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風雲－無傳李豐】

《三國志》裡面，有一個很妙的邏輯。
基本上三國都有「叛臣大傳」，但立傳者都是「忠奸莫辨」。

蜀漢最有名，就是魏延跟李嚴的蜀書第十。
東吳則是諸葛恪等人的吳書十九。

曹魏的魏書二十八，主要就是淮南三叛的主角，與鍾會鄧艾。

這些人紮紮實實的被自己的政府國家，以叛亂罪論處。
但並不表示他們就是惡人，是奸賊。

他們的一生，有許多值得探討的空間。

反之，對陳壽來說，「奸臣」才是沒有立傳資格的。
比方蜀漢的黃皓啦，陳祗啦。
東吳的暨艷啦，呂壹啦。

抑或是曹操手下的丁儀，魏諷等人。

進到曹丕所立之魏，我們也可以看到，曹爽夏侯玄有傳，何晏等五大寇則無。

高平陵之變，司馬家誅殺曹爽兄弟並五大寇，但沒有就此終止了青年革命。
小皇帝正要長大，老人家終要一死。

司馬家得上大位，是就此至尊無敵？還是風雨飄搖？
除了忠奸認定不能的王凌，或許我們還能看看緊接在司馬懿過世後，預備發起新一波政變的中書令。

李豐。

中書省對於魏朝的重要性，該怎麼形容好呢？
原則上，就是一個文書主管單位。
但其實就經手了政務、軍事、宮廷詔令等等業務。

兼之原主管歷經三朝，適逢幼帝，讓中書監令隱隱然成為魏朝的影子皇帝。

是的，皇帝。
中書省不是實際的執行單位，但卻需要接收這個國家現在的過去的所有情報，協助皇帝做出決策，頒布命令。
如果說荀彧是曹操的軍師，那麼中書省就是曹魏的「國師」。

曹魏嘉平四年，王凌之亂結束，司馬懿過世，中書令孫資也跟著走了。
李豐出任了中書令，為中書省換上了全新氣象。

先簡單爆個雷，李豐的叛亂罪，是意圖撤換大將軍司馬師，以夏侯玄代之。
作為年輕皇帝曹芳的顧問，李豐的行動，更牽涉到了曹芳身上。
繼而引爆了司馬師廢帝的「壯舉」。

李豐的資料，主要來自於裴松之附錄的《魏略》。

他的父親名叫李義，另有記錄為李恢。
三國時代不只一個李恢，也不只一個李豐。

李義是左馮翊東縣人，單家出身（窮人），性格厚重。

漢靈帝中平末年，李義已經二十幾歲，性格厚重，以擅長辦喪事聞名鄉里。
這什麼專長？

其實，秦朝末年，項梁也是靠這個專長搏得好名聲的。
擅長辦喪事，表示此人「知禮」。

中平末年，其實就是韓遂等西羌寇三輔的年代。
三輔在西漢可是冠蓋雲集，頗有世族。
這喪禮的需求，也是挺大的。

李義雖然足不出馮翊，也是得到了許多大族的認可。

但西羌來襲，只是前奏。
很快的，靈帝過世，董卓西遷，李傕亂政。

三輔大族紛紛出走，但李義跟他的好朋友嚴幹則決定留下來。
反正本來就是窮人家出身，過過苦日子那也沒什麼。

就這樣，年復一年，改元建安。
曹操的勢力來到關中，重新建立起了秩序。

當時鍾繇把馮翊分東西而治，李義二人本屬西郡，但不看好西郡縣官員，改向東去，得了一官半職。
李義有能力又穩重，逐步升遷，得到鍾繇信賴。

等到曹操建立魏公國，徵辟了李義，一度當到尚書僕射。
不熟的話，大概當成「行政院副院長」來看就行了。

魏公國跟魏王國時期，大部分的時間曹操都不在家，是曹丕在坐鎮。
所以曹丕對於李義這個優秀的政務官也很重用。
曹丕篡漢之後，李義更轉為皇城禁軍武官，擔任執金吾，更進衛尉，最終卒於任內。

值得一提的是，李義跟嚴幹，和陳群的關係不錯。
以李義的經歷來說，倒也是合情合理。

雖然陳群跟司馬懿同為曹丕四友，他們之間反而沒什麼交情了。

李豐出生於建安年間，十七八歲的時候，在鄴城就是個知名少年。
後來跟著父親與魏文帝曹丕一同進攻許昌，加入了父親主管的禁軍部隊，李豐也混得很不錯。

可穩重的李義就覺得少年得志太輕浮，要李豐跟朋友都斷絕往來，閉門修學。

曹丕也很欣賞這個做法，就徵召了李豐，進入太子東宮。
曹叡並沒有因此而跟李豐十分親近，至於李豐是不是因此而認識了曹爽？雖然沒有記錄，但應該是肯定的。

有一次，曹叡即位之後，接見了一個來自吳國的降卒，問他：「江東地區，有聽說過我國的名士嗎？」
對方回答，有聽過「李安國」。

李安國是誰？安國是當時常見的表字，李也算大姓，曹叡不知所以，就問近侍誰是李安國。
這時候，李豐正好在黃門當郎官，大家都知道，他的表字就是安國。

近侍紛紛回答：「就是黃門郎李豐。」

「喔？我身邊居然有名震江東的名士啊。」
曹叡很是訝異，決定開始重用李豐。

李豐的父親曾為衛尉，將門虎子，曹叡就升李豐為騎都尉，加給事中，也就是維持他能自由出入皇宮，與皇帝議事的權力。

身為一個在曹叡期間就被提拔的青年，李豐就不受曹爽派待見了。
曹爽掌權，五大寇就說李豐名過其實，不堪大用。

沒有老爹當老臣，又被青年派排擠，李豐只得遊走於兩派之間當蝙蝠。
時人稱：「曹爽之勢熱如湯，太傅父子冷如漿，李豐兄弟如游光。」

這裡的「游光」，是惡鬼的名字，主管疫病。
平常看起來沒什麼事，但其實在醞釀著一次重大爆發。

人們都認為，李豐必有所圖。
當然，這更可能是後來的人去「解讀預言」，以後事證前言罷了。

不論如何，遊走於各派系之間的李豐兄弟，沒被曹爽的倒台牽連，反而攀上了重新崛起的司馬家。
上面說了，李豐的爸爸當過武官，也當過尚書僕射。

禁軍武力，在高平陵之變後，被司馬師牢牢掌握。
如今，他想要一個青年來幫助他控制尚書台。

李豐，被選為新的尚書僕射，加掛侍中，依然保有出入禁宮的權力。

但被人家這樣弄來弄去，李豐很開心的嗎？
對於在尚書台任職，李豐也不是很上心，動不動就掛病號請長假。

當時魏朝規定，如果病假一次請超過一百天，那就要卸任，不能留職了。
而李豐往往就是請個幾十天，然後來上班幾天，再請個幾十天，按律誰也動不了他……這還真是鐵飯碗公務員啊你瞧瞧。

最重要的是，在高平陵之變我們就提過，小皇帝曹芳，也不是個喜歡任人搓圓捏扁的角色。
曹芳看中了李豐，畢竟能出入皇宮的人有限，這個青年不疼老頭不愛的李豐，對曹芳來說是個扳回一城的好選擇。

李豐的兒子，被許配給了公主。李豐雖然裝作沒什麼，但大家都知道，他是越來越囂張了。
有了皇帝相挺，李豐的弟弟也跟著升官發財。

在人前，李豐總是訓斥兩個弟弟，領國家的錢，就要好好做事。
但當司馬懿年紀越來越大，越來越管不了事的時候，李豐的二弟被人舉發好酒荒政，李豐也完全不以政務長官的身分來處理。

終於，司馬懿過世了。
孫資也走了。

中書省的長官空缺出來，曹芳要司馬師選個新的中書令。
司馬師雖然漂亮的取得大將軍之缺，但整個朝廷局勢仍是浮動不安。
他不敢擅自作主，就開始諮詢朝廷重臣，誰能擔當此任。

有很多人，都推薦了李豐。

司馬師這才注意到，這隻蝙蝠的勢力，已然不可小覷。
事不可擋，李豐接任中書令，跟曹芳的關係更加緊密。

司馬師雖是小心防備，但接下來兩年，吳蜀都加緊了對魏的攻擊。
這時候串連起吳蜀戰線的，主要是吳之諸葛：諸葛瑾之子，諸葛恪是也。

諸葛恪來勢凶猛，姜維的出擊時間也把握得恰到好處。
隨著魏軍失利，朝議風向那是要司馬師罷免王昶、毌丘儉等大將，並懲處雍州陳泰等。

司馬師沒有傻到自斷手腳，先是表示對吳錯在司馬昭，對蜀錯在他自己，施展諸葛孔明的大絕招，「我聽到了，我弟降爵，我會檢討」。

雖然實質上沒有付出太多代價，但司馬師大將軍的名聲，在國內就越來越差了。
司馬師只好請出老將，西有郭淮，東有司馬孚。

在老頭子們的坐鎮下，魏軍穩住了戰線。

接下來，司馬師知道，朝廷內反他的勢力，以李豐為首，遂私下邀請李豐，質問他是否與曹芳合謀，要廢掉自己？
李豐說，哪有此事。
然後他就死掉了。

事情可以說得這麼簡單，也可以很複雜。

《三國志》說，李豐雖然跟司馬師也頗有交情，但覺得夏侯玄才是國家的希望。
於是李豐聯合了皇后的父親張緝，煽動馮翊人。
又命弟弟李翼從冀州領兵南下。

張緝，就是西涼老闆張既的兒子。

但當李翼申請入朝，司馬師就有所警覺，拒絕了申請。
李豐又勾結內朝重要官員，準備刺殺司馬師，不料走漏了風聲，司馬師才邀請他來。

《魏書》把李豐等人勾結的情狀，描繪得更加生動。
但卻完全排除曹芳共謀的可能。

郭頒《世語》連李豐趕赴鴻門宴都寫了。

當時司馬師要部下王羕去請李豐來問話，王羕說：「李豐如果沒有防備，我一個人就能抓住他。」
「可萬一他有所警覺，召集部隊，挾持皇上登雲台。雲台長駐三千人，一旦擊鼓通知禁軍，那我們就玩完了。」

司馬師想了想，就決定派出車隊，正式邀請李豐。

《魏氏春秋》再補：
司馬師當場質問李豐，李豐知道難逃一死，就大罵：「你父子心懷不軌，顛覆國家。可惜我能力不夠，不能夠消滅你們罷了。」
大將軍大怒，命刀斧手一擁而上，結果了李豐。

其實這些部分大可以直接串連起來，寫成戲劇或故事的場面。
但我更希望能夠傳達，各方史書所表露的訊息。

用《三國志》為根基來串，李豐就是想要顛覆司馬師無誤。
但《魏略》其實一直在說一些，因為李豐等人被判有罪，所以他過往的行為都可以看做是有心機有陰謀的。

這也是人們，或者說從《晉書》以後，判斷司馬懿作為的方式。

而雙方在整個案件上最大的差異，其實是關於「中領軍許允」的部分。
《三國志》說，許允有做一個假詔，任命夏侯玄為大將軍。司馬師查覺，但許允立刻把詔書燒掉。
等到李豐被捕定罪，司馬師先加許允之官，假節督河北。
許允解去中領軍之後，司馬師就翻臉逮捕他，發配邊疆，死在途中。

《魏略》未記許允做假詔，當李豐被捕，許允還去找司馬師理論。
司馬師以督河北一職相授，說服了許允。
等到許允出發往河北時，突然就被逮捕了。

《魏略》特別強調的是，許允跟曹芳的關係很好。

從高平陵之變開始，曹魏的政治局勢就非常複雜，遠非「曹爽 VS 司馬懿」能夠解讀。
為了避免越看越混亂，我還是給一個比較簡單的個人結論。

曹芳，不是傀儡皇帝。

《三國志》不把曹芳放進這些政變裡，是要避免顯示出司馬家的奪權不正當。
從曹爽手上奪權，那叫救國。
打倒把持皇帝的外戚與李豐，那也是救國。

但跟皇帝對著幹，就是僭越，是犯上。

李豐事的諸史料其實透露出，曹芳的涉入程度極高。
也就是曹芳是有意要對付司馬師，然黨羽盡皆被捕，曹芳亦被廢。

司馬師也並不是在一個安穩的國家中奪得政權。
當時吳蜀入侵，邊防軍騷動不安，司馬師還是意在奪權。

其實這個國家，到這個時間點，基本上已經是廢了。
但魏朝沒有在這個時候滅亡。

比魏國李豐案還早發生的，是蜀國大將軍費禕被刺……那個接班可不如諸葛亮接蔣琬接費禕如此順暢。
諸葛丞相的遺命已經結束了，連姜維都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將會如何。

幾乎也就是同一時間，東吳太傅諸葛恪也被刺了。

三國就是這樣有志一同的面臨了世代交替。
一起的陷入了政治上的混亂。

最先站穩腳跟，最和平交替成功的，檯面上來看絕對是蜀漢。
但第一個滅亡的，也是蜀漢。

蜀漢的和平，只是貌合神離。
而他們並沒有像曹魏跟東吳一樣，建立起有效制度。

嗯，簡單從軍事切入就很明白了。
蜀漢只要漢中跟永安兩大前線被打破，國內幾無一戰之力。

但東吳除了前線，內裡的世族部曲各個神元氣足。
曹魏即使前線汝南造反，仍能徵集部隊將其剿平。

我無法為你述說，蜀漢為什麼成為一個外強中乾的國家。

魏晉風雲只會為你帶來，以斬首戰術滅亡蜀漢的悲劇武將。
鄧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