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

不是自然人的我能辨識的樹大約就十多種。 有時候，樹就是一個城市的註記。不是象徵也不是標誌，而是主文旁邊的解釋，一則又一則的角落，或許乘載了記憶，也可能就是百感交集中的其中一只容器。 樟樹雨後才美，樹皮上直流線條的紋路在水份浸溽下更顯深刻，只要與葉子裡的翠綠嵌合，空氣瞬時就降了溫度。想想那幾條穿過台北的大道們，如果沒有那整列的樟樹，人們看起來都低俗了。 櫻花隨地可見，最怕滿山遍野爆開如天元宮。一棵櫻花盛開正像善辯者一樣神采飛揚，幾顆櫻花則周遭花草樹木顏色俱被奪之，於是整山的櫻花不知道是什麼意味了。這個島盛行種櫻花，也盛行種死櫻花，其實沒有櫻花時的樹身格外好看，我從不幫路邊整片不適應天氣的櫻花們哀悼。 苦楝在陰天最是迷茫，那一點稍不注意就遺漏的淡細紫色，呼吸在有無之間。每逢初春在城市裡漫游時，只要一見到苦楝就特別看上幾眼，這種很容易被忽略的微小色界，常還得靠著空氣乾淨時，那幾許若有似無的特殊氣味來提點。 北投有個荒廢的中國電影製片廠，後方有條小徑是陳同學自幼兒園以來上課必經之路。圍牆內有棵巨大的苦楝，自認識以來每逢春天我常停留，今年卻稀稀落落，很是擔心。 又，北投富良野自從媒體報導之後總是車水馬龍。一座山頭，整齊的花圃，不知來訪的人們有沒有被騙的感覺。下方的公車站牌旁有幾顆美極了的苦楝聚著，這種樹即使成群仍然不像櫻花似的嘈雜，有靜氣。 又，幾日前與學妹巡視關渡平原上她的家產時，從一條小徑進入這段明明旁邊是捷運卻彷彿在鄉間的奇妙空間感。路上兩顆苦楝正盛開，在這一片靜氣的場域哩，苦楝顯得自在。 除了本身拙劣的照相技術外，我認為苦楝樹實在很難被相機捕捉。有種音樂會是很難被錄音所捕捉的，同此道理，或許苦楝樹難拍的道理也不在照相技術上，在我看著她時，那無以言喻的虛無飄渺間。 畢竟，我們拍下時，不能不圖個表現。那恰恰是苦楝在這時節漸漸長成之際，最想隱瞞，也最是隱晦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