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儀的心事

13.

結婚之後，芊儀謹守大家閨秀的傳統禮節，一切以夫為貴。雖然顏書林的租屋處離自己的辦公室有段距離，她還是把自己三十坪的公寓晾在一邊，搬去書林十坪大的租處。雖然書林的薪水不如預期，但芊儀自己的收入也不低，她還是努力修正原來的消費習慣，一切以書林的意見為重。就算顏書林像是家裡的王子，可芊儀也是家裡名符其實的小公主，但她還是操持所有的家務，沒讓顏書林動過一支掃把，拿過一塊抹布。回到公婆家，芊儀更是完全收斂起西式教育薰陶下的現代作風，即使前一刻還在咖啡廳翹二郎腿，喝咖啡聊是非，一回到家便像個小媳婦一樣，在婆婆身邊跟前跟後，隨侍應對公婆及家人的需要。這些芊儀都歡喜做，甘願受，日子也平平順順，一天一天過。

只是打從結婚第一天起，芊儀就一直盼望的小孩，都沒來報到，轉眼她和書林結婚都過了五年了，從一開始的順其自然，積極做人，到現在該做的都做了，仍然一點動靜都沒有。顏書林自己雖不在意，但他是獨子，顏家上自九十歲的阿嬤，到三個已出嫁的大姑們，大大小小都睜大眼睛，全年無休的觀察著芊儀的動靜，連芊儀要安排出國旅行，他們都會暗示她在還沒替他們家生下一兒半女之前，不應搭乘這樣高風險的交通工具，就怕萬一…。

除了煩惱生孩子，芊儀還著急著「房事」。大家都趁這一波不景氣，房市因接二連三的強烈颱風及SARS跌至谷底之際紛紛買房，但書林卻不動如山，堅持他們在台北不需要自己的房子。而最令芊儀失望的是書林的學位，連續被兩位指導教授否定之後，書林已完全放棄，芊儀幾次好言相勸未果，還驚擾公公婆婆特意北上來關心，眼看修業年限只到本學年結束，芊儀心急如焚，若沒拿到學位，書林就只能待在目前的任職學校到退休了。這些事不想還好，一認真想起來，芊儀就開始質疑到底顏書林有甚麼好？尤其在新同事林雅方進公司之後。

林雅方是業務部許經理新聘用的秘書，年紀和芊儀相仿，也來自台中，依樣擁有國外碩士學位，但作風和芊儀大相逕庭。曾經在國際集團公司待過七年，期間還兼任總經理秘書有兩年時間的雅方，深諳同事之間的相處之道，也對上司下屬之間的微妙階級關係，或是組織裡縱向或橫向的明爭暗鬥都不陌生。她有句論語新解被她奉為辦公室生存守則之一，即「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女子是女性，小人是下屬，女性是所有女性，不管上司或下屬，下屬則包括名目編制上的加性質上的。一般人都對上司察言觀色，極力討好附和，林雅方卻反其道而行。相較於芊儀對辦公室的小業助總表現的高高在上、頤指氣使，林雅方則是對他們極盡攏絡，舉凡有什麼好用的、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吝分享，相關的工作上有差錯，一概承擔，總是帶著大家一起解決問題。前代秘書常對業務們大呼小叫，林雅方總是千拜託萬拜託。「要多賺一點錢回家喔！」是她交代業助們在業務外出打拼時一定要說的話，儘管前一刻還為票期、折扣等等瑣碎雜務吵得面紅耳赤。

且「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上司礙於身分，男性因為尊嚴，要有什麼動作也只能明著來，但若下屬用nothing to lose的心態搞小動作，或女性同仁施展獨門行為模式，那是翻遍古今中外的兵法都難以應付的。這是林雅方累積多年的沙場經驗及智慧。林雅方模式很快贏得同事一致的愛戴，加上私下平易近人的態度，簡約樸實的穿著打扮，在同業聯歡晚會時更獲得一個高雅大方的頭銜。

「現在讓我們歡迎競群公司許經理的秘書，高雅大方的林雅方小姐為我們抽出下一位幸運兒。」因為許經理出國，司儀如此介紹代為上陣的林雅方，在場人一陣歡呼，大家都知道這人氣是衝著帥氣直逼湯姆克魯斯的許經理來的，但聽在芊儀心裡很不是滋味。「當初要不是我陳芊儀不屑坐在無聊的辦公室跟一大群女人爭風吃醋，那個位置哪輪的到妳。」這話一點也沒錯，當初許經理確實是屬意芊儀的，大家都知道，都戰戰兢兢、屏氣凝神的等人事通告。「還好來了林雅方！」大家終於鬆了一口氣，無條件認同「高雅大方」。

「甚麼高雅大方？」在芊儀眼裡，林雅方的衣著根本談不上品味與時尚，就是簡約，偶爾出現的一兩件首飾，也是叫不出品牌名號、不入芊儀法眼的小東西，晚會當天掛得水晶項鍊，是林雅方的先生出差比利時帶回的禮物，同事覺得和林雅方氣質相合，芊儀卻批評款式太過保守，和林雅方的服裝撘配起來，低調的像個怕被看穿的冒牌貨。

芊儀在公司本來就沒幾個親近朋友，尤其是大部分女性都會有的、像姊妹淘一樣的同事更談不上，以她的背景及客觀條件在業務部的女性圈圈本就格格不入，其他部門或有幾個主管或主管秘書及的上她，但不同部門不容易產生革命情感，真心相待的感情不可得。而芊儀一向自視甚高，對這些只想待在辦公室做些，她所謂的不用動腦筋的文書工作的女性同仁嗤之以鼻。不都說相由心生嗎？芊儀也不是以演技擅長的演員出身，內心所想不免流露於平日的言談舉止中，像一喝酒就會臉紅的人一樣，想藏也藏不住，即使她在辦公室和同事互動少，常常只限於工作必須，但別人也會觀其行，聞其言，進而窺其心。辦公室雖不大，人也不算少，對芊儀減分的八卦隱隱約約在同事間流傳。原本還有一、兩位，接觸較頻繁、較聊得來的業助，因為工作需要，與她維持不錯的關係，但林雅方來之後，大家跟她的互動就真的只限於工作了。

其實漂亮又能幹的芊儀在業務部一片綠葉叢中還是有一定的人氣的。不服輸的芊儀開始出擊，主動向大家示好，花時間和大家相處交心，暗中和林雅方較勁的意味濃厚，煙硝味也隨之不斷上升。偏偏芊儀擁有的、自認比林雅方高竿的條件，不只林雅方，連其他同事都不上心。不管富爸爸、進口房車、幾乎不曾重複出現的專櫃名牌服飾或一只五萬元的T牌戒指在當時都離大部分的同事太遙遠。但不管已婚的、未婚的都有的孩子、房子，芊儀卻一萬分在意。

原本芊儀就甚少提及先生顏書林，同事大都也只聞其名，未曾見其人，除了因為他本來就不是芊儀最滿意的選擇，結婚五年了，她也想不出書林有甚麼值得拿出來說的，而女性同事們的另一半當中，與書林相同專業但在不同領域的另兩位都比書林發展得更好，在工作上都已經打下基礎。最令芊儀洩氣的是，林雅方的先生，與書林恰巧同專業又同領域，不但早在排行前幾的大學取得正職，學術專業也已經開始獨當一面，獲得相當的成果。這林雅方先生的「好」正是顏書林的對照版，著著實實給了芊儀重重的一擊。

即使在芊儀心裡，林雅方除了有一位優秀的先生，便什麼也不是。但林雅方的出現仍讓她不免感慨自己應該可以嫁得更好。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