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一無所有,希望能賜予我;若我早已擁有,希望仍眷顧我。」
自從第二次脫逃失敗後,她便完全放棄了抵抗,只是靜靜地坐著,等待誰來宣判自己的死刑。
杳無人跡的荒地高塔、形勢險惡的要塞囚籠、不見天日的陰暗地牢……究竟轉移幾個地方了?起先她還在心裡悄悄計算著,如今卻怎樣也記不清楚。反正不管再怎麼吶喊,再怎麼掙扎,也不會有人發現。
有誰會在意謝幕之後演員的去向?就算想追尋,在那刺眼光明下,亦無法輕易追蹤幽微行跡。
「託妳的福,形象塑造得很成功。」
她終於等到那個囚禁她的主謀:這個國家新的主人,她的王兄。
聽者沒有答腔。對方的話語,不管究竟是挖苦還是發自內心讚美,一概充耳不聞。她可沒有心思揣摩這些彆扭貴族話裡的真意。她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為何……把我關在這裡?」
如同往日私下互動,既不稱呼「陛下」,也不使用敬語。
要是其他人在場,估計會被拉起來狠狠教訓一頓吧?他暗自慶幸進來前先命令守衛留在外面,雖然原本是為別的目的。
「啊,我懂了,這就是貴族表示感謝的方式嘛!把救他們於水火的人監禁起來,」她衝著王兄啐了一口,「恩將仇報!」
國王不語,卻難得主動伸出雙手,彎身按下她因情緒激動而顫抖的肩膀。房間裡只有他們倆,就用不著顧什麼貴族禮節了:「冷靜點,都結束了。『英雄』已死,妳的任務早就完成,快從角色扮演裡清醒過來吧!」
「是啊,大家都該醒醒了,那我呢?我算什麼?我的存在,就這麼使你感到畏懼?」尾音顫抖而上揚,控訴的語調越來越緊湊。這並非她的本意,但一切都在知曉他親自蒞臨時亂了方寸。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不是的……」
斗室裡僅剩兩人急促的呼吸,風從窗口嗚咽滲入,吹開一片悶濕的霉。這裡的門窗終年緊閉,日積月累的塵埃,即使風吹仍舊無法撼動分毫。他還沒忘記自己來的目的。
「王妹啊,英雄是為什麼存在的呢?」
她不假思索:「為了人民。」
「既然英雄是為民存在,難道不該成為人民所期望的樣子嗎?」
「如果民眾想要,我當然樂意繼續扮演,可這不代表非得用躲躲藏藏的方式退場……」
「如今大家需要的是壯烈犧牲的平民英雄,而不是愛惜生命的公主;大家寧可相信更戲劇化的才是真的。」他打斷妹妹的牢騷。這件事必須做個了結,他得盡快。
她深吸口氣,像是正在忍耐:「我知道。」
「澈底死去之人,斷然不可再度甦生,刻意引發奇蹟只會埋下懷疑之種。況且這個國家,每個人都認得妳的長相。」他解釋,「所以對不起,沒能恢復妳的位置,但我希望妳活下去,這是真的。」
對方聽著,只是長嘆、長嘆,接著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呢喃:「不,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一旦接下父王的差,這輩子便註定無法翻身,我知道的……」她雙手抱頭,低低地,手肘撐於膝上,凌亂的髮絲遮住視線,像是悔恨。果然那老頭,一開始就打這個算盤嗎?只要我不活在陽光下,王兄的地位就堅若磐石。
如果父王打算棄車保帥,那他偏要反其道而行。
「聽著,我走出房間後,妳從另一邊的窗子翻出去,沿著做記號的磚石向下爬,盡量別發出聲音。到時我會支開附近的守衛,妳只有一刻鐘的時間可以行動。
「落地之後,以樹叢遮掩往東南邊前進,翻過水井旁的石牆後,會看到一輛馬車,駕車的是我的心腹。把這個——」他從懷中掏出一天鵝絨袋,硬塞入她手中,「——給他看,他就會明白的。」
突如其來近在眼前的自由令她愣了半晌,還來不及明白發生了什麼,眼前的王兄又丟來一把未出鞘的武器。
「若不照辦,殺了他。」
「這……」
「機會只有一次,做出選擇吧,親愛的妹妹。」
離去前,他僅僅回頭瞥過一眼,隨即碰的一聲,將房門上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