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2/08/29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小說連載】《拓荒者稜鏡》第一章


「別人總是比你好。你看!他們又站在台上了。你看你!為什麼我的兒子就愛坐在觀眾席?」
是惡夢。
「拓荒者這麼危險的工作不適合你做,我想你連訓練都過不到!」
自從成為拓荒者的一員,踏上在宇宙探索的旅程後,家人的詛咒不時就會在腦裡躍出。
「不要丟我的臉了,給我留在這裡好好地活著、工作就好。」
最初夢見真的很討厭,起床後一定會感到煩躁,但久而久之只剩下「又來啊」的想法。
「你就是永遠的第二,都不明白為什麼我的兒子這麼沒出色!」
但是,我知道這不是一種放下,因為我仍然會稱這個夢是一個惡夢──
是那個「女性」。
畫面一轉,往時的記憶變成了那名「女性」的身影。她就站在黑暗的中央,散發著一種奇妙的氣息,讓空無一物的周圍染上了一層「危險」的色彩,空氣像是被鎖住,叫人感到又難受又緊張,我感覺到自己的額上冒出了冷汗。雖然她看起來像個木乃伊,全身都被棉布包繞,但我敢肯定她正注視我,彷彿我只要動一下,她就會把手上的利器刺入我體內,直至殺死我為止。
為什麼會夢見這個存在?抑或,她進入了我的夢?
忽然,她慢慢地舉起手,把手上的利器指向我,我這才敢肯定那是一根針。
她是誰?她到底在做什麼?
腦裡滿是疑問,想要開口發問,誰知她又突然把手放下,俐落地在空氣中劃出了一條曲線,然後我的視野開始往下沉──不對。
是我整個人正在往下沉!
周遭的空間迅速壓縮起來,把我往下扯,就像要將我拉入某個深淵。
很可怕。
試圖反抗,大叫,可是聲音發不出來,喉嚨不屬於自己一樣,我意識到自己快要死了──
睜眼的瞬間,漆黑依然。
視線中出現熟悉的物件:食物、水、壞掉的船倉與仍然熟睡的蘇菲亞,旁邊那掛在椅背後的手錶顯示現在的時間,證明二十四小時已經過去,但天上仍未出現半點光芒,看來我們來到一個沒有日照時間的空間了。
那麼……出發吧。
叫喚蘇菲亞,告訴她情況後,她觀望了環境,然後我們便在船內吃下我們的「早飯」,同時作外出的準備。期間,對情緒敏感的蘇菲亞輕問一句「你做惡夢了嗎?」我給了她一個苦笑,不知道要如何解釋。
就跟我不知道外面有什麼等著我們一樣。

帶同一些露營道具、照明工具、武器和食物,確保植入在眼睛上的導航系統和分析儀沒有失靈後,我們離開破爛的飛船,踏進質感像是普通泥沙,卻混雜了濃烈青草味的大片土地裡。把燈光往上一照,光線沒有找到盡頭,得出在船內觀察到的結果。
蘇菲亞提議:「我們應該往高處走,看看哪裡有人。」
同意。
於是,我們著手尋找臨時目的地。由於環境漆黑,我們拒絕進入森林或草原之類的地方,選擇朝雖然崎嶇難行,但視野會比較廣闊的石路走,以免有危險的生物會在暗處襲來。幸運的是,花了個大半天往上走,一路都沒有發現可疑生物,彷彿這個世界就只剩下我倆似的,不久後就抵達小小的山頂,尋得在遠處的森林深處中,有亮起光芒的地方。
「望遠鏡有發現嗎?」我問正透過雙筒望遠鏡探索的蘇菲亞。
她觀察了片刻,然後說:「雖然看得不太清楚,但那邊有光,應該有人吧。」
「沒有看到建築物嗎?」
「沒有。」她花了些時間進行搜索:「十時正方向的森林裡有亮起零碎光點的地方,但我不認為那裡有建築物,分析儀亦不見得對這個地方有認知。」
「帳篷嗎?」我猜測。
「可能吧。」她把望遠鏡放下,搖了搖頭:「太多障礙物了。即使有夜視功能也看得不太清楚⋯⋯抑或是他們隱匿得太好呢?」
「隱匿?是想要逃避什麼嗎?」
蘇菲亞聳肩回應,資訊太少害疑惑沒有得到解答,現在唯有見步行步了。
下山,朝剛才看到的發光地點前進,我們即將走入或許危機四伏的森林中。蘇菲亞在此時提議先沿森林的邊緣走一段路,並以不同的顏料在不同的樹上作記號,同時觀察森林裡的狀況。「聲音、氣味都是十分重要的資訊。雖然分析儀依然沒什麼為我們提供可參考的情報,但這些資訊或許能夠透過分析儀內的『比對系統』來得出一些有用的數據,這會大大提升我們的生存機率。」
「我明白了。」我點點頭,開始沿森林邊緣走。
蘇菲亞的專長是資料分析和情報搜集,我的工作則是保護她和當她的司機,盡可能滿足需求,以確保修補創作之石的工作可以順利進行。而在合作四年期間,我們經歷過幾次大危機,有時候面臨無法返鄉的地步,但她的工作表現和分析能力最終令我們安全渡過,因此我十分重視她的想法。
想到這裡,忍不住嘆了口氣:若然我的表現都可以更加理想,應該就不會有這麼多危機出現了。
「亨利。」走著,蘇菲亞忽然呼喚。
「嗯?」
「這個地方真的非常奇怪。」她皺起眉頭,視線透露了不安:「安靜得不對勁。」
我認真聆聽,以及觀察分析儀的反應,發現環境聲音如同被開啟了靜音模式。「這代表了這個世界沒有生物嗎?」
「嚴格來說樹木也是生物之一,只是它們不會活動……不過,即使沒有生物發出的聲響,也應該會有空氣流動的聲音,即『風』。可是這個地方似乎除了我們活動之外,就沒有東西會引起空氣有更多的流動。」她在半空中揮揮手,以產生微風證明自己的觀察沒有錯:「你還記得嗎?剛才我們在那個小山頂時,也沒有感受到風。」
如果不是她提出,我根本沒有發現這件事:「嗯……」
「但如果這個結論是真的,我們應該會感到『焗』和『熱』,尤其我們走了這麼久的路,可是我到了現在依然沒有半點不適或中暑跡象。」
我皺起眉頭。「有什麼理論可以完美解釋這個現象嗎?」
她搖搖頭。「我所認知的現實理論中,應該沒有任何一個是可以解釋這件事的,除非我們的感知、感覺都被移除,但我剛才揮手時還是感覺到空氣的流動,墜落時還是會因為衝擊而感到痛……」說到這裡,她停下步伐想了想,又說:「要說的話,有一個非現實的理論似乎相當符合這個情況。」
「那是什麼?」
她注視我,答道:「是『夢』。」
我怔怔地回望她,腦中閃過剛才做過的惡夢畫面,以及那個「女性」的身影。「妳的意思是,我們在某個人的夢裡嗎?」
她一臉疑惑。「無法肯定。不過,我們的確不太認識『故事蟲洞』。現有的資訊都是少數生還者提供的,這個問題距離我們認知到蟲洞的全貌依然很遠。」
故事蟲洞其實是某個人的夢裡嗎……這個想法雖然有待證明,但的確可以解釋現在的問題。「那如果我們是在某人的夢裡,要脫離這個地方不是很簡單嗎?例如在某個高處還下跳,或殺死自己之類?」
她認真思考我的提案,卻得出了搖頭的結論:「你的頭腦未免在此時過於簡單了吧?亨利。」
我眨眼。
她邊笑邊再次前行,我跟上她的步調,聽她的補充:「如果我們是進入了某個人的夢裡,那我們也許需要認知到,我們是整個現實的身體進入了夢中,還是只有我們的意識進入了夢中。若然是前者,使用你的方法或許真的會讓我們死掉;若然是後者,那我們又會在哪裡醒過來?我們的身體現在位於哪裡?那個地方到底安不安全?再者,我們真的有那個勇氣殺死自己或彼此嗎?」
殺死自己或彼此……眉頭皺起,得出了結論。「不。大概不能呢。」
她伸了個懶腰,鬆展在嚴肅討論中繃緊起來的肌肉。「那我們還是繼續探索吧。不過如果我們真的在某個人的夢裡,或許我們很快就會遇見這個夢的主角吧?」
聽罷,回憶中那個「女性」的模樣愈來愈清晰,令我忍不住吞下了一口口水。
約半小時,在數十棵樹上留下記號後,我們終於鼓起勇氣走入森林中。由於世界除了我們的腳步聲和交談聲之外,就沒有半點聲響,氣味亦沒有特別引人注意的地方,所以蘇菲亞的觀察到最後還是沒有起到很大的作用。
「這些記號同時標記在導航系統上,這會減少我們迷路的風險,特別是若果情況混亂起來、導航系統失靈等,至少我們也可以靠記號認知到自己的方位。」她一臉擔心地說:「除此之外,我們現在唯一可以祈求的,就是森林內的狀況跟我們的觀察結果一樣:安全、無害。不過顯然地,這個機會微乎其微。」
我深吸了口氣,提起勇氣後告訴她:「我會保護妳的。就像往時那樣。」
她愣了愣,然後笑著向我道謝。

森林絕對不是我喜歡的環境。相比起來,廣闊的草原、乾旱荒涼的地區比較深得我歡喜,但不幸的是在受訓期間,「森林存活術」是其中一個重要必修課程,當中會教到森林狩獵技巧、資源開採方法、遊擊戰戰術等知識,即使拓荒者們在不同星球中的森林裡迷路時,還能夠生存下去。
事實上,每年拓荒者在執行任何期間死亡的個案都有千多宗,而有一半案例正是在森林遇險導致,因此受訓課程的編排變成如此也非毫無道理。
「保持安全是首要的自我保護方法。」
當年導師教授的小知識在耳邊迴響:
「不少生物的靈敏度都比我們要高和出色,所以我們要盡可能地隱藏自己的行蹤,以及盡早發現他們的位置。如果可以,你們甚至可以依賴在樹上前行,這會減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因此,為了提升拓荒者的生存機率,植入在眼睛上的系統還添加了文字溝通功能和夜視功能,以便拓荒者可以安靜行動。不過導師最後的建議卻難以適用所有人,尤其是我和蘇菲亞都不是爬樹高手,要全程都在樹上前進就更加困難了,因此我們只能夠靠著那有點難以習慣的夜視模式,小心翼翼地在樹與樹之間穿插,盡快抵達那個有光芒的地方……
真希望我們的隊伍中會有羽鳥族的伙伴,他們的飛行能力實在相當適合做偵測工作,一定可以減少我們遇險的機率。
「需要休息嗎?」系統在此時收到蘇菲亞的信息,我回了她一句「比較想快點離開這裡」。
再之後,我們又走了約十五分鐘,期間沒有遇到半點有趣的生物或植物,只有千篇一律的森林景象,令我開始有點疑惑自己到底有沒有往前走了。我觀察導航系統,確定自己的位置和預計抵達目的地的時間,誰知在運算期間一顆白色微粒像雪似的飄到眼前,降落到地上。
我愣了愣,朝前方的地下看,發現一直平平無奇的泥地逐漸變成了純白雪地的模樣。
「雪?」走在前方的我忍不住說了出口。
「不……」蘇菲亞也愕然地看著眼前的景色,但她的眼神隨著「細雪」愈來愈多,及接觸過地上的「雪」後,驚恐亦逐漸成形了。終於,她突然捂著鼻子叫了出來:「不對!亨利!快點屏住呼吸!」
「什麼?」我驚呼,不小心大力地吸了口氣,隨即感覺到某些微粒跑入了鼻腔之中,不祥的預感亦隨即爆開來,可是已經沒有人能制止事情惡化下去了。下一個瞬間,身體起了排斥反應,先是咳嗽,渴望那些微粒離開身體,但其後意識卻一片混亂,身體無力地暈在了地上。
「噢……不要。」我隱約聽到蘇菲亞說,看到分析儀上列出了這些像雪的微粒是什麼:「繭菌」。這個名字下方還出現了一些簡介,但視線模糊得我已經讀不到文字了。鼻腔乍然湧現一道暖流,數滴紅色的液體隨後污染了這片雪白。
發生什麼事了?我流鼻血了嗎?
蘇菲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似乎說了些話,但沒能夠聽清楚,只知道她似乎扶起了我,替我戴上了一個面具,並拉著我離開這個鬼地方。
我在哪裡?這到底是……然而,我最後倒下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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