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建造高塔,皇帝幾乎把境內所有的樹都砍光了,除了靠海的那座「絞樹林」。
絞樹林裡的樹長成 T 型,由於形狀很像絞刑的刑架,民間充斥著詭奇的傳說。皇帝原本不信邪,但幾次派去伐樹的從民到兵不是瘋了就是病了,垂危但不死,因此成了這大地掠劫中少數倖存的樹種。
另外也因為靠海,附近土壤鹽分高又毫無淡水,絞樹的根深入被海水泡爛如泥的土壤,導致不僅農耕不利、房子也很難蓋起來,因此無人居住。地處邊陲、杳無人跡,除了嘴裡吐泡的蝦蟹、皮膚滑膩的兩棲動物,少有其他生命的跡象。
這幾天不一樣,長長的腳印鑽進了絞樹林,緩慢、方向沒有些微游移。
「你確定不用把鞋還你?」麥特腳上的翼鞋張著翅膀離地滑翔:「你看起來很累。」
「我是很累沒錯,」瑪格斯吃力的把泥濘裡的腳拔出來,下一步又換另一支腳陷入:「但總比看著妳這樣來的好。」
「怎樣?」
瑪格斯聳聳肩,麥特從女孩變成孕婦又變成女人,實在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把她當孩子還是大人看。從翼鞋乖乖待在她的腳上看來,她似乎也曾經變成了「自己」。
水壺在兩人手中傳遞,一塊餅撕成兩半但瑪格斯食不下咽。水快喝完了,餅好乾,吃也只是吸乾身體僅存的水分而已。泡腳的海水讓他的腳底裂了又爛,趾甲裡塞滿了泥土,更別說那緊貼在自己小腿上吸血的軟體生物,讓自己越發虛弱、精力幾乎耗盡。
空氣是鹹的,水氣蒸乾雙手跟衣服上都鋪上一層薄鹽,連揉眼睛都不行。黏膩,身體沒一處乾淨。
「快到了。」
絞樹林的出口觸目能及,海浪聲也輕拍到了耳邊,根據麥特成為「隱士」時給的卷軸,出了森林邊線就能見到懸吊者。
「出去就能直接看到他住的地方?」
「對。」
「都不用問人?」
「那裡沒人給你問。」
「那…」
隱士再也沒有回答,只是把卷軸塞進瑪格斯手裡。
(最好一出去就能看到。)他真的太累,兩腳痛到覺得腳皮就要掀開,眼罩之下好癢,但上次掀起來揉結果只是一眼眶的刺痛。
出口越來越近了,他僅存的一眼看見了藍天白雲跟海鷗,視野逐漸開闊,泥地變回了堅硬的土地,終於可以脫離滿眼絞刑架的景色。
「我不會像那些皇帝派去的人一樣發瘋嗎?」
「只要不傷害絞樹就沒事。」
隱士說的沒錯,他沒瘋,只是「快要」發瘋,而現在絞樹林外的陽光溫暖著他僅存的一絲理智。緊握著手杖、加快腳步,汗珠穿過眉頭也來不及管。就快到了!麥特鬆展了她的雙手,平衡翼鞋越發激動的翅膀。
終於!
瑪格斯一腳踏出了森林線,舉目盡是藍,天空、海水、地平線。倒懸者呢?瑪格斯又再往前了幾步。
「小心!」
懸崖,瑪格斯腳底一涼差點踩空,還好麥特跟翼鞋反應都快,即時拉住了他。
「倒懸者在哪?」
麥特指著懸崖下,海水清透,魚、龜、珊瑚都看得一清二楚。而在懸崖的正下、畫面的正中,有一棵絞樹離開了它的森林,長在即腰的海水裡。
「你看見了嗎?」麥特問。
瑪格斯瞇著眼,點頭。
「你看見了嗎?」麥特再次確認。
「看見了。」瑪格斯回答,明顯感覺到自己嘴唇裂了。
「看見就好。」
麥特的聲音漸遠,瑪格斯自從瞎了之後聽覺敏銳,覺得不太對勁,一抬頭,就見到麥特大約飛在自己頭上大約三個人高。
「對不起。」
什麼?
「我很抱歉。」
沒看見麥特道歉的嘴型,瑪格斯眼中只有快速逼近的翼鞋鞋底,砰一下踢向自己胸口。左腳、右腳、左腳、右腳,直到自己身體離開懸崖邊緣。
墜落的同時,他看著麥特鼓著翼鞋在空中,快速變成一個小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