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0】7.

　　「…西薩德的領地意識極強，多會選擇在樹林發起攻擊，不會像霍哈倫那樣在平原上四處流竄，擅長隱藏聲息的靠近獵物，當年逃亡的隊伍有些會為了躲避霍哈倫的追擊選擇逃進森林，而他們多數都再也沒有離開過森林了。」

　　方斯坦比對著地上的屍體，向眾人轉述第二張文獻上的內容，並轉過頭去看著伊希澤，期待他補充些實際對敵後有觀察到的細節。

　　「西薩德也會使用武器，」伊希澤來回審視著兩張羊皮紙上的內容，沉思了半晌才開口，「我最初在森林裡的湖邊遇到西薩德的時候，它就是手持兩柄短矛透過投擲與突刺與我作戰的。」

　　聽到此處，底下原本愈趨浮躁的遠征隊成員瞬間沉默了下來，面面相覷著，穆拉罕看向羅根佩服地笑了笑，這一小段時間裡撕扯著眾人情緒的謠言被這麼輕易的破除了，想來有點可笑，穆拉罕不確定伊希澤有沒有注意到底下人們的情緒轉變，只見他又再開口說道。

　　「雖然我當下專注於別的事情上，但它能在我毫無察覺的狀況下靠近我背後，確實很可怕，若當時出現的西薩德不是單獨行動的話，我可能就不會站在這裡了。」

　　「這個我得補充一下，根據當年的觀察留下的紀錄來看，西薩德從來沒有群體行動的紀錄過，雖然目擊西薩德的生還者很少，但從其中少數能夠清楚描述狀況的人口中，都一致得到它總是形單影隻的敘述。」方斯坦接著說道，「這只是我的猜測，假設西薩德都是佔據森林作為它的巢穴，那從我們這個高台上所能觀察到的樹林的規模大小，應該都只會遇到一隻西薩德才對。」

　　「這我應該能夠證實，」梅的聲音從木板的後方傳來，「我從營地離開後對底下那座森林進行了一些調查，從植被的狀態或生物的活動軌跡來看，在森林的生態鏈裡處於像西薩德這樣位階的生物應該只存在一隻才對。」

　　穆拉罕注意到方斯坦聽聞此事後神情放鬆了不少，甚至短暫的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

　　穆拉罕一邊聽著方斯坦與伊希澤等人交換著外出探索取得的情報，同時他也花費不少的心力在觀察著遠征隊其他成員們，可以發現大多數人都因為僅能被動地聽著他們討論而逐漸顯現出了疲態，有些人神色渙散的發愣著，也有不少人各自低聲交談著，穆拉罕、兩兄弟、西弗里西與羅根是其中少數仍能專注於方斯坦與伊希澤丟出的情報的人。

　　「不過我在平原上觀察到的怪物就跟記載上的特徵有些不同了。」

　　伊希澤指向記載著關於霍哈倫的那張舊羊皮紙，方斯坦挑眉看向伊希澤，等待他繼續說。

　　「狩獵的習性跟身形都滿符合上面的敘述，但它們的皮膚是灰白色的，外皮看起來很像是長了一層岩石般的凹凸不平，眼睛是猩紅色的，然後下顎的利齒中生有兩顆特別突出的獠牙。」

　　「果然這五十年間佔據島上的怪物們也都有所變化了嗎……」方斯坦盯著文獻上畫著的霍哈倫低聲呢喃，伊希澤大概是已經把他所探查到的情報都報告完了，便回身坐回木箱上，席夫上前與方斯坦小聲地快速討論了幾句，由於兩人背對著眾人，雖然穆拉罕很想，但也無從靠著嘴型去猜測兩人正在談論的內容，過了一會，方斯坦轉身面對早已失去專注的遠征隊成員們，方斯坦大聲清了清喉嚨讓眾人的注意力再度回到他的身上，接著開口宣布。

　　「我想，我們可以來分配遠征隊第一次探索任務裡大家各自負責的工作了。」

　　在指揮官的命令下，他們的第一次探索任務就這麼開始了，曼特羅的神秘面紗，也正一點一點地向這支命突多舛的遠征隊揭開。

　　那神秘、又帶有些許雀躍的異域琴音漸弱，一聲又一聲悠遠的延音，如同滴入水中的彩墨一般，優雅地擴散開來，是在隱晦地暗示著遠征隊難以猜想的未來？還是在為其後激昂的樂章做鋪墊呢？

　　天色向晚，零落降下的雨勢轉大。

　　夜晚正是它們愉悅的狩獵時間，五六隻岩灰色野獸幸運地逮到了三隻走丟的羔羊，它們可不會放過這一次飽餐一頓的機會，在一番追逐與玩弄之後，羔羊垂死的哀嚎與霍哈倫戲謔的尖嘯，它們在平原鄰近森林的邊界圍繞著三頭被肢解的屍身坐成一圈，開始享用豐碩的獵果。

　　樹林與平原的接壤處，方斯坦用斗篷遮住掛在腰間的火石燈所放射出的照明，藏身在樹幹的後方，他看了看或蹲或站潛伏在森林邊緣警戒著平原的其餘三名遠征隊成員，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無聲地笑了笑。

　　這趟征途遠比自己所想的要有意思多。

　　方斯坦在斗篷底下旋開了火石燈的頂蓋，取出已經冷卻下來並失去光澤的火石，蹲伏在他腳邊樹叢前的寸頭男子對他點了點頭，方斯坦將火石拋給隱匿在另一棵樹後相對矮小的人，而最後一名成員隱身在幾乎已經脫離森林範圍的灌木叢後，右手緊握著一柄約莫前臂長度的短刀，左手在身後豎起拇指示意自己準備好了，於是矮個子將手上的火石對準繫在腰間並露在斗篷外的劍柄底端用力一敲，並拋出樹林外，正好落在灌木叢前方兩步的距離。

　　已經使用過並逐漸失去功效的火石落在地上，經過碰撞後掙扎著擠出蘊藏著剩餘的能量，紋理間閃著微弱的暗紅色光澤，滴落的雨珠不時擊中，冒著陣陣的灰煙，並發出澆熄篝火般的嘶嘶聲。

　　聲音與煙霧如他們所想的引起了霍哈倫的注意。

　　剛剛帶頭砍下羔羊頭顱的那隻霍哈倫面對著他們的方向，正啃食著一條血淋淋的後腿，它察覺到了那顆冒著煙的奇怪小石子後，對著其中一隻分食著羔羊身體的霍哈倫發出一陣模糊的叫聲，後者丟下了一根仍掛著幾處肉塊的肋骨，拾起一旁地上的木棍，朝著方斯坦等人躲藏的位置毫無戒心的走了過來，停在樹叢前撿起了已然失去光輝的火石，轉頭高舉著毫無特點的石子對它的夥伴揮舞，而剛剛指揮它來查看的那隻霍哈倫用啃食乾淨的腿骨比了比森林的方向，便繼續低頭搶食地上剩餘的血肉了，它也只能發出幾聲不爽的低吼，再度朝樹叢邁步前進。

　　方斯坦屏息等待著，眼看霍哈倫就要穿過樹叢，一道白光迅雷不及掩耳地閃出，短刀準確的貫穿了那頭野獸短小的頸部，大量鮮紅的血液潑濺在那人深灰色的斗篷上，他順勢把霍哈倫矮小的身體拉進樹林裡的陰影中，面部朝下撲在地上，左手用力把它的頭部緊按在地，即便霍哈倫那雙嚇人的雙臂已經動也不動地癱軟在兩旁，那人為了確保安全仍用手上的短刀直接把它的頭顱給斬了下來。

　　「它的外皮並沒有像看起來的那樣堅硬。」

　　那人無視了矮個子發出的不可置信的乾嘔聲後，低聲對方斯坦說道。

　　方斯坦點點頭給出了回應，並快速的與另外兩人交換了眼神，矮個子取下背上的短弓，架好箭矢背靠在樹幹上重新聚精會神，寸頭男子也取下了腰間的手斧，關注著不遠處剩下的五頭霍哈倫，站在前衛的那人在斗篷上抹去沾染短刀的血漬，擺出了蓄勢待發的架式，於是方斯坦也拔出了短劍，再度看向了矮個子，此時他早已拉滿弓，瞄好那群正發出著滿足嘶吼聲的岩灰色野獸們。

　　作為暗號，方斯坦用劍柄的底部敲向火石燈金屬的部分，一聲鐵器敲擊的清脆聲音驟然而響，原本還在享樂的霍哈倫都放下了手邊的骨架與肉塊疑惑地四處張望，作為前衛的那名男子發出了野獸般的咆哮，掄起短刀一個箭步便朝它們衝了過去，最快反應過來的霍哈倫才抓起地上的石長矛跳起，脫弦的飛箭在空中劃出一道俐落的弧線，釘在了它的眉心，它向後一倒攤在了混雜著四散臟器與崩裂骨架的那堆血肉模糊中，野獸們皆跳了起來發出陣陣憤怒的嘶吼，各自抓起了原本隨意落在地上的武器，而首當其衝的那頭還來不及找到，就被前衛手上的短刀從後背奮力貫穿了胸膛，高高被舉起，再重重地摔往一旁，翻滾了幾圈，以扭曲的姿態癱軟在地上。

　　剩下三頭霍哈倫分別持著沉重的石製鈍槌、刃面缺齒的石斧、刀面呈鋸齒的砍刀，彷彿對同袍的相繼死亡毫無畏懼一般，尖嘯著迎戰突襲它們的遠征隊成員，寸頭男子用手中的手斧接下了迎面劈來的砍刀，方斯坦側身躲開了石斧的衝擊，前衛的短刀則是俐落的從空隙把槌頭從木柄上給削了下來。

　　矮個子眼見原本的人數劣勢不再存在後，很快的捨棄從暗處用弓瞄準，抽出刺劍也衝出了樹林加入戰局，只見前衛面對失去武器的霍哈倫，輕易的用短刀攔腰橫砍，了結了眼前的對手，方斯坦躲過石斧後，側身一撞把敵人推倒在地，手中的短劍直挺挺沒入霍哈倫的胸口，雖然它掙扎般微微擺動著四肢，但也無力再舉起被方斯坦踩在腳下的石斧了，於是矮個子一個躍身，來到與寸頭男子僵持不下的砍刀霍哈倫身後，朝著它全無防備的後背遞出一劍，腰被刺穿的霍哈倫一陣哀號身體向上一仰，寸頭男子也沒放過這個空隙，向前一踏手斧飛快地朝它的頸部劈出，但已置於死地的霍哈倫垂死甩出了手上的砍刀，正在發力的寸頭男子無法全然避開這突如其來的一擊，勉強側身，雖然解決了霍哈倫，但手臂也被劃開一道不深不淺的傷口，鮮血順著垂著的左手流下並滴落地面。

　　「…頭、頸部、胸口，足以致命的要害都跟人差不多嗎……」

　　方斯坦檢視著並排躺在灌木叢邊的六具霍哈倫屍體低聲自語道。

　　他們四人在結束了交戰後便把霍哈倫的屍體帶回到樹林裡，並隱身回安全的陰影裡休息與整備，雨水替他們把身上的血腥味沖淡了不少，此刻暫時能得到喘息的他們分散在林子的各處，矮個子與前衛也揭下了斗篷的兜帽，他們分別是一位有著俐落淺褐色短髮的二十來歲女孩與留著濃密黑色長髮的三十末接近四十歲的中年男子，前衛靠在樹旁，仍然警戒著平原的方向，而矮個子女孩正在替寸頭男子包紮傷口。

　　他們三人是由方斯坦親自挑選出的隊員，作為遠征隊初次探索任務中的主力小隊，大部分的成員被方斯坦分成兩組人馬，小部分人留在營地協助技術班的工作，其他人前往碎石路銜接平原入口附近的森林裡採集新鮮的稀白草時，他們四人的目標是勘查突變過的霍哈倫以及它們的巢穴。

　　前衛有著一雙強悍的眼神，他將長髮綑好在腦後紮成球狀，身材高大壯碩更甚方斯坦，在會議上並不與人為伍，僅是專注地盯著兩張文獻上描繪的野獸，眼神中時而透漏著對敵的渴望。

　　他是斯托雷昂，依方斯坦的判斷，純論戰鬥能力的話，他大概是遠征隊裡唯一能跟自己不相上下的狠角色，事實也證明方斯坦的判斷是很準確的。

　　女孩神情中透漏著不該是她這個年齡應有的堅毅與歷練，把她選進隊伍是方斯坦一個相對保險的決定，畢竟這名女孩的實力可以算是這整個征途裡面他很有把握的少數幾件事情之一了。

　　雅莉安，在方斯坦作為故土遠征隊的負責人被徵召前，所經手的最後一批訓練兵中，她是數一數二優秀的。

　　當時所有人都相信雅莉安會被選進負責保衛王宮的阿爾德第一軍隊，最終卻被分配到逐漸失去實權的第二軍隊，跌破了眾人的眼鏡，但這對方斯坦來說也不太意外，雅莉安作為與自己過度親近的愛徒，那些慢慢掌權並一直忌憚著他軍權派系身分的政令官們，想透過這種方式來給自己一個下馬威也不難聯想，為此方斯坦一直都對雅莉安感到有些抱歉，但礙於瑣事纏身，一直都找不到機會去找她，想不到時隔這麼久再次見到她竟然是在遠征隊的隊伍裡。

　　受傷的寸頭男子——羅根——在會議前就跟方斯坦有過接觸，在伊希澤負傷回到營地時，羅根與他的同伴就曾給予過幫助。

　　對於方斯坦來說這支小隊的最後一個人選本來是伊希澤，但在他受了那樣的傷無法參與任務的情況下，方斯坦最終才轉而拜託了羅根，原本料想羅根會希望跟他本來的同伴一起行動，但沒想到的是羅根本身沒有太堅持就算了，他的同伴反而很積極的推薦讓羅根加入這次行動，讓方斯坦有些在意。

　　不過方斯坦也沒有太放在心上，現在回頭看來的確也是個正確的決定，無論從配合度或戰鬥的能力來看，羅根作為替代的人選都是相當優秀。

　　以結果來說，能在這麼輕微的受損下順利解決了第一次的接戰，無論怎麼說都是讓人十分滿意的開局。

　　「我很抱歉。」

　　雅莉安替羅根完成了包紮，方斯坦能看出她對於自己不夠果決間接導致了羅根受傷這件事感到十分在意，於是方斯坦默默地走向兩人。

　　「一點外傷而已，不太有大礙。」

　　只見羅根淡然的對雅莉安點點頭，並在空中擺了擺他的左手臂，從斗篷被切開的裂縫裡可以看見傷處已經用乾淨的白布仔細包紮過了。

　　「下次別放過給它致命傷的機會。」

　　方斯坦認為雅莉安已經有在反省了，便也沒有太過嚴厲，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稍微提醒道，雅莉安轉過頭看著老教官少見和藹的神色，介懷的心情大概是舒坦了不少，神色緩和下來，低著頭的羅根也微微一笑，握住方斯坦朝他伸來的手，在方斯坦的幫助下站了起身，三人一同靠向不曾有過一刻放鬆的前衛斯托雷昂。

　　「狀況如何？」方斯坦蹲在斯托雷昂的旁邊，低聲詢問道。

　　前衛並沒有開口，舉著短刀指向不遠處一個背對著他們通往地底的石穴開口，方斯坦順著他所指的方向凝神望去，只見一頭拖著受傷母鹿的霍哈倫鑽進石穴中消失了蹤影，洞口外還有兩頭霍哈倫正用難聽的低吼聲看起來像是激烈的討論著，比較靠近洞口的那頭身披著獸皮，頭上還頂著山羊頭骨製成的頭盔，時不時四處張望著。

　　「從剛剛開始，大概有三、四十隻霍哈倫回到石穴裡。」

　　「看來它們也有察覺到數量少了幾頭呢。」

　　方斯坦思忖著，而此時爭論不出結果的野獸也隱入了石穴中，外邊只剩下了那頭全副武裝的霍哈倫，它抓起了原本斜靠在石頭上的長矛，單手握著抵地，看似盡責地望著風，張開那滿是利齒的大嘴打了個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