碎碎唸,沒帶他們打電動就不錯了好嗎。
「不要,太招搖了。還有不要亂喊什麼親愛的,不要把我姐那裡得不到的全移到我身上……孩子也會亂學。」
「…………」碩珍垂下晃著鍋鏟的手,「……玧其啊,我記得你不是才14歲嗎,怎麼活像34歲成天碎碎唸的老爸?」
「……你才是明明15歲卻活像45歲還自我感覺良好的大叔好嗎。」
玧其低聲回擊,轉身就牽著兩隻小的往裡頭走,根本差別待遇。
金碩珍忽然覺得有點不真實。明明這樣的日子才幾個月,他們就好像尋常家庭那樣互動自然──即使沒有玧智。
現在的閔玧其會跟他一來一往地互嗆開玩笑了。他本以為對方會繼續消沉,養孩子的決心卻改變了他,跟當年的玧智一樣。他猜是玧智對他說了什麼,也欣慰眼前的三人能像這樣享受平淡的幸福。
他看著三人的背影,笑得很暖。與其招搖地把更多的溫暖強加在那個臉皮薄的人身上,反以招人嫌的厚臉皮和纏人來掩飾,效果奇佳──對方完全拿他沒轍。他相信閔玧其是知道的,只是這樣的方式比起相敬如賓,會更加舒坦……對方舒坦自己也能舒心,就當作是為了自己才這麼做的。
「……呀閔玧其,你怎麼這樣講話,你看過像我這樣Worldwide Handsome貌美如花的大叔嗎?」
碩珍一邊扯著脖子大喊,朝那個肯定會嫌棄他到不行的人走去。
只要是我能做的,
我會在任何他看不到、難以察覺的地方,
以我的方式,
守護他。
/ 𝘉 𝘰 𝘯 𝘶 𝘴 .
「SU……GA?」
「是Sugar。」
碩珍拿著濕毛巾,蹲在錫旻兄弟倆面前,溫柔地替偷吃糖的兩人擦擦那沾滿糖粉的嘴角,順便賣弄自己的英文。
「吃太多糖會蛀牙,而且偷吃是不對的,真的想吃就跟哥哥說,說碩珍哥哥是世界上最帥的美男子,哥哥就會拿給你。」
「『咻嘎』好白,而且甜甜的!」
「孩子啊是Sugar……」
算了,跟四歲小孩計較什麼英文發音,說好韓文就好了。
「旻旻喜歡~」
「錫錫也喜歡。」
「是啊是啊,也難怪你們會喜歡了,白白的就跟你們其其哥哥一樣。」……甜的話他是不知道啦,能變甜的話就好了。
錫錫雙眼發亮。
「其其葛格!」
「咻嘎葛格!」
「…………?」
玧其正在房裡寫作業,低頭摸摸撲過來的兩寶,對於那個稱呼是怎麼出現的一頭霧水。
一陣子之後,閔玧其才知道原因。
很久以後,『SUGA』成了閔玧其的另一個名字,被越來越多人喜愛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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