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13|閱讀時間 ‧ 約 11 分鐘

【假象】遊走在祭祀圈邊界間的甲香 #大灣、頂洲/學甲區/台南市

  會想到將一南一北的聚落合在同一篇書寫,或許學甲人會覺得奇怪,對我來說這也是一場意外。二月在鹽水駐村時,在沒有進入學甲市區的旅程中,分別造訪了這兩個聚落。這也許埋下了一顆種子,讓我在被學甲寮在地青農品牌 #幸福千千歲 邀請觀賞上白礁祭典時,格外注意它們在這慶典的特殊性,即「斷香」。
  今年的上白礁祭典相當慎重,除了疫情延宕之外,讓地方祭典能夠進入國家層級的視野,增加學甲知名度並凝聚地方認同也是重要因素。或許不少朋友知道上白礁被列為無形文化資產,卻只是地方層級,由台南市政府管轄,而非國定民俗。因此,如何像鄰近的西港刈香,甚至大甲媽祖遶境進香成為同一級別,成為這次的考驗。
  這挑戰其實滿大的,除了學甲人都知道的蜈蚣陣放管之外,如何重新整合斷香同樣挑戰著當初的十三庄。這篇文章雖然是以斷香為主題,但也著重在兩個聚落的介紹。我想有些大灣的朋友,可能從未到過頂洲,反之也是。他鄉鎮或縣市的朋友也是,那不如跟賊賊一起偷故事吧!
  清濟宮為大灣聚落的信仰中心,主祀保生大帝、水官大帝,同屬白礁系統。事實上,慈濟宮與清濟宮曾有合辦上白礁的歲月,但於民國七十二年(1983年)慈濟宮於將軍溪畔建立白礁亭後就分道揚鑣了。雖然曾經斷香,但學甲刈香仍會繞經大灣和清濟宮。
  斷香後的清濟宮走出自己的路,發展出獨特的「大灣香」。同樣是四年一科,大灣清濟宮會有水官大帝與保生大帝共同出巡,在北門區的蘆竹溝遙拜白礁的祖廟。會選擇在蘆竹溝祭拜,其實與清濟宮另一主祀水官大帝有關。根據清濟宮的記載,十四世紀時,先民王讀渡海時,便於蘆竹溝海域迎請大禹;明永曆十五年(1661)則迎請保生大帝。
  因此,對大灣人及清濟宮來說,水官大帝相當重要。然而,慈濟宮在興建白礁亭後,婉拒了水官大帝與保生大帝入內平坐,此舉造成清濟宮不滿,於民國七十七年(1988年)杯葛學甲上白礁。這議題其實與賊賊所研究的「文化襲產政治」很有關,有時候事情並非神明說的算,而是人決定,能否重現當年精彩的大灣陣頭,就有勞地方努力了。
  在爬梳文獻時,注意到清濟宮於民國七十二年重建,而於杯葛的前一年才完工,這時期清濟宮似乎發生頗多事情,或許能在做進一步的調查。不過搭公車到大灣的我,那時只覺得站牌離廟有些遠,根本無心管外頭寫著的上白礁,原來有意涵存在。
  大灣的重要性似乎在日治後才被看見,像是增設了警察派出所,而大灣這派出所管理著頂草坔、下草坔、山寮、東寮、大灣等學甲東南邊區域。此外,大灣社區內部有一棟隱藏的日式建築,為昭和五年(1930年)興建的 #灌溉監視所 ,雖經二次遷移,但仍保留原建材組裝,可惜少人所知。
  當時在學甲地區共設立大灣、學甲、頭港三個灌溉監視所,每個監視所下有八個給水區域。學甲市街周圍農田的灌溉用水,便是由大灣灌溉監視所提供;學甲灌溉監視所其實是供給於中洲。此外,大灣也曾有台糖北門線的火車站,連結著佳里與二重港。難得學甲有台糖自行車道,卻將大灣火車站拆除,甚為可惜。
  大灣聚落也有農會辦事處,與中山堂,可見戰後也發展為不小的聚落,不知道與糖業或黃麻種植是否有關?中山堂的現址為清濟宮光緒年間設廟宇的原址。
  另一個遊走於祭祀圈邊界間的學甲聚落,為學甲東北邊的頂洲,毗鄰八掌溪。若從河川作為地理邊界來看八掌溪的沿岸聚落,頂洲算是稍大的聚落了,這從該聚落所擁有的公有設施,以及一個小型的社區可以看出。
  頂洲早期名為頂溪洲仔,學甲還有中洲、下溪洲這幾個地名,能夠想像過去倒風內海時期,這幾個沙洲的依序位置。中州算是移民學甲的先人較早開墾的地方,直到倒風內海淤積而成的土地已定,才有移民遷至頂洲。
  會來到頂洲其實是應一位大哥之託,大哥的老婆於頂洲長大。過年陪伴回娘家時,走在聚落中,對幾棟老房子感到好奇。然而,大哥因工作繁忙無法親自探尋,便寄信詢問我能否書寫。第一次接到這種邀請信(!?)挺惶恐的,深怕自己辜負了大哥的委託。
  我並不是在學甲駐村時來到頂洲,而是在禹禹工作室的駐村計畫中,提了「邊界」這個計畫,便從鹽水走了一趟「寮」之路。依序是後寮、番子寮、孫厝寮,最後在餘暉下抵達了頂洲。
  頂洲的聚落規模算大,要趕在落日前看完,我只能把腳踏車騎成飛車,成為落日飛車(不好笑)。頂洲讓我感到訝異的是有一座公有市場,畢竟能設置市場代表這聚落曾經有足夠的消費人口。當然,農村人口外移嚴重,聽雜貨店阿姨說,市場只剩兩攤。
  興建於民國六十年(1971年)的頂洲市場,僅有一層的小巧規模。若從後側觀之,還以為是里民活動中心,正看發現是市場後,讓我內心雀躍萬分,長期關注地方賊的朋友應該都知道我很愛市場。
  市場裡面除了色彩鮮豔的彩繪外,照片中瓦斯桶左邊那塊方形設施引起我的興趣。有沒有朋友要猜猜看那是什麼?
(再滑上去看一下照片)
  答案是「冰箱」,第一次在市場看到五十多年前用水泥砌成的冰箱,根本就與整個市場融為一體。裡面會放冰塊,夾層再以粗糠、麻布鋪設,冰箱門為木門,能夠存放食物。在冰箱內放大冰塊就能冷藏魚肉和蔬果,這應該是還沒有電冰箱時的設計,還有沒有人在其他市場看過他呢?
  其實台南市政府曾經有想過要廢市,但考量到偏區市場仍有存在價值,而且也是社區重要記憶與場所。不僅沒有將市場用地廢除,反而在民國一百零四年(2015年)時整建。也或許頂洲不是在都市地帶,僥倖能夠留下庶民的消費記憶。
  從鹽水沿著那些寮一路騎過來,都沒有看到一間雜貨店。雖然當天略帶涼意,但騎久還是需要補充水分,我忍到頂洲才看見雜貨店,而且一次就兩家。就位於市場前,公有和私有的消費空間,共構了屬於頂洲人的小商場,或許也是八掌溪邊界聚落居民的交會場所。
  在聚落走踏時長會被投以關心的眼光,這間雜貨店的阿姨看到我一直在市場周圍鬼鬼祟祟的,便詢問我在做什麼,「我在偷故事。」這間雜貨店最酷的地方就在於,她同時提供剪髮服務。根據我的印象,阿姨是說一開始是剪髮,後來才新增了雜貨的部分。
  以前政府管制還挺嚴格時,一些店家都會有證書或其他文件,而在這裡賊賊發現了「理髮價目表」。早期男士理髮和女性美容區別相當嚴格,不像現在男女生頭髮都可以在一家髮廊做造型。有機會來寫寫關於剪髮的故事,畢竟也訪問了不少家老理髮院。倒是滿好奇是否全台南都同一價,那時候剪光頭兩百塊是不是有點貴?
  倒是我與另一間雜貨店的老闆聊比較多,有些資訊都是從他口中得出。有時在聚落已經很難找到在外的人,更何況是在邊界,那種寂寞感,讓人想起張棟樑!?
  頂洲聚落也是屬於雜亂、小巷多的,所以要看完每間古厝,尋找亮眼的,還真需要運氣。若注意橋樑這個連結兩岸的重要建設,鹽水有兩座橋樑通往對岸的義竹,但學甲居然沒有橋過八掌溪,必須開至北門或鹽水。總覺得頂洲這裡應該設一座橋,畢竟對岸算是義竹滿大的聚落「過路」。
  也是根據雜貨店老闆的口述,過去頂洲有港口到義竹的「新下灣」,而竹筏載著頂洲居民來往開墾。不知道頂洲與對面義竹的聚落,是否與義竹二竹圍與鹽水義稠那般親近?記得上次去義竹過路時,那邊好像是雜姓聚落。
  終於要提到賊賊這次來這裡的目的,就是幫大哥探得這間日式建築的資訊。不過這家屋有點不太好找,但找到了會覺得整個院子落落大方,更好奇在這樣以三合院為主的聚落中,怎會有一間日式房舍?
  這其實是「郭秋煌故居」,他也是台南名人之一。郭是鹽水到北門北馬地區八掌溪沿岸的大姓,有不少土地屬於郭家人所有。而郭秋煌生於明治四十一年(1908年),曾赴東京帝國大學深造。昭和年間,回台擔任學甲庄協議會員。後又擔任北門郡土地改良聯合 組合理事,及學甲信用組合長。
  戰後,郭秋煌曾擔任第一屆臺灣省議員;也在民國四十九年(1960年)第二屆省議員選舉中脫穎而出。可能在東京修讀經濟的關係,郭秋煌從政期間,對農漁業極為重視。以上是文獻資料的部分,但阿伯們對於郭家的印象就是會騎著馬在頂洲跑來跑去。
  乍聽之下,我覺得有點好笑,後來才發現是我台語太爛搞得烏龍。應該是郭家因為有大片八掌溪沿岸的土地,必須靠騎馬去巡土地,而不是我所想像駕著馬到處趴趴走。
  前面有提到頂洲有滿多足以證明他算是沿岸大聚落的設施,像是市場、警察局,而教會也算是。畢竟台灣不管大小莊頭都有廟宇,但當時基督或天主教在傳教時,勢必有他們的考量,聚落規模或人口多寡也是原因之一。
  頂洲教會創立於民國四十年(1951年),由鹽水的基督長老教會分設。剛開始頂洲僅有十五名信徒,但步行至鹽水路途遙遠(我連騎腳踏車都有點崩潰)。徵得鹽水母會同意後,設立頂洲支會。不過教會建築是在郭永山先生捐地,嘉義林商號創始人林歡邦先生捐木材後,於隔年完工。民國六十二年(1973年)教會也開辦托兒所,不知道有沒有人在那就學過呢?
  賊賊覺得挺有趣的一件事,日治時期頂洲曾屬於嘉義縣。而基督長老教會再區分台南與嘉義中會時,參照的是早期分界。因此,頂洲教會歸屬於嘉義中會。而捐贈木材者又是嘉義的木材合板廠老闆,又是一件跨越邊界的事了。
  除了長老教會外,頂洲的另一信仰中心則是「福安宮」。其實頂洲在清代時就有一座「廣澤宮」,但在日本治理臺灣時被焚燒而毀滅。民國四十一年(1952年)頂洲居民重建廟宇,並改名為「福安宮」,主祀李府千歲。
  來聊聊與「甲香」有關的事吧!頂洲與大灣相同,都曾經斷香過,而一個在學甲北,一個在學甲南,不知道鞭長莫及是不是也是原因之一。不過頂洲在民國一百零一年(2012年)重新納入香路,之前會中斷的原因,目前看到有二種說法。
  一種說法與食有關。「民以食為天」,過去廣澤宮番號排在後面,入廟後慈濟宮有煮點心給各宮廟人員,但前面番號的人員會把點心吃光,後面入廟的就沒得吃。當時,廣澤宮的主事者認為這不太公平,就毅然退出甲香。我是覺得這理由滿奇妙的,但排在倒數第二的學甲寮該怎麼辦!?
  另一種說法則是慈濟宮與廣澤宮戰後重建的時間相近,十三庄都有去募捐慈濟宮,但頂洲要興建福安宮,自身財源可能就不足了,而未加入慈濟宮重建募捐行列,而被認為不配合而排除。
  這兩種說法,一種是自己跳出,另一種是被排出。事過境遷,似乎不需在意,但這種過堡的吸納與堡內的排除,似乎讓我們看到另一種不同於地理疆界的「邊界」,出現在學甲的地方論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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