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9月3日晚上7時,最後通牒時限屆滿,英國對德正式宣戰。
「咯咯」相隔不到數分鐘,就從我的門外傳來敲門聲。
「先生,你好。」
站在門前的英國人向我問好,身旁站著一名英國軍官和兩名戴著頭巾,手持步槍的印籍英兵。他態度頗為友善,但帶點嚴肅。
他要求我出示我的德國護照,檢視過後要求我收拾行裝,跟他們走一趟。
此時我知道,最少在一段時間內,我不能回到自己的家和工作的地方了……
被帶走的,是到港工作僅三個月的年輕德國 工程師 Gerhard Neumann ,和他一樣被帶走的人不是個別例子。事實上當宣戰一刻過後,英國 官員與英軍、香港 警察、政治部探員等,就已經全面出動,在港九搜索並帶走仍然在港的「德國男性」[1]。
這並不是香港 政府第一次在港搜捕和拘禁德國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就經已發生過,且有趣的是,兩次都是星期日開始執行。
雖然德國 駐港領事曾經估計,在8月開戰氣氛濃厚之時,已有不少德國人離港到澳門 、上海 、岷里拉 (即馬尼拉 )、曼谷 等地,到開戰之時應只有約五十名德國人尚未離港,唯事實上開戰後港府卻能找出超過一百人「德國男性」[1] 並將其帶走。
德國駐港領事曾估計,到開戰之時應只有約五十名德國人尚未離港。 Hong Kong Daily Press:1939年9月4日
根據 Gerhard 的回憶,當他被帶到中央警署 時,經已有廿多名德國人在內等候並登記身份,隨著時間的過去,至4日凌晨2時左右,已經聚有90人。Gerhard 回憶在等待過程中,有一名相信是負責拘押工作的英國人,就他們在拘押過程中所受到的不便而致歉 ,Gerhard 雖感到意外,但相信該英國人是真心抱有歉意。
經過登記後,Gerhard 與其他人分批被押上巴士,送到仍在趕工中的喇沙書院 拘留營內。Gerhard 回憶到當巴士駛進喇沙書院 ,望出車窗外,見到於深夜中趕工的一批批華工,在大燈的照射下,在校園四周豎起木樁釘上鐵絲網。
他們到步後,經駐守營地的英軍米杜息士營士兵搜查過他們的隨身行李,扣起證件、報紙、私人文件等過後,獲發肥皂、剃刀等貼身用品,並被安置在書院頂樓的大房中,一人一床,開始他們在拘留營的生活。
身處現代的我們,在想像「戰時集中營」生活之時,或者都會聯想到當年猶太人置於納粹黨手中的恐怖景象;而在想像被拘捕者的心態時,亦可能會覺得他們對看守者恨之入骨。但若果我們抱著這種心態去看德國人在拘留營,應該會大吃一驚。
據 Gerhard 所認為,英國人在拘留營的最初期,顯然未有考慮過該如何定位被拘押的人,在客觀事實上英國 拘留的不是「戰犯」,而只是「平民俘虜」,而且在當時營內外仍有一眾尚在趕工的華工,英國人或者因此不得不在他們面前對同為「白人」的德國人維持著一點尊重。另一方面,被拘押的一眾營友,不少都未有對被拘押之事有過多怨言,其當中不少均長期居於香港 ,甚或是從歐洲逃亡到港的猶太人,大多都理解香港 政府在戰時的決定,並將自己落得如斯田地的原因歸咎於希特拉 與納粹黨身上,故均配合守軍所令。
正因如此,雖然營內定明守則、設有時間表,但起初未有設過多限制,營友與守軍之間亦互相尊重,無明顯衝突。營友每星期有兩日可獲英軍安排與營外親友相聚觀談,甚至可以聘用營外華人替其洗衣,其工資則由每星期香港 政府向營友所發放的四十元 [2] 中扣取。
在如此背景下,營內初時的生活頗為輕鬆,驟眼以為這是度假營而非拘留營 。有營友趁自由時間到營內所設俱樂部玩紙牌遊戲,或在由課室改建的戲院觀賞電影,喜好音樂的營友可用營內鋼琴自娛一番,亦有營友到室外曬日光浴,或樂於在球場打網球出一身汗,更時常因將球打到鐵絲網外,而要勞煩負責監視的英軍由瞭望塔爬下代為拾回。營內三餐更是由其時身處營內的數名德籍猶太與匈牙利 廚師自行負責,食材則由香港大酒店 供應。
因為營友與當時的英軍守軍司令關係良好,在司令同意下,營友出資在拘留營內營運酒吧,每晚八時到九時開放予營友,不單如此,酒吧更在緊接的九時到十時為看守的英軍服務。據 Gerhard 回憶,酒吧營運後數日,有營友在「德人時段」自費邀請看守的一眾「Tommies」[3] 共飲一杯,英兵們亦樂於接受。
此後,營友向守軍司令提議,讓英兵與德人同時共用酒吧,無須分開時段。
「Why Not?」
自此取消守軍與營友分隔時段,英兵與營友共同使用酒吧,亦因此這個酒吧成為這尤如度假營的拘留營內,最明顯的異象:英國 守兵將自己的步槍留置於酒吧門外,與自己負責看守的對象 —— 被拘押的「德人」 —— 共坐一張吧枱,共享一樣的酒,同桌共歡。
不過,即使在這個相當自由的拘留營,仍然有人試圖逃走,而且還成功;而即使有著能讓英、德同樂的酒吧,亦因為之後發生的一件事,打破了拘留營內相對輕鬆的氣氛……
[1] 有留意到的話,或者會問道:「只有男性被送入拘留營嗎?」是的,據當時的政策,原則上只考慮統一拘押「對香港 防務有實質風險的德國適齡服役男性」,部分被拘押的老弱或超過服役年齡的德籍男性,亦在數日後便「有條件釋放」。對於為數更多的德籍婦孺,港府則容許她們在受到警察及政治部的監視下,繼續居於原有住所。
[2] 其時一般華人熟練工人(如巴士司機、工匠等)周薪約為七至十多元不等。有指該四十元是屬被拘押德人的私人財產,被政府沒收後從中作個別支取;亦有指是從所有政府沒收的德國人財產總額中,劃分部分並在營內作整體分發。關於政府沒收私人財產部分,將另文補充。
[3] 「Tommy」作為俚語,用以泛指英國 陸軍士兵。
1939年的盛夏,德國入侵波蘭,伴隨著英國、法國對德宣戰,歐洲局勢急轉直下,動盪之勢亦隨之帶到香港。這一段短暫的歷史,在歷史書上最多僅有短短一句:
「 英國 對德宣戰, 香港 政府逮捕德國在港僑民」。
之後呢?他們被拘留後的生活,以及最終結局呢?歷史書上沒有再寫下去了。 身處現代的我們,在想像「戰時集中營」生活之時,或者都會聯想到當年猶太人置於納粹黨手中的恐怖景象;而在想像被拘捕者的心態時,亦可能會覺得他們對看守者恨之入骨。 但若果我們抱著這種心態去看二戰被拘留的在港德國人,應該會大吃一驚…… 在這個有著特殊混雜的情況,
如何為這僅僅存在約8個月的拘留營,帶來異於常態的氣氛。 【《二戰被拘留的在港德國人》,根據史實及回憶錄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