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0】10.

　　「確定是這個方向？」

　　費卡的語氣隱約透露著不耐，由加魯哈領在前頭的四人隊伍在深夜的樹林間，迂迴且小心地前進著。

　　「別擔心，既然他們紮營的地方在森林的邊界，那要找到就不是什麼難事了。」費歐壓低聲音，冷靜的分析著。

　　四人為了確保不認得路也能順利找到加魯哈的營地，從一開始就保持著森林邊界在他們可見的範圍來行動，如此在月光的幫助下，也能讓他們在不依靠火石燈的狀況下前進，畢竟也已經知道火光有著會引來霍哈倫注意的可能性存在。

　　加魯哈神情疲憊的左右張望著，穆拉罕感覺得出來他的焦躁不安，也能夠理解，在這片漆黑的森林裡倉皇逃竄，要記得自己跑了多遠簡直是天方夜譚。

　　身為這次勘查的發起人，穆拉罕認為自己有義務要安撫加魯哈的情緒，於是他走上前拍了拍加魯哈的肩膀，但還沒開口就被身後的費歐給制止了，費歐搖了搖頭示意大家安靜並壓低身子，於是四人在一處叢生的灌木後蹲伏藏身，他們順著費歐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在兩棵並排生長的粗大樹幹中間，縫隙後透出了一絲細微且不起眼的光線。

　　「是你們紮營的地方嗎？」穆拉罕用氣音向加魯哈詢問道。

　　「應該沒錯，我對那兩棵交纏的大樹有印象。」加魯哈聲音微顫。

　　穆拉罕與兩兄弟互相交換了眼神，費歐點了點頭，穆拉罕右手伸入斗篷內握住劍柄防備，將注意力集中觀察著大樹周遭的動靜，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足以讓穆拉罕繃緊神經。

　　「我們得試著繞過去另外一邊。」

　　警戒了半晌，距離過遠導致難以分辨那些細碎的雜音究竟是野獸所發出抑或是風吹過枝葉間的聲響，穆拉罕認為即使在安全的考量下他們不再更靠近，也應該繞到另一面更方便觀察。

　　於是他們與雙大樹保持著距離，動身朝著森林內側緩慢移動。

　　隨著他們逐漸從大樹的後方移動到側邊，火光也更為明顯，又向前了一段距離後，他們終於能看清楚樹後的狀況，同時也找到他們這次行動的目的了。

　　穆拉罕倒抽了一口氣努力忍住眼前畫面帶來的衝擊，黑暗中也無暇顧及其餘三人有什麼反應。

　　兩棵大樹旁小空地中央，已經接近盡頭的微弱篝火旁，三頭有著凹凸不平岩石般外皮的醜陋怪獸對著火堆比手畫腳，或許是距離已經比剛剛稍近，穆拉罕能聽見它們正用著嚇人的尖嘯聲爭論不休。

　　外漏的獠牙、過長的雙臂、尖銳的利爪，與穆拉罕所聽過關於霍哈倫的描述並無二致，就算已經聽過且讀過一次，但初次親眼見到這些非人怪物的衝擊依然給穆拉罕帶來了不小的動搖，站在中間的那隻霍哈倫用手上的石矛尾端使力敲打地面，一瞬間，穆拉罕腦中閃過了自己被矛尖貫穿胸口的畫面。

　　費歐拍打穆拉罕肩膀的動作將他拉回了現實，穆拉罕順著費歐手比的方向看去，在火光所能照亮的範圍邊緣，隱約可以看到三個身影雙手都背在身後、背靠著背坐在地上，光源不足難以判斷他們的狀況如何，但模樣看起來都還算安好。

　　至少樣子看起來都還很完整，穆拉罕暗忖。

　　「啪擦！」

　　突如其來的聲響從穆拉罕的後方傳來，飛快地回過身去，斗篷底下握著劍柄的右手捏得更緊，只見加魯哈似乎因為一時放下了心失力跌坐在地上，正好撞在身後的灌木叢上，幾根分枝應聲斷裂。

　　遠處時不時傳來的嘶吼聲停了下來，穆拉罕與同樣回過頭的兩兄弟相互對視，同時屏住呼吸壓低身體警戒著敵人的方向，火堆旁的三頭霍哈倫也停下了爭論，直勾勾瞪著穆拉罕他們藏身的位置。

　　轉瞬間，打破寧靜的呼嘯聲卻是從他們右側襲來。

　　一頭出乎他們意料之外霍哈倫高舉著木棍從樹影中撲了出來，蹲在最右側的費卡首當其衝，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側身挨了一記，向後騰空飛出了一小段撞在樹幹上跌坐在地。

　　「費卡！」

　　穆拉罕也無暇顧及音量，怒吼一聲手中的鐵劍向著野獸斜劈而出，僅能在它的臂膀上淺淺劃出一道血痕，但也同時將它向後逼退了幾步，穆拉罕仗劍戒備著樹影中的霍哈倫，並快速的回頭確認了其他夥伴的狀況。

　　費卡在費歐的幫助下已然起身，他解下背上的雙刃斧交給沒有武器的加魯哈，自己則是反持著備用的短刀，費歐也拔出鐵劍準備接敵，而原本在空地上的三頭霍哈倫此時已經發現他們了，也都敲打著手上的兵刃、齜牙咧嘴地朝他們衝了過來。

　　「樹林裡可能還有，除了對付眼前的敵人，也要小心注意周遭！」費歐大聲提醒道，於是四人便各自投入戰鬥之中。

　　穆拉罕右腳往前一個箭步踏出，試圖極大化自己的攻擊範圍，鐵劍橫掃，削過了霍哈倫高舉在前的木棍，穆拉罕並沒有放過機會，劍尖向前遞出追擊，霍哈倫側頭躲開，穆拉罕將鐵劍回拉高舉過頭，雙手握住劍柄從上重劈而下，卻再度被霍哈倫向後跳開給避掉。

　　穆拉罕一輪猛烈的攻勢未果，全被眼前半身的野獸狡猾閃過，心裡不免有些著急，眼看剛剛為了閃躲重劈向後跳開的霍哈倫背抵著樹幹已經無路可退，心一橫全身用勁使力朝它砍去，而霍哈倫也不再閃避，揮出手上的木棍試圖擋下穆拉罕奮力的一擊，雙方的短兵相接，霍哈倫手中的木棍嘎然斷裂，穆拉罕也因長時間緊握著劍柄累積下來的緊繃、加上敲擊力量的反噬，持劍的手掌一陣酥麻，鐵劍脫手而出發出清脆的聲響落在地上，霍哈倫沒有給穆拉罕時間反應，飛快地將其中一截木棍朝他甩了過來，正中了穆拉罕的胸口。

　　穆拉罕向後一攤躺倒在地，胸口悶著一時喘不過氣，霍哈倫拖著剩下半截木棍緩步朝尚未恢復過來的穆拉罕走來，用因斷裂而產生的不規則狀尖端比畫著穆拉罕的身體，才準備刺下，費卡一個蹬步上來，用肩膀頂住矮小的霍哈倫使力將它拋飛出去，順手拉起穆拉罕後將鐵劍交還給他，旋即架起短刀追了過去，於是穆拉罕便順勢接手了原本與費卡纏鬥的敵人。

　　一道灰影閃過穆拉罕的眼前，穆拉罕及時側身躲過，臉頰被劃出一道傷口，穆拉罕趕忙退後兩步，將鐵劍架在胸前，這才看清楚追著費卡過來的那頭野獸正是剛剛火堆旁敲打著石矛的那隻霍哈倫。

　　穆拉罕長吁了一口氣，側身面對敵人，持劍的右手在後，劍尖指地，右手僅是輕輕扣住劍柄保持靈活而非如一開始般死命地緊抓。

　　當年跟老爺子學了那麼多都白學了，穆拉罕在心中稍稍反省，身體反而不像一開始那樣緊繃了。

　　霍哈倫的低吼聲讓穆拉罕再次將身心都投入到臨戰的狀態之中，矛尖筆直的朝穆拉罕突刺而來，穆拉罕側身躲過並向霍哈倫走近了兩步，進入了矛類長柄武器難以發揮作用的近身戰範圍，左手握住矛柄用力往下一壓，同時右手的鐵劍向前砍出，逼迫了霍哈倫只能捨棄被穆拉罕箝制住的武器，但穆拉罕的劍尖也順利在它的胸口留下一條不深不淺的傷口，炸出一道血痕。

　　穆拉罕眼見得手，士氣大振，一手持矛一手舉劍或刺或砍追擊著倉皇逃竄的敵人，在接連的命中後，霍哈倫似乎氣力放盡，雙腳一絆向前摔了出去，滾了一圈後背部著地癱倒在地上，穆拉罕沒放過這個機會，左手使勁把石矛擲出，穿過了霍哈倫的腹部將其牢牢地釘在了地上。

　　穆拉罕喘著氣走上前，霍哈倫已無法掙脫，四肢無力地擺動著，咧著嘴持續發出駭人的嘶吼聲，穆拉罕沒有思考太久，高舉鐵劍對準了它的胸口直直沒入，總算了結了這場戰鬥。

　　「穆拉罕小心！還有敵人！」

　　費歐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穆拉罕聞聲抬頭查看，只見一頭灰白色的野獸兩手各舉著一柄砍刀從樹影中撲了出來，穆拉罕連忙出力打算舉起鐵劍防禦，猛然發現地上那頭奄奄一息的霍哈倫使盡它最後的力氣緊抓住穆拉罕的劍身，晚一步反應過來的穆拉罕已經來不及鬆手躲避了，只能勉強矮下身子閃過橫劈而來的第一刀，由下而上直砍的第二刀卻準確劃過了穆拉罕仍握在劍柄上的四指，瞬間的失血讓穆拉罕感到一陣暈眩，雙腿跪倒在地，鮮血順著前臂汨汨流下，從彎曲的手肘如注滴下。

　　穆拉罕恍惚之際，看到費歐由下而上劈出一劍，隔開了穆拉罕與雙刀霍哈倫中間的空間，接手與它對敵。

　　從危機中脫身之後，穆拉罕強忍住不斷襲向大腦的痛覺，打起精神環顧四周確認剩下兩人的狀況，費卡俐落地揮舞著短刀，與手持半截木棍的霍哈倫僵持不下、互有來往，費卡身上有幾處不太礙事的傷口，敵方也不像面對穆拉罕時那樣能夠從容狡獪的閃躲攻擊了；反倒是加魯哈的情況有些緊急，笨重的雙刃斧難以跟上霍哈倫敏捷的行動，加上加魯哈本身的精神狀態本就不算太好，顯然居於下風，也不確定還能撐上多久。

　　恢復鎮定後穆拉罕很快做出了決定，從斗篷的邊上用牙齒撕下一段長布，左手把鐵劍從終於斷氣的霍哈倫屍體上拔出，右手勉強握住了劍柄再用布條纏好綑緊。

　　穆拉罕用眼神在黑暗中搜索了一陣，很快找到了揮舞著大斧頭的身影，正好周旋在加魯哈身旁的那頭霍哈倫背對著穆拉罕的方向，於是穆拉罕果斷搶步上前劍尖飛快的遞出，可惜沒算準距離這一劍只是擦過了它的腰際，野獸尖嘯了一聲跳了開來，舉著手斧，視線不停的在穆拉罕與加魯哈之間來回游移。

　　「這邊交給我，你去看看你隊員的狀況。」

　　加魯哈虛弱的點了點頭，轉身拖著雙刃斧朝空地的方向離去，穆拉罕忍耐著疼痛，舉起鐵劍指向霍哈倫。

　　「速戰速決吧。」

　　穆拉罕呢喃一聲，果斷主動出擊，箭步踏出鐵劍由下往上斜劈而去，剛剛已經適應大斧慢速的攻防，霍哈倫未能對穆拉罕突如其來的速攻做出應對，劍尖在野獸灰白色的胸膛劃出今晚最完美的一擊，大量的鮮血噴濺而出，一瞬間遮蔽住穆拉罕的視線，手斧的刃面從穆拉罕沒預料到的角度襲來，削過他的左邊大腿，穆拉罕咬牙靠著腎上腺素才勉強撐住不跪倒在地，劍柄連帶著拳頭奮力砸向霍哈倫的面部，強擊的力道讓它向後摔了出去，後腦著地，但才剛吃過一次虧的穆拉罕完全不敢鬆懈，腳步跟了上去，擠出最後的一點力氣，劍刃對準野獸的咽喉，倚賴著全身的重量將鐵劍全力刺出，貫穿了它的頸部，幾乎半個劍身都埋入了堅硬的土壤裡，用來固定鐵劍的破布散了開來，脫力的穆拉罕向側邊翻了個身，躺在斷了氣的野獸屍體旁，大口喘息。

　　「暫時應該安全了？」

　　費卡不太敢肯定的聲音傳來，穆拉罕坐起身，看見費卡攙扶著腿部看起來有傷勢的費歐向著他靠了過來，費卡身上的斗篷破爛不堪，但跟穆拉罕與費歐比起來並沒有太過嚴重的傷勢。

　　「啪！」

　　一滴斗大的雨珠落在穆拉罕因撕破斗篷一角而裸露在外的左手臂膀上，穆拉罕轉頭望向光源充足的森林邊界，這才意識到太陽已經升起了。

　　「還要多久我們才會對這種平安度過一晚的喜悅感到麻木呢？」

　　費歐聽見穆拉罕低聲的感嘆後，不禁莞爾。

　　「這就要看我們還能活著多久了吧。」

　　如此慘烈的狀況該說是意料之中還是出乎預料呢。

　　伊希澤掀開了醫護站的布簾走了出來，天色又比幾分鐘前更明亮了一些，不過烏雲也迅速的在他們頭頂聚攏。

　　醫療站為了能夠方便取得水源直接架設在水池邊。

　　前一個午夜醫療站才在技術班等眾不懈的工作下搭設完畢，旋即被大量的傷患擠得水洩不通。

　　臨近天明的時候，出外負責採集任務的遠征隊成員陸續歸來，半數以上的人員負傷，所幸都不是什麼需要操心的傷勢。

　　這種情況下，真不知道該不該為建設醫護站的工作進度能夠及時完成而感到慶幸。

　　伊希澤對此並沒有感到特別意外。

　　這些看起來不太在狀況內的遠征隊成員們第一次外出探索幾乎全員帶傷回來，甚至可以說是預料內的事情，但令他感到費解的是，造成任務成員們受傷的原因全都不是什麼稱得上危險的事情，沒有人在外出採集稀白草的過程中碰上與霍哈倫或西薩德的遭遇戰，詢問之下所獲得支支吾吾的回答多半都是關於發怒的野生動物。

　　長年鑽研於狩獵這項技藝的伊希澤明白，毫無計畫的招惹棲息於森林裡的草食動物是件多麼危險的事情，遠征隊成員節外生枝的舉動讓伊希澤有些無奈。

　　「情況還是沒有改善，採集到的稀白草跟他們帶回來的傷勢根本不成正比。」

　　梅臉上帶著疲憊的神情揭開布門從中走出，一名頂著鮮黃大捲髮的女孩跟在她身後一同離開了醫療站——黃髮女孩是技術班的班長，芭芭菈——兩人相偕來到池畔，梅將雙手浸入水中，一番清洗後再用沾濕的手掌輕拍臉頰。

　　梅從昨天回到營地開始，手邊的工作幾乎沒有停下來過。

　　會議過後，短暫的交代完稀白草的採集任務後，便再度投身那名重傷隊員的救治了，一直到午夜過後，才終於宣布那人已經暫時脫離險境，好不容易獲得一點點休息的時間，天沒全亮，又有大量的傷口等著她來處理了。

　　「都包紮完了嗎？」

　　伊希澤走向兩人，梅甩了甩手站起身，與芭芭菈同時回頭看向他。

　　「盡力處理了，除非比較嚴重的狀況才會考慮用上稀白草，輕微的傷口清洗過後只能先用乾淨的布包起來了事了。」芭芭菈搖搖頭，語氣裡盡顯無奈。

　　「祈禱剩下的採集隊員能有所收穫吧。」梅指向伊希澤依然固定在胸前的左手接著說，「進來醫療站吧，我幫你換藥。」

　　「我沒事，優先考量還在昏迷的那位兄弟吧。」

　　梅原本還想開口，一個身披土褐色斗篷、留著及肩黑色中長髮的男子小跑步朝他們靠近。

　　「有什麼事嗎，古洛夫？」芭芭菈開口詢問道。

　　四位留在營地協助技術班搭建醫療站的遠征隊成員完成工作後，便被席夫指派去碎石路口輪流站崗，以便外出隊員在返回營地的第一時間就能夠獲得需要的幫助，古洛夫就是其中之一。

　　「採集隊最後的七個人回來了，不過狀況看起來不太理想。」

　　伊希澤先是看向臉色垮了下來的芭芭菈，再與梅互換了眼神，梅嘆了口氣搖搖頭，露出無奈的笑容。

　　「看來還有得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