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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的鐮刀劃開地底的裂縫,打開生與死的邊界,而裂縫之下就是生死交界的冥河。祂割斷瑪格斯的繩索,讓他穿過裂縫筆直墜入河中。
上一次,他在生界墜入海中,被推向死亡。這一次,他在死域墜入河中,迎來生命。
重生,如同自沉睡甦醒。瑪格斯爬上岸,甩開攀附著他的吸血蠕蟲,看著麥特戴著死神臉孔騎著白馬翩然而下。瑪格斯不由自主躬身迎接。
「用不著這樣。」麥特開口,沒有唇的嘴。
「這裡是您的領域。」
「死亡才是我的領域,這裡不是,這裡是交界,」沒有唇的嘴難以發出特定的音:「這裡是過度、是可以討價還價、半生不死的領域。」她下馬,還是死神的臉面。
「同時有冰與火的地方?」瑪格斯舉目,除了冥河黑色河水之外,四處都是燒紅的岩石,還有生死不明、緩慢移動的肉塊。
他曾看過類似的景象:在皇帝統治的那個未來。那裡沒有死亡,自然沒有新生,一切拖著殘缺的肉體,苟延殘喘。
「來,幫我,」麥特吃力地將皇帝推上白馬馬背,死亡的臉孔蒼白黑髮,而還有生命的皮膚黝黑、有陽光般的金髮,眼球估溜地轉:「我們要走一段路。」
拉著馬,兩人並肩而行,麥特不斷問瑪格斯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哪裡感覺不一樣。
「怎麼了嗎?」除了之前被繩索套著的腳踝還有點痛之外,沒什麼不舒服,倒是有兩隻烏鴉不知為何不斷在身邊盤旋。
「死而復生,重現光明。你眼罩可以拿下來了。」
瑪格斯半信半疑,輪流遮蓋兩眼,發現自己看遠、身邊的烏鴉就飛遠,而黑比夜黑、紅比火紅,而白…這個世界沒有白色。
「往遠方看,我們要找到大地的肚臍,那裡有光可以照亮這裡的黑暗。」
視線一拉長,身邊兩隻烏鴉驟然遠去,隨即瑪格斯的腳步同步腦袋裡的指針轉向。
「烏鴉是你的耳目。」
「嗯。」
剛卸除妥拉狀態的身體疲累、但不飢餓。他們盡量沿著冥河走,才不會撞上蠕動的肉塊,確定了方向之後瑪格斯開口:「當死神的感覺怎麼樣?荒涼、死寂、了無生趣?」
「剛好相反,」麥特低頭看著自己無肉的掌骨:「鼓譟、一點都不安靜,看到什麼都想要靠近,但一靠近就只剩粉碎、死亡。越是這樣我就越是想要,慾望越來越炙熱,想把喜歡的不管什麼直接撕開、吃掉。」
「人也是?」
「嗯。」麥特抬頭看著瑪格斯,無肉的舌頭舔了舔嘴。
恐懼讓瑪格斯噤聲。
「到了下一張牌就不會了,」麥特摸摸自己的骷髏臉,指頭掉進眼窩有種奇怪的感覺:「快到了嗎?」
「快了,我從烏鴉那裡感覺到冷風。」
「嗯。」
兩人又沉默一陣。
「當倒懸者呢?是什麼感覺?」
「覺得…一切都很無所謂,」瑪格斯揉了揉原本瞎了的那隻眼,像是確保它還在:「應該說,以前在意的,好像在顛倒的視野下,就慢慢不在意了。末路有迴轉之時,盡頭也有重生之路…」
「平常覺得痛苦的事,好像又有一點點甜。」說到一半,他停下了慣常說故事的唇舌,重新確認自己的感覺。
「一開始腳很痛、好想掙脫,但我後來看見了妳…」瑪格斯覺得自己臉一熱,連忙改口:「看見了死神,突然覺得就要死了,這點痛又怎樣呢?剛好那個時候一陣風來,同時暖涼暖涼的,好舒服…」
瑪格斯看著麥特,想確認她有沒有聽懂,看見死神眼中滿是笑意。
「我甚至感謝吊起我的繩索,有了它,我才不至於跌落,我才能在剛好的高度看見妳…」瑪格斯深吸了一口氣:「在那個時候,好的跟壞的沒那麼絕對,快樂跟痛苦也是,正確跟錯誤…」
瑪格斯自己打斷了自己:「就像冷跟熱一樣。同樣一杯水,夏天喝它是涼的、冬天喝它是暖的,我們感受不同、但其實它是一樣的,不一樣的是我們。」
「就像河流,陸地上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河流,但每條河流入了大海,就屬於同一片大海。」
「所有的分別都是我們造成的,在倒懸者的世界裡面不僅顛倒、也沒有分別…」瑪格斯覺得自己越說越亂、越急切,倒懸者的世界對他來說不好理解:「妳…懂嗎?」
麥特不置可否,只是停下腳步,說:「到了。」
瑪格斯抬頭,發現自己站在一層極其透亮的冰層之下,而冰層之上是陡峭的岩壁,越往上越是收口,略成圓形。
大地的肚臍。
瑪格斯瞬間明白,自己在一座火山口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