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2-10|閱讀時間 ‧ 約 10 分鐘

孤星旗永不落(5):多洛雷斯的呼聲

社會階級
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地社會階級森嚴,由上而下大致上可分成四個等級(Casta)。半島人(Peninsulares)位於金字塔頂端,他們來自西班牙本土而得名,壟斷絕大多數的高階官職,並擁有大量產業與特許權,但他們的家業都留在歐洲,在殖民地撈足油水後往往高升回到西班牙宮廷,與本地的連結十分薄弱。克里奧略人(Criollos)為本地出生的白人後裔,地位次於半島人,多半擔任基層的官員、教士或軍官,構成殖民地的中產階級;他們稱半島人為「加丘平人」(Gachupín),意為「穿戴馬刺的」,引申為跋扈的紈褲子弟,對其長期把持權力、剝削地方積怨已深。
西班牙殖民地的各種社會階級。
西班牙殖民地的各種社會階級。
第三個階級為麥士蒂索人(Mestizos),為白人移民與美洲原住民的混血後裔,他們的數量多於半島人和克里奧略人,通常居住在城鎮之中,但僅擁有基本的權利,在社會上晉升十分困難,並受到前兩個階級的歧視。位於社會底層的則是數量龐大的原住民(Indios)和黑人(Negros),他們在農場與礦山中勞動,或是散居在偏遠的鄉村部落之中,生活條件極為艱困。
除了四個主要階級外,依據白人(通常是克里奧略人)、混血兒、原住民、黑人之間混血的比例,還可以細分成十六個階級,比如黑白混血的穆拉托人(Mulattos)、原住民與黑人混血的桑博人(Zambos),整體而言可以用膚色的深淺來判斷一個人的社會地位高低。

醞釀革命
早在1799年,墨西哥便發生一起未遂的起事,一位屬於克里奧爾階級的窮困官吏佩德羅.德.拉.波爾蒂亞(Pedro de la Portilla)便糾集了一群同樣出身的親友,企圖推翻半島人的政權,進一步推動殖民地的獨立。波爾蒂亞等人資源有限,大多數人都以開山刀(Machete)作為武器,使得這場起事被稱為「開山刀陰謀」(Conspiracy of the Machete)。然而風聲提前暴露,起事胎死腹中,但總督為了避免激起眾怒,便輕縱了參與者,只將波爾蒂亞等人關進監獄,沒有做出進一步的處置;波爾蒂亞本人最終還是活著看到了西班牙殖民政府的垮台。
新西班牙總督伊圖里加雷,雖然是半島人卻重用克里奧略人,因此招致其他半島人的嫉視。除了與克里奧略人合作外,他也有和美國野心家威金森准將來往的傳聞。
西班牙政府在18世紀下半試圖加強對殖民地的控制,藉以重振西班牙日漸衰退的經濟與威望,使得半島人的權力大為擴張,克里奧略人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產業轉瞬間落入半島人之手,殖民地社會內部的壓力急遽升高。1808年7月,得知拿破崙入侵西班牙,推翻斐迪南七世後,新西班牙殖民地的克里奧略人開始蠢蠢欲動,他們和有野心的總督伊圖里加雷(José de Iturrigaray, 1742 – 1815)合謀,企圖在墨西哥宣告獨立。
維內加斯將軍,曾在半島戰爭中力抗法軍而得名,因而被派來新西班牙鎮壓叛亂。
這起陰謀沒過多久便被其他半島人偵知,老將軍加里貝(Pedro de Garibay, 1729 – 1815)與大主教利薩納(Francisco Javier de Lizana y Beaumont, 1750 – 1815)發動政變推翻伊圖里加雷,宣稱新西班牙繼續忠於斐迪南國王,實際上保持著自治。由於老將軍與大主教年事已高,西班牙本土派出維內加斯將軍(Francisco Javier Venegas, 1754 – 1838)於1810年前來接任,這位行事雷厲風行的將軍立刻引起克里奧略人的警戒。9月16日,維內加斯在墨西哥城就任僅僅兩天,一位神父登高一呼,墨西哥獨立戰爭隨即爆發。
高舉聖母像的伊達爾戈神父,被後人譽為「墨西哥獨立之父」。西班牙畫家法布雷斯(Antonio Fabrés)繪於1905年。
米格爾.伊達爾戈(Miguel Hidalgo y Costilla, 1753 – 1811)是西班牙移民的第四代,雖然接受了完整的傳統神學教育並在神學院執教,但伊達爾戈也是位啟蒙主義者,經常與他的上司針鋒相對,也使他被貶到北方小鎮多洛雷斯(Dolores)擔任主教。
伊達爾戈並未就此放棄,仍然與幾位志同道合的夥伴密切來往,關注墨西哥城的政局變化;他的同伴包含克雷塔羅市(Querétaro)市長米格爾.多明格斯(Miguel Domínguez, 1756 – 1830)、市長夫人荷塞法(Josefa Ortiz de Domínguez, 1768 – 1829)與上尉伊格納西奧.阿連德(Ignacio Allende, 1769 – 1811)等人,他們的支持者遍布北方的各個城鎮。按照多明格斯的構想,他們將於1810年12月起義,推舉聲望最高的伊達爾戈作為領袖,推翻墨西哥城的殖民政府,這項計畫稱作「克雷塔羅密謀」(The Conspiracy of Querétaro)
克雷塔羅市長米格爾.多明格斯(左)、市長夫人荷塞法(中)、阿連德上尉(右)。荷塞法也是每年墨西哥總統朗誦〈多洛雷斯的呼聲〉時,必定名列其中的唯一一位女性。
由於事態發展難以預料,多明格斯臨時決定將起義時間提前兩個月,但他的集團內卻出現了告密者,軍隊於9月13日突襲了幾個據點,隨後將矛頭對準多明格斯。15日,多明格斯將妻子鎖在家中,自己涉險出去警告其他的夥伴並拖延時間,但機智的荷塞法趁隙翻牆而出,請住在隔壁的一位同伴立刻出城,將消息送到伊達爾戈手中。

多洛雷斯的呼聲
16日早晨,伊達爾戈在周日的彌撒中發表了一場慷慨激昂的演說,公開呼籲居民們起而抵抗殖民政府,台下的數百位民眾登時一致響應,附近農場的工人、軍營的士兵甚至監獄的囚犯都加入了伊達爾戈的隊伍。這場演說被稱為「多洛雷斯的呼聲」(El Grito de Dolores),其詳細內容已不得而知,流傳下來的版本各有不同[1],但這起事件毫無疑問的象徵著墨西哥獨立戰爭的開端。
伊達爾戈獲得群眾的熱烈支持,他的隊伍從數百人迅速成長到幾千人,向南緩緩朝著墨西哥城進發。伊達爾戈本人總是高舉著一幅瓜達露白聖母像,他的支持者們也以此為象徵,為這場進軍增添不少宗教狂熱的氣息。儘管沿途守軍幾乎望風而降,但伊達爾戈的隊伍本質上仍是一群烏合之眾,他們缺乏像樣的武器,也沒有明確的組織,唯一的目標就是要打進墨西哥城,推翻殖民政府,消滅所有半島人。
副指揮官阿連德十分擔憂這支龐大但毫無紀律的隊伍,他們的幾場勝仗都是憑藉宗教狂熱與數量優勢取勝,每到一處便大舉洗劫當地的半島人產業,屠殺所有的反抗者,就連伊達爾戈也無法阻止群眾的失序行為,使得一些克里奧略人對此轉為觀望,不再給予他們支援。
10月30日,伊達爾戈的追隨者已經高達八萬至十萬之眾,並且在托盧卡(Toluca)山谷打敗了前來鎮壓的政府軍,墨西哥城門戶洞開。然而,伊達爾戈卻做出了一項令人費解的決定,他下令群眾掉頭,往西邊的瓜達拉哈拉前進。此舉嚴重影響了士氣,途中不斷有人脫隊,當伊達爾戈進入瓜達拉哈拉時,跟在他身邊的支持者已剩不到一半。
政府軍獲得了寶貴的喘息機會後,維內加斯隨即展開反擊,先在瓜納華托(Guanajuato)打敗了阿連德,進一步削弱起義者的力量。1811年1月17日,政府軍在卡爾德隆橋(Calderón Bridge)大獲全勝,伊達爾戈的部眾徹底潰散,他將殘餘的支持者交給阿連德指揮,突圍向北逃走;伊達爾戈在北方尚有一些支持者,他也派了使者前往美國遊說,希望能在北方重起爐灶,並爭取美國的外援。

野火燎原
此時,墨西哥獨立戰爭的火焰已蔓延到德克薩斯,1811年1月21日,退役民兵軍官胡安.德.拉斯卡薩斯(Juan Bautista de las Casas, ? – 1811)在聖安東尼奧起事,逮捕了西屬德克薩斯州州長曼努埃爾.德.薩爾塞多(Manuel María de Salcedo, 1776 – 1813)。然而,拉斯卡薩斯對保皇黨的鎮壓卻遭到居民抵制,反對派發動一場反政變,於3月2日便推翻了短命的拉斯卡薩斯政權,重新迎回薩爾塞多。
薩爾塞多也沒閒著,他在被囚期間說服了負責看守他的革命軍指揮官伊格納西奧.埃利松多(Ignacio Elizondo, 1766 – 1813)擔任內應,並透過埃利松多獲取了伊達爾戈一行人正在往北方逃竄的寶貴情報。3月21日,埃利松多邀請伊達爾戈、阿連德等革命軍領袖在蒙克洛瓦附近的巴讓井(Wells of Baján)會面,不知是計的革命軍領袖們就這麼一舉成擒。
1910年的一張明信片,描繪埃利松多在巴讓井誘捕伊達爾戈神父等人的情景。
伊達爾戈神父、阿連德以及拉斯卡薩斯等人先後遭到處決,墨西哥獨立戰爭的第一階段也隨著領袖殞命而落幕;但在墨西哥南方諸州,新一波的起事正如火如荼進行,北方的德克薩斯也遭遇了新的挑戰者,這場革命戰爭即將進入血腥而漫長的第二章。
(待續)

[1] 每年墨西哥獨立紀念日前夜(9月15日晚上11時),墨西哥總統都會在國家宮的陽台上敲響當年伊達爾戈神父使用過的鐘,同時對群眾朗誦〈多洛雷斯的呼聲〉,每年的內容偶有差異,但必定出現的部分為:「墨西哥人!為我們祖國的英雄高呼萬歲!伊達爾戈萬歲!莫雷洛斯(José María Morelos, 1765 – 1815)萬歲!荷塞法.奧爾蒂斯.德.多明格斯萬歲!阿連德萬歲!阿爾達馬(Juan Aldama, 1774 – 1811)與馬塔莫羅斯(Mariano Matamoros, 1770 – 1814)萬歲!國家獨立萬歲!墨西哥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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