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0】8.

　　為了確保安全，方斯坦四人多等候了一小段時間，直到他們判斷不會再有霍哈倫從外面回到巢穴後，才動身從石窟外那頭野獸難已察覺的死角，趁著夜色掩護小心翼翼地穿過平原，所幸即便已經愈趨轉小的雨勢仍舊能夠起到降低他們移動時發出聲響的作用。

　　「搞定了。」

　　斯托雷昂俐落的從石穴頂部一躍而下，望風的野獸都還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短刀便已貫穿了它的咽喉，方斯坦在斯托雷昂的協助下，把霍哈倫的屍體抬上了石穴的頂端，藏在凹凸不平的岩縫中。

　　雅莉安跟在羅根之後也翻了下來，她解下了背上的短弓，抽出一枚箭矢搭在弓弦上，警戒著石穴內部的動靜，斯托雷昂與羅根一左一右背靠著石壁，舉著各自的武器站在石穴出入口的兩側，方斯坦從懷裡取出裝著火石的袋子，丟了一顆進火石燈，輕輕搖晃了火石燈，重新點亮了照明。

　　方斯坦掃視了三人一圈，雅莉安在與他對上眼後點了點頭，羅根緊捏著手斧也用眼神作了示意，斯托雷昂全神貫注地緊盯著石穴內側。

　　確認他們都準備好了之後，右手拔出短劍，左手將火石燈舉在前方，仰仗著燈火，小心的踏進了石穴，斯托雷昂與雅莉安緊隨其後，羅根則是最後進入，半身踩在照明的範圍外，替小隊注意著後方有無動靜。

　　起初的地形是一條向下延伸的狹窄通道，隨著他們持續深入地底，通道愈發寬敞，需要矮著身子才能通過的斯托雷昂即使舉起手也搆不著石穴的頂部了，原本僅允許一人通行的空間此時即便兩人並排前進都還是綽綽有餘，於是斯托雷昂跟上了方斯坦的步伐，兩人各自貼著一側的石壁，一邊前進一邊留意著石壁上有無隱藏的岔路。

　　方斯坦注意到緊隨其後的雅莉安腳步開始有些跟不上了，轉頭看向斯托雷昂才想示意他稍微緩緩，卻發現本來領先自己一小段距離的斯托雷昂已經停下腳步，背靠石壁看著他，於是方斯坦快步來到斯托雷昂的另一側。

　　離他們這個位置兩步左右的距離看起來就是這條通道的盡頭了，盡頭的後面看起來是一個相對開放的空間，大約跟通道的出口有著小腿高度的落差。

　　方斯坦蹲低身體俯身向外探去，盡頭的外面是一個圓廳般的寬敞空間，隱約可以看到對面的石壁上有著三條類似的通道入口，有的平貼著地面，有的也跟他們這邊一樣有著高低落差，但真正吸引著方斯坦注意力的，是在圓廳的中央有著幾個祟動的影子，正當他要凝神觀察那些身影時，金屬碰撞的嘎然巨響伴隨著幾聲嘶吼從圓廳裡傳來，方斯坦倒抽了一口氣即時用斗篷蓋住了火石燈照出的光芒，身體同時縮了回來。

　　似乎沒有被他們發現。

　　方斯坦背抵著石壁坐在地上，屏住呼吸聆聽著圓廳裡的動靜，鐵器敲打的聲響持續不斷，嘈雜的吼叫聲時而帶著怒氣，時而躁動時而訕笑，但顯然沒有注意到從通道照出的不尋常燈火。

　　「霍哈倫？」

　　羅根用幾乎聽不到的氣音詢問道，此時他跟雅莉安分別在斯托雷昂與方斯坦的身旁停下了腳步，斯托雷昂點了點頭回應。

　　方斯坦並沒有拿出火石燈，或許也是因為這樣，失去平時仰賴的視覺，此刻他的聽覺敏感了許多，儘管圓廳裡的聲響從未間斷，方斯坦注意到了雅莉安粗重且紊亂的呼吸聲。

　　「還好嗎？」

　　「我沒事。」

　　雅莉安拍了拍自己的臉提振精神，方斯坦仍舊不太放心的看著她，只見雅莉安重新把箭矢搭上弓弦，呼吸也平穩了下來，方斯坦便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圓廳的方向。

　　「我想黑暗的環境大概對它們比較有利喔。」斯托雷昂低聲說道。

　　對於長年生活在地穴裡的霍哈倫來說，演化出能夠在黑暗的環境裡清楚視物的眼睛再正常不過，相反的，要他們在沒有火光的輔助下與一大群霍哈倫交戰可不是明智的選擇，方斯坦原本從斯托雷昂強壯且佈滿傷疤的雙臂判斷他應該是個仰賴蠻力的戰士，但頭腦卻出乎意料的清楚。

　　方斯坦點了點頭，解下了腰帶上的火石燈輕輕拋給斯托雷昂，後者接住後將火石燈上的綁帶在手腕上纏緊，拔出短刀備戰。

　　「調整好呼吸一箭一箭來，要上了。」

　　方斯坦向雅莉安叮囑道，便跟在斯托雷昂與羅根的身後，一蹬離開了通道，圓廳被橙黃色燈火照得通明，一頭奄奄一息的雄鹿倒在圓廳的中央，兩隻霍哈倫各自高舉著武器，似乎為了爭奪牠在大打出手，周遭圍繞著十來隻霍哈倫原本正興奮地鼓譟著，突如其來的光亮以及斯托雷昂低沉的咆哮引走了它們的注意。

　　方斯坦才踏進圓廳，一對猩紅色的兇目盯著他瞪得老大，染血的刀刃從它短小的咽喉抽了出來，在方斯坦意識到那是一頭慘死在斯托雷昂刀下的霍哈倫前，岩灰色的半身惡魔向後一倒，猩紅失去了光澤。

　　尖嘯聲四起，強壯的前衛奮不顧身朝著成堆憤怒的野獸群們撲了過去。

　　像這樣與一大群充滿謎團的野獸正面交鋒，對方斯坦來說可不是什麼新鮮事。

　　早在老阿爾德仍在曼特羅半島上，處於最強盛的時期，十多歲的方斯坦就已在軍隊裡嶄露頭角了。

　　當年肆虐半島的戰火全面爆發後，被指派留守在主城艾爾等待從其他地方過來避難的國民，並負責領導最後一批逃亡隊伍前往洛伊罕高原，這不過是他第一次美其名是信任，實則被當成棄子的經歷罷了。

　　在前方不斷傳來又有哪些部隊遇難、失蹤的消息，隊伍裡又大部分都是不諳戰鬥的國民，方斯坦在士氣如此低迷的情形下，多次挺在最前方扛著兇猛野獸的襲擊，成功突破了滿滿危機的洛伊罕高原，以超過五成人員生還之姿，最終在洛伊罕山脈納帝夫側的山腳下，與受到重重保護的王室部隊會合，成為了活生生的傳奇。

　　美其名是受到重用，實則作用是棄子。

　　方斯坦認為受命成為故土遠征隊的負責人，大概就是最後一次了。

　　一開始方斯坦對這支草草組建的隊伍絲毫不抱期待，反正洛伊罕高原上的阿爾德亡魂不計其數，四十具屍首橫死於此也不會顯得突兀吧。

　　但總是會發生超乎自己意料的事，不論是穆拉罕或雅莉安出現在遠征的隊伍裡，伊希澤與梅這些能夠做到很多事情的人出現，甚至還有斯托雷昂這樣想像之上的強大戰力。

　　這趟征途遠比自己所想的要有意思多。

　　方斯坦一劍劃開了眼前霍哈倫的頸部，側身閃過從他左邊劈來的灰影，刀尖在他的腰上刮出一道小口，方斯坦聳起左肩蹬步將偷襲他的野獸撞倒在地，短劍沒入它的胸膛。

　　方斯坦能感覺到當年接敵時的緊張感隨著血液擴散流入了全身。

　　在納帝夫的這幾十年，失去在死亡邊緣拚搏的機會，經過了回到曼特羅後的這幾次接戰，方斯坦能感覺到他愈趨老朽的身軀逐漸在甦醒過來。

　　方斯坦從地上的野獸屍體裡拔出短劍，回身橫砍而出，準確地劃過從後方尖嘯著朝他撲來的霍哈倫的雙眼，野獸落下了手上的武器摀著雙眼，停下腳步在原地搖晃著身軀，方斯坦蹬步一腳朝它踹出，踉蹌著向後退了幾步，正好撞上了提著石長矛朝方斯坦奔來的另一頭野獸，矛尖就這麼貫穿了它的胸膛，提矛的霍哈倫發出嫌惡的低吼，擺動著長矛試圖甩開癱軟在它身上的野獸屍體，但方斯坦早已欺身來到它的身旁，一劍直取咽喉，讓它也留下了性命。

　　「不要發呆！」

　　身後傳來斯托雷昂的低吼，方斯坦將短劍架在胸前迅速轉過身來，只見雅莉安左手壓著右邊的臂膀，鮮血順著流下，手中的刺劍快握不住似的劍尖點地，雙眼無神望著倒在她腳邊一頭已然嚥氣的霍哈倫，大口喘息著，渾然不覺兩頭霍哈倫高舉著石棍一左一右朝著她撲了上去。

　　方斯坦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斯托雷昂早一步衝了上前，將發愣的雅莉安撞開，斯托雷昂雙手護在頭前，扛下了兩頭野獸協力的突襲，眼見得手，它們興奮地咆哮著手舞足蹈，更多的霍哈倫一起圍了上去，羅根及時拉住離他最近的一頭，一斧從後面砸向它的腦門，被團團包圍的斯托雷昂緩緩放下雙臂，雙眼放著凶光，猛地伸出右手，一把拎起眼前的霍哈倫，奮力往地上一砸，背上同時又挨了一棍，於是他順勢把手上的野獸往背後一扔，兩隻霍哈倫在這一拋一撞疊在一起騰空向後飛去，斯托雷昂順手撈起地上的石長矛脫手一甩而出，兩頭野獸就這麼串在一起被釘在石壁上。

　　方斯坦撿起地上的石刀拋給了斯托雷昂，斯托雷昂一把接住後，怒喝了一聲開始不停地揮舞石刀，在身體周圍畫出一圈圈的劍風，原本圍在他身周的霍哈倫無不慘叫著一一倒地，一頭幸運只被砍到腳的野獸跛著腳逃了出來，被方斯坦劃開了頸部。

　　方斯坦用手中的短劍勾起落在地上的火石燈，走向拄著石刀在圓廳中央休息的斯托雷昂，高舉起燈火環視圓廳一圈，岩灰色野獸的屍體遍布滿地，粗糙的石製武器散落各處，唯獨不見他們剩下的兩個夥伴。

　　就在方斯坦變換著火石燈照射的方向，試圖從這一片狼藉中找到兩人的蹤跡，此時方斯坦頭頂上的石壁間隱約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方斯坦警覺地架起短劍，迅速找到聲音的來源，那是一處位在比他還要高上半顆頭左右的高度、石壁間一個大概足夠讓人矮身通過的開口，方斯坦將火光照往此處，羅根從裡面探出頭看著方斯坦與斯托雷昂。

　　「過來這裡！」羅根壓著嗓子低聲對他倆呼喊道。

　　斯托雷昂將石刀收回腰間，在方斯坦的攙扶下緩步靠向了羅根，方斯坦在底下撐著讓斯托雷昂拉住羅根的手，爬進了羅根藏身的地方，方斯坦將火石燈與短劍遞給羅根後，靠著石壁上的幾處突起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

　　開口往內延伸通過了一小段彎曲的過道，很快就到了盡頭，是一處還算得上是寬敞的空間，由於與外面圓廳的聯繫是隱蔽性極佳的彎曲過道，對需要休息的他們來說確實是相當合適的藏身處。

　　「有兩隻霍哈倫順著其中一條向下的通道跑掉了。」

　　羅根先一步穿過了過道，找了石壁上一處突起的石塊將火石燈掛了上去作為照明，並將短劍交還給跟在他身後直起身子的方斯坦。

　　「不確定它們是逃跑還是通知剩下的同伴，我們暫時在這裡休息吧。」

　　「我來望風吧。」

　　方斯坦讓開了過道的出入口，看著羅根將斗篷的兜帽披上、矮下身子蹲在過道前，方斯坦臉上帶著猶豫的神情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羅根離開前注意到方斯坦的神情，停下了動作看向他，方斯坦思考了半晌，搖了搖頭。

　　羅根前去守望之後，方斯坦把注意力轉往留在藏身處的剩下兩位夥伴，斯托雷昂將斗篷褪去墊在身下，背靠著石壁坐了下來，檢視著剛剛那場惡鬥留下的傷口，除了雙臂上受鈍器敲擊所留下的瘀傷外，腰際與腿上各有幾處較淺的刀傷。

　　以斯托雷昂來說，算不上太嚴重。

　　方斯坦在心裡莞爾一笑，從斗篷裡掏出一小罐稀白草漿製成的療傷藥膏拋給了斯托雷昂，轉頭看向雅莉安。

　　雅莉安獨自一人抱膝坐在角落裡，拉緊著斗篷的兜帽遮掩住面目，刺劍落在腳邊的地上，右上臂附近的斗篷染著乾涸的深紅。

　　方斯坦嘆了口氣，接過斯托雷昂拋了回來的藥膏，從懷中取出一綑乾淨的白布與裝著清水的皮囊，走到雅莉安的前面蹲了下來，拉過她的右手，並把蓋著她臂膀的斗篷揭開，露出黏附著細石的刀傷，方斯坦撕下一小片白布，倒了一點清水在上面，替雅莉安擦拭傷口，雅莉安別過頭去，全身微微地顫抖著。

　　「別太自責。」

　　方斯坦還在思考該如何開口與雅莉安聊聊，斯托雷昂的聲音從後面傳來，雖然語氣聽起來不太關心，但也足以讓方斯坦與雅莉安感到意外了。

　　「要在這種超乎常理的情況下，還能保持理智冷靜行動本來就不是正常人該有的反應，如果不是長年生活在惡劣的環境裡，估計我自己也辦不到吧。」

　　斯托雷昂站起來伸展著身體，若無其事的說著。

　　說來也是，僅是因為雅莉安是自己信任的隊員，對她的經歷毫無考量就讓她參與這次任務或許是方斯坦有些操之過急了。

　　「如果對於這種每一次來回都攸關性命的死鬥還不習慣了話，或許可以考慮先以能夠限制對方行動的攻擊著手，才不會反而陷入被動與危險之中。」

　　方斯坦替雅莉安包紮好傷口，起身拍了拍她的頭，打算讓雅莉安稍微獨處一下，便轉過身打算去和羅根換班，好讓每個隊員都能夠獲得充足的休息，雅莉安突然開口喊住了方斯坦。

　　「我把短弓弄壞了。」

　　方斯坦回頭看著已經能夠抬起頭直視自己的雅莉安，雖然眼角隱約還能看到淚珠的痕跡，但眼神已經恢復原本的堅毅了。

　　方斯坦回想起他曾經教導過訓練兵們在戰場上確保武器的完好是第一要務，再想想他們現在的處境，忍不住笑了出聲，雅莉安不太理解地看著老教官，直到方斯坦終於停下了笑聲，臉上掛著微笑開口說道。

　　「沒事，王國分配給我們的的可不是什麼作工精良的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