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騎士異聞譚✎番外.人質（過去篇）

　　她很清楚這一趟的過程並不會太順利。那是連還沒與大人相遇前的她都聽說過，性情非常難以捉摸的一族——而聽過這些傳聞的大人，卻僅是踏著凜然的步伐，帶著她與另一位賢者前去拜訪。

　　交涉的過程不知道為什麼，比想像中還要輕鬆。這是因為大人的交涉手腕、還是因為事前已經擬了對策，她不是很清楚。

　　關於大人的事蹟實在太多，打從這條命至今仍然健在，就已經是個不可多得的奇跡。

　　為此，她相信這一趟能在和平的交涉中結束，至少可以平安地走出會客廳——「你知道的，我們只是一個弱不禁風的小族。」作為族長的當族耆老突兀的在結盟將成之際開了口。「我們怎麼可能對抗那些十日後要來犯、野蠻的傢伙呢？你說要幫我們，總得有些誠意表示吧？」

　　「我明白。」回應對方的要求，帶領她與賢者的大人僅是安穩地上前。「我正是為了幫助你們而來……所以——」

　　她聽得出大人言下之意。 　　也知道這一族正在考驗他們一行。

　　對一直以來都受到庇護以及照顧的自己而言，要將大人在這拱手交出去這件事情是不行的。他們性格反覆、難以捉摸，要是改變心意——「請讓我留在這裡。」那是她第一次主動開口打斷大人的話語。

　　「娜塔……」「請讓我留在這裡。」沒有抬頭的少女再次重複自己的主張後，才緩緩開口。「大人絕不背信。作為結盟的交換條件，十日後定會前來——娜塔莉亞，這是我的名字。」

　　澄澈的淺橘雙眸靜靜迎向打量她的目光，娜塔莉亞毫無懼色。

　　「娜塔莉亞，是嗎。」

　　「是。」

　　「押下去牢裡。」

　　此言一出，更是讓娜塔莉亞心生一絲慶幸——若剛才是大人留下，此刻要被囚禁的就會是他們的領導了。

　　「娜塔莉亞！」一左一右的該族士兵給少女扣上了枷鎖，帶領她前來的領導亦不禁面露動搖——啊啊，能夠看見大人為了自己如此焦急的神情，這條屬於大人的性命，是不是比想像中的，還稍微有那麼一點價值呢？

　　大人是位非常溫柔的人。能夠讀取許多信息的大人，一定也是預見了會被囚禁的情況，才想要主動迎接。但那是不行的。群龍不能無首，她與其他的魔法師、戰士、或是賢者，都沒有大人不在的情況下還能團結一心的本事。

　　至少，目前還沒有。

　　「大人。」任由兩名士兵抓住臂膀防止掙脫，沒有任何掙扎之意的少女向他們的希望露出微笑。「娜塔莉亞相信著大人。」能夠作為代替大人成為人質的對象，這條卑賤的性命也是尋著了用處。她衷心感謝擁有這個機會。「我相信。」

　　與大人就此分別後，娜塔莉亞被帶到狀似樹洞的牢房之中。她沒有掙扎便走進漆黑之中，其中一名士兵嘆了口氣。「不好意思了，首領的命令不聽不行。」「乖乖待個十天就能出去，別做什麼多餘的事喔。」必須聽命之身是同樣的立場，少女不禁輕笑。「我明白的。就像他對你們而言是重要的族長一樣，大人對我而言也是……我本來便沒有打算做什麼。」牢房內雖然暗，卻並不讓人害怕。木質的空間相當熟悉，娜塔莉亞在大約能容納三人的空間內坐了下來。地面似乎鋪著草皮，至少坐起來感覺比想像中軟。「這十天要麻煩你們了。」

　　遭受囚禁之身無法自由行動。儘管如此，人質的生活仍比囚犯來的好。不僅供了三餐、甚至還簡單的洗了個澡。

　　或許是確定了沒有逃跑的意思，被關進牢裡的第二天，守衛便替她卸去了枷鎖。

　　娜塔莉亞知道並不是因為她沒有反抗而被鬆綁，這之中亦包含了要她好好表現的意思。至於要怎麼好好表現──作為伴隨大人的使者之一，娜塔莉亞必須派上用場。為了取得這個部族的信任、為了證明與大人結盟是有利的，她知道自己勢必得做點什麼。

　　而不管做什麼，此刻都可能會被放大檢視，因為自己是代替『那位大人』留在這裡的……即使她非常清楚，就算對方不作押解人質做擔保這個份上，那位大人也絕對會如約而至。因為那一位就是這樣的人。

　　靜觀其變與獨自一人忍耐，一直都是她不陌生的範圍。娜塔莉亞並不急著做些什麼，僅是在黑暗之中取出自己的魔杖輕輕點上黑影——「潛伏黑暗之中的影子，延伸意志吧。」

　　她在原地施放魔法，黑暗中的影子開始蠕動、向外緩慢低調的延伸——收集情報也是她擅長的事之一。

　　全黑毫無光芒之處是最佳的魔法使用地。

　　影子是系別為影系魔法的娜塔莉亞最忠誠的僕人。它們聽從指揮、帶領閉上雙眼與影子視界同化的少女不斷向外——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確定延伸所至之處是否還在這個族群的勢力範圍內，安靜接收影子帶來的消息，娜塔莉亞聽見了聲音。

　　不知怎的聲音斷斷續續的。

　　不安的預感作祟，視野卻無法再往前。周遭有急促的腳步聲。有什麼事正在發生。

　　她停下魔法，自黑暗中起身摸到入口邊，側耳傾聽——外頭有交談的聲音。

　　「那個。」不假思索地開口，娜塔莉亞呼喊了門外的守衛。

　　無法前進的影子、斷斷續續的聲音、急促的腳步聲。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有火災——或者敵襲。」

　　「啊？」

　　「我說，有火災或是敵襲。」嘗試傳達自己看見的事物，娜塔莉亞期盼對方最好趕緊採取行動——

　　「胡說什麼，一片黑看見幻覺了嗎？」這個守衛跟昨天不同人，相對沒有那麼和善的語調跟回應讓她忍不住捏緊手心。

　　魔法的本質是轉換。如果將這間牢房的影子面積全部加起來轉換算成距離、再從那個距離出去，說不定……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決定了該做什麼，娜塔莉亞再次舉起魔杖——

　　事情發生的很快。

　　從影子內浮現身影時，影子延伸的邊界前方已是一片火海。那是相當難纏的魔法火焰。粉橘色的火焰燃燒著剛答應結盟的盟友村落邊境，延燒的方向正試圖將整座村落圈起。若是放任不管，大人們的成果定會付之一炬。而且這片火牆正好是夕陽照射的方向，重疊在一起的時機讓火勢過於難辨……才消耗過不少魔力的娜塔莉亞凝起眉。

　　她的魔法雖然方便，但也意味著沒有影子的地方，她就沒有任何作戰的能力。在光熱與日照面前，她是何等渺小無力——

　　「——娜塔莉亞。」

　　無助之時總是先回想起大人溫柔的聲音，以及和藹的笑容。 　　是啊。大人曾教過她的。

　　「——你的影子，無所不在。」

　　「大人……」低喃僅給尊敬之人的稱呼，娜塔莉亞做了個深呼吸後背過身，腳下正是自己被火光與夕陽照耀而拉的老長的淺色影子。

　　還有時間。魔法的火焰是呈線狀，走完整個村落的外輪廓後才會開始然燒內裡。那麼，只要讓火焰的頭尾沒辦法銜接上的話。

　　朝自己的影子伸出魔杖，娜塔莉亞輕啟緋唇——

　　約莫兩分鐘後，族長收到了消息。邊境地帶像是被警告一樣開始起火燃燒，有個女人獨自站在火勢前。她的身旁聚集著不知名的力量，像是要跟火舌對抗。

　　族長當機立斷，反應迅捷地召集使用水系的魔法師，一群族人浩浩湯湯前往滅火。部族有自己的驕傲。自己的家園就要自己救。

　　本身向心力就高的部族一出動便迅速地解決。

　　從獨自想辦法要切斷火舌蔓延到族長現身指揮，這之間的過程，娜塔莉亞都看在眼裡——她知道那位大人正是因為部族的向心力而想要與他們結盟，現在僅是親眼見證了大人所預見的景色。

　　火究竟是誰放的，此刻或許不再那麼重要。熄滅的火苗讓泥土竄出些許白煙，和著些許草皮燒焦的味道……意識到自己不是該待在這的人，必須趕緊回牢裡去，娜塔莉亞虛浮地往樹洞牢房的方向走了兩步——隨即是頹然傾倒。

　　再次睜開雙眼，明亮乾淨的景色讓她以為人質的任務已經失敗。

　　娜塔莉亞坐起身子，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旁邊是曾有過一面之緣、押解她的士兵之一。「醒了？吸了那麼多煙還一直用規模比較大的魔法對抗，會倒也不意外啦。」「嗯？已經醒了啊。」接話的是另一個時常表現比較置身事外的士兵，第一個發話的士兵見他來到便起身要走——是來換班的吧。「身體有沒有哪不舒服？拜託你了別再做多餘的事，會很難交代的。」

　　「那不是多餘的事。」忍不住頂嘴，娜塔莉亞確認身上的衣服都還在、也沒什麼異狀後推開棉被下床站直身子。「一族的性命跟安靜的當人質，不管多少次，我都會選擇前者。這就是我們一直在努力的事情。」

　　凜然的眼眸看進士兵眼裡，後者不由得被這氣勢逼退了一步。

　　「還有幾天？我得回去當人質才可……」「三天。」接話的是突然來訪的族長，他緩步靠近，直直盯著少女。

　　意識到族長之舉，娜塔莉雅回以率直的視線等候他發言。

　　「但你可以回去了。」

　　此句一出，卻是換來她的微笑。「請讓我留在這裡。大人必不食言，三天後一定會來的。」「哼，愛攪事的小姑娘。隨你吧。」族長算是沒有拒絕，他緩緩背過身走出房門。「牢就不用了。省得糟心。」落下這麼一句，娜塔莉亞向族長的背影輕輕一禮。是他的首肯換來可以自由行動的待遇，也就是說，自己察覺火勢的那件事，算是稍微有派上點用場了嗎？

　　風波過去沒有多久，剩下的三天娜塔莉亞很快便跟其中幾位比較常接近的該族族人混熟，甚至知曉了幾人的名字——而在最後一天時，本身便有著卓越能力的大人更是在短短的幾分鐘內就逼退了來犯的軍勢。

　　看著敵軍撤退的模樣，族長亦不得不守諾立下結成同盟的誓約，以及放娜塔莉亞回歸。

　　是夜，最後一晚與大人和賢者一起待在該族準備的三套客房內，娜塔莉亞的單人房外響起了清脆的敲門聲。

她前去開門，卻沒有見到身影——倒是感受到來自後方的一個溫暖擁抱。

　　緊實的力道讓她不由得僵硬，但很快便從喚她名字的聲音辨認出是誰。「里爾。這麼做是很失禮的。」回應了對方的叫喚，娜塔莉亞輕巧地掙脫——是多日來一路換班看守她的士兵之一。

　　他的眼神帶著難以言喻的情感，滿溢著溫柔。他從懷中取出鑲刻了族徽的信物，雙掌捧著欲交付給讓他魂牽夢縈的少女締結為伴侶。他敘述著女孩的果敢與美麗，以及站在大火前的身姿多麼引人陶醉。他每一句都是肺腑真言、每一舉都是發自真心。

　　只是，娜塔莉亞相當的清楚。他們天亮就會離開這裡。

　　「真的很謝謝你。但是，我不能答應——」她的神情同樣溫柔，以拒絕反饋求婚之人。

　　她忘了自己說了些什麼，只記得那是稀鬆平常的句子。

　　她忘了他是怎麼離去的，只記得他落寞而苦澀的笑容。

　　她忘了自己是否心動過，只記得對雙方而言並非時候。

　　她在同樣苦澀的笑容之中告別，天空亮起之際與同行的大人一起離去。大人路上就像平時那樣關心分別後的十天裡她是否無恙。

　　「——是。娜塔莉亞一直相信著大人。」

　　她深深記得最終自己回應這句時，大人對著她露出的溫柔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