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27|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第三三章    布拉格化學婚禮(3-33-3)

振翅天使拋來請柬,我托大輕忽,徒手去接,不料勁道如斯疾強,握不牢請柬,反倒被生生拉拖倒退,撞向墓碑,我急忙屈膝壓臀沉丹田,鞏固下盤,兩腳足跟一墜一踩,斜抵墓碑碑面,停止退移,免於撞傷脊椎。
望視地面拖痕,方才祂用天秤上銀盤襲擊我,足見非千里會檀郎,專門來窺瞧墨薔鉅子的俊俏模樣,回憶黑風洞內戰鬥室犍陀,如果眼前來敵真是天使,意味著我再度遇見真神,一身皮肉免不了損傷。打開請柬,瞥了眼便摺收進褲袋裡,內容是由煉金符號組成,我根本無法解讀,反正有大把專家搶著破譯,何必傷腦筋。
我左指一勾蜘蛛天雪罟,待戰,內心卻非常忐忑。
霍爾蒙克斯八九來人,均渾身扎眼的黯紅肌膚,體形猶人類兒童矮瘦,無法從面容判斷年紀,如若形容十二、三歲孩童,經歷五六十歲風霜,更來得貼切,令人聯想到米拉貝爾宮內侏儒庭院雕像,然而讓我極度不安,他們竟具備人類氣息。墨薔家祖訓不可妄肆攻擊常人,則沒明示何該處理人造人,縱使殭屍亦須請姜薑放養。
霍爾蒙克斯們動作相當緩慢,略似美國記者赴海地搜集研究伏都儀式,初代喪屍行走蹣跚,朝我聚攏。心下疑極,尚不論他們行動遲鈍,未攜武器靠近對手是何意義,難不成欲效戰爭時,利用平民抗武的人海戰術?先打一招「怒翟指尾」試探,鉅子令碰撞一人上臂,猛地哐啷一響聲,我莫名疑昧,那撞擊觸感,分明機器人!
假使機器人,不消一刻鐘即可全部解決,但心頭困惑揮之不去,霍爾蒙克斯們步步逼進,振翅天使仍舊面無表情佇立墓碑上。我越慌,五覺不協調感越放大,他們進一步、我就退一步,興許被逼緊了,下手失輕重,我催動十成內勁,再招「閩翟伸喉」,直攻同一人心口⋯⋯鉅子令剜其胸而入⋯⋯驀地見鉅子令鋼線上,赫然穿吊一顆血淋淋的人類心臟!
那名霍爾蒙克斯自胸洞,爆噴紅藍兩色液體,沾染我通體腥黏,立刻仰倒。
我一呆,隨即劇烈喘氣地按線圈摯、回收鋼線,那顆心臟順勢落入手裡,確認再三,真是人類心臟!甩丟心臟,軟腿癱地,直至餘下霍爾蒙克斯團圍住,我才顫抖食指刮抹臉上液體,放到鼻前嗅聞⋯⋯怎麼辦⋯⋯聞不太出味道,像血⋯⋯我哽咽慄道:「我⋯⋯我殺人了⋯⋯嗚⋯⋯。」那群霍爾蒙克斯高舉手,對準我頭部捶下。
第一次手刃人類之罪惡感,使我放棄反擊。
片刻的意識模糊,早顧不及頭部受若干次重擊的暈眩,視線花紅──霍爾蒙克斯的黯紅肌膚、禽滑的艷紅長袍,抑或我頭部鮮紅淌血?趴臥石板喘息,不少爛泥隨呼吸進到嘴裡,我不願召喚護神,甚至魁鐮螳蜂飛衝護衛,也伸手握祂進掌中阻止,喪志地解嘲二十五年人生,篩濾畢生人際,不禁微微流淚⋯⋯原來,沒人需要我呢。除了天賦靈力鎮守萬妖牆外,誰可曾說過需要我?
不被需要的存在,竟是這般空虛。
彼岸花,花葉永不遇,山墳野塚兀自徬徨。
孟婆湯,湯飲奈何橋,幽冥黃泉唯獨忘情。
開落千年,妖紅似血;薄湯單椀,淺嚐勝鴆。
皆未抵一刻癡情劫。
三途河畔堆壘石,紫河車籃洗孤胎。
何曾懼人間諸難?
「酴釄不爭春,寂寞最晚開。」
生生悲戀,無緣聚首,我持彼岸,飄零秋波。
此刻浮現禽滑經常吟唸的詩句,莫非彼岸紅照、幽都青冥,居然是這種方式去酆都盜陵。通紅裡硬擠開一條藍黑色調,並叫喚:「鉅子爺!」我喃喃笑道:「呵⋯⋯呵呵⋯⋯咳⋯⋯我記得兩萬九千九百⋯⋯九十九墨者的⋯⋯的聲音⋯⋯唯獨你的聲音記不清⋯⋯清楚呢⋯⋯藍蓼⋯⋯迴光返照⋯⋯產生幻聽⋯⋯呵⋯⋯。」
「鉅子爺。」
週遭頓揚鏘金殺伐聲,我努力用手背擦掉眼皮上血漬,定睛細視,一名穿着藍襯衫、黑牛仔褲,長相平庸的戴眼鏡男子,藍蓼,一腿掀踢兩三人,再掌拍後背包,一臺三腳架翻飛入手,他握按雲臺部份,三隻腳管立刻打開,跨步往前平推,腳管依三角形角度擒拿,不偏不倚恰可鎖扣住一名霍爾蒙克斯,他毫不猶豫由中柱抽出一枚十吋針劍,迅速插入霍爾蒙克斯的胸口和腦門,便聽得霍爾蒙克斯怪叫一聲,死去。
藍蓼數秒內又再殺得兩三人,那振翅天使見狀,一抖天秤,秤端兩隻銀盤聲東擊西,不攻擊藍蓼,反倒雙雙殺往躺地的我,藍蓼飛身擋在我前,反抓中柱、撐開至底,旋轉,腳管宛如傘骨作轉盤雜耍特技,震離兩隻銀盤。
自古南拳北腿之說,肖比齊馬楚猿,北人體碩骨健、腿壯肌韌,不畏冰雪怒,奔曠馳原,自生豪氣;南人身纖骨輕、臂捷筋軟,性喜水雨靈,游湖攀林,安樂溫婉。是故南人擅拳,着重隨手可取的輕便常物,運用傘、折凳、濕布等物融入拳法,電影不也演麼,至尊武器之首哪輪得到蜘蛛天雪罟,實是「好折凳」,凳者登也,板凳源起登馬的杌扎,後武當派、峨眉派之南拳一脈,發揚「板凳拳」。以傘作為武器,愈增華人武術圈的浪漫,藍蓼使得這一手三腳架出神入化,其基功乃脱鞘傘拳精髓。我笑,此番情景如果嚴雅雅看見,身為攝影師的她絕對高喊:「好厲害,三腳架居然可以禦敵!」拼命也想當上墨者。
嚴雅雅⋯⋯墨薔梢、黃茉莉⋯⋯不對!要死也得把那三個女人先平安送回臺灣,不然死後玄異圈亂吹流言,什麼墨薔鉅子因保護不了自家女人,被馬糞製造出來的小紅男人拍死,諸類假新聞⋯⋯媽的,這話能聽麼?將軍百戰死,不可丟男人顏面!我奮力撐臂爬起,藍蓼見我全身白T恤紅一塊、藍一塊,語調像詢問可否要緊般地,道:「鉅子爺。」我鬆手放飛魁鐮螳蜂,迅速盤腿,回道:「不礙事,還請藍大哥替我暫時護衛。」
運行歸元逆經調息,逼除通體瘀滯,腹喉一發緊,吐出大灘甜澀殷紺濃血,膝抵泥地,我搖晃站起,舉臂抹血。魁鐮螳蜂已然殺敵數人,殘骸落滿地,遭祂削首片肉的霍爾蒙克斯,缺頭情況下,破碎肢體仍舊爬行,我甚為不解,藍蓼則再度使針劍刺入那些胸部和頭部的肉塊中;魁鐮螳蜂隨後更直戰振翅天使,我才察覺事有蹊蹺,莫說祂是小絨毛的大前輩,較之我亦然,來敵是人是妖,祂鐵定分辨更清楚,我當下施展窫窳景凱步,打算一招「寐翟剜心」,偕同魁鐮螳蜂對付振翅天使──霎那天降悅耳鈴音,不待振翅天使仰望,一名騰凌其頂半尺之高的紅袍男子,搧扇,化作銅心瀧羽扇,上斬下、左劈右,彈指之際,速切振翅天使成四塊,伴同血花落定我和藍蓼前方。
藍蓼攙扶我靠近,恭敬道:「禽滑大人。」禽滑卻不發一語,眼神嚴厲地盯視我,我從未見禽滑此般神情模樣,我默然低頭、咬唇忍住淚,承認做錯事,他一把牢牢抱住我,柔聲重複相同的叱責:「傻孩子、傻孩子!你這個傻孩子!」我額抵他肩,終究難忍,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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