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路明
2022-08-29|閱讀時間 ‧ 約 11 分鐘

原來妳是唯一（19）

我的髮型不是最近常梳的馬尾。我為我美麗的煩惱絲解開了束縛，讓它披著我的背影。
隨著風，它飄著。
跟綁著馬尾的時候感覺完全不一樣，我的頸後和肩膀被溫柔地輕撫著，風的節奏。
這讓我不自禁的覺得自己有點嫵媚、有點醉。我甚至偷偷地注意起經過我旁邊的男生是不是有偷偷地看我。
其實我對自己是滿有自信的。
今天的風有點大。
但我的腳步並沒有飄然起來。穿著平底鞋的腳，踱著，很清楚地感受著人行道磚的堅硬。我跟所有獨自走著的男男女女一樣，臉色木然。
但木然的只是臉皮我知道，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心情我知道。有時候形單影隻不等於寂寞孤單不是嗎？誰也無法感知誰衣衫下的體溫不是嗎？
所以除非我說、我哭，不然誰也無法看透我的對吧？
但我沒有哭也沒有說。現在近中午了，今天賴床賴到自然醒的我，要到位在下個十字路口的大賣場去逛逛，也許會在裡頭吃午飯。
賣場裡的冷氣很強，賣場裡的人很少更讓人體感溫度比實際的還低。
今天不是假日。沒出現的人該上班的上班，該上課的上課。
該翹課的也翹課。
我環顧整個賣場，也看到兩三個大學生模樣的女生。我於是猜想著她們是不是也和我一樣翹了課。
大學生翹課的原因各式各樣。
各種酒類造成的宿醉、各類姿勢的賴床以及各種類型的心情不好或沒有心情。
這些我以前都不能體會。直到今天，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翹課。
第一次，在鬧鐘響了以後，關掉它的心情是和以前的任何一個早晨都不一樣的。
第一次，對於起床後的例行公事有想要大聲問為什麼的衝動。
第一次，想自己決定更重要的事情是什麼，不論後果，也不管以後想起來會不會可笑。
我翹了課，挪用本來應該在課堂上的時間，要走遍我想走的地方。
我看見你愛吃的泡麵牌子。
下一秒想起你抄起兩包我愛吃的零食的樣子。
你把它們塞進我的胸口，讓我牢牢記住你微笑的嘴角和眼底的溫柔。
我好想念你，但為什麼想得那麼痛？我們是男女朋友耶！
想到痛是愛得深的許多徵象中的其一。愛，讓人的各種情緖和知覺都走向極端。
就算只是小指勾小指的輕觸，也能讓人覺得甜過蜜，下一步也許就是十指緊扣。就算只是幾天的冷漠對待，也能讓人痛過走刀山，而下一步是什麼？這叫正痛著的那個人害怕。
但我現在卻一點也不害怕，害怕已是昨天的事了，昨天我真的是怕得要死。
但今天已經不怕了。
沒往美食區走去，我撿了一包蝦味先，付賬。
出了大賣場大門，扯開包裝。我輕輕的咬，咬出很脆、很碎的聲音……
我的心跳聲跟蝦味先共鳴著。
穿過街、穿過巷，這些專門設計來吸引學生的店，有的飄出香味，有的飄出情侶。
這小攤我們來過，裡頭的甜不辣好吃，獨門辣醬不死鹹。我會偷夾你碗裡的來吃，最後再餵你一口還你。
這家精品我們進去過，戰利品是我為你挑選的無洞皮帶和裝飾著大蝴蝶結的髮圈。你說我戴起來好可愛，好像米妮。
這間手搖杯茶鋪補充過我們逛街時流失的水份，量多便宜，兩個人喝一杯剛剛好，一杯用一隻吸管就夠。
還有這裡、這裡、這裡這裡這裡……
我走得慢卻沒錯過任何一塊招牌，任何一塊曾經你拉著我或是我拉著你開心留下回憶而讓我永遠忘不了的招牌。
這些難忘，我走得慢卻仍然會走過、會遠離，會越離越遠。
然後，去接近那個更令我念念不忘的地方。
穿過一道宏偉的大門，我來到一塊沒有招牌的空曠場地。
這裡，我來過，曾經常來。你來過，總是待在這。但我們卻不曾一起來過……應該是不算一起來過。我只曾經在這裡暗示過你我的一點點傾心，卻遺憾地無法在這裡開始我午後陽光的愛戀。
這裡是學校的露天籃球場。只要將眼光向左微偏就能看到物理大樓。
現在近12點了，很快就會有很多學生經過這卻不停留。此刻的籃球場是寂寞的，只要你不在場上它就沒有光彩。
我，好想再重來一遍。如果那天我不管那麼多留下來，如果我能跟你一塊在這裡揮灑汗水，如果我能每天都跟你在這裡一塊揮灑汗水……我是不是能夠更貼近你的心？
也許……也許……
突然有個臂彎從身後環住我的頸，手掌握住我的兩個肩頭，輕柔地擁我入懷。
「我就知道妳會在這，等妳很久了。」這雙手臂加重了擁抱我的力道，我能感受身後溫暖的體熱和心跳。
「糖糖，分手吧！」
儘管心中早已決定，但我沒有回答。
芳轉過我的身體讓我跟她面對面，她的眼裡裝的不是我熟悉的強勢霸氣，卻是體諒和憐惜。
「君和萱原本都要跟我一塊來，但是我想……妳現在需要的應該不是我們七嘴八舌的安慰，應該是……下一個決定的勇氣。」
聽了這話，我忍不住再緊緊的擁抱芳一次。妳們真的好可愛、好體貼，我最該珍惜的應該是妳們。
「不，我需要妳們這些好姊妹。君和萱呢？應該在上課吧！」我拿出手機：「我傳簡訊叫她們等一下下課後跟我們集合！我們去唱歌！」
我按著按鍵要傳簡訊卻被芳阻止，芳微笑著：「不用傳啦！」
只見芳朝身後做個招手的動作，那兩個女生就從最近的大樓走廊的陰影中現身，咚咚咚咚地向這裡跑來。
我驚訝到摀住嘴說不出話，只能看著她們三人將我圍住，擁抱我、摟我。
芳大喊：「糖糖說要去唱歌！下午翹課囉！」
「YA！」
「要不要喝一杯！」
「中午就喝酒好嗎？」
「管它！那妳不要喝！」
「不要！我也要喝！」
「快走！不要浪費時間了！」
「走！」
「Yay！」
===== ===== ===== ===== ===== =====
近三點，她們走出KTV，笑著、打鬧著，四人的臉蛋因為酒都紅通通的，雖然不過是酒精濃度沒幾趴的冰火。
意猶未盡的君還手舞足蹈地嚷著要續攤，還好芳阻止了她。
芳知道禹晴做決定的時候到了。
禹晴臉上猶帶著笑，一一地擁抱她的三個好姐妹。
她知道自己讓她們擔心了。
君和萱擔心到不捨離去，但也知道這事可不適合有人在旁搖旗吶喊、助威讚聲，因為這事不講道理、沒有對錯、沒有規則、不會因為受了傷就有資格談賠償。
輿論無法評判。因為這是愛情。
君萱芳都知道，禹晴真正愛過，雖然只有短短一個多月，但禹晴深深投入、深深付出。所以她們才擔心。
學長呢？
這兩人的將來也許已經不是重點。她們都猜得到禹晴想確定的是什麼。
禹晴轉身向她們說了晚上見，然後邁開步子去追那個答案。
「走吧，別想了。這是她必須自己解決的事。」芳的口氣平淡且平常。
但君和萱都看到芳的鼻頭通紅、眼眶有淚。
「無論如何，都要勇敢喔。」芳又補了這一句。
===== ===== ===== ===== ===== =====
「阿新！」
正專心偷懶的阿新被嚇得身體不自然地震顫了一下。他回頭，看到禹晴精神地打完招呼的表情。
酒渦和大大的雙眼都在等著他回應。
「糖小姐！好久不見！妳沒來我的飲料都不甜了！」
「壞蛋！你的嘴夠甜了……你們家還用的著買糖嗎？」
禹晴笑顏燦爛地開心抄起櫃台上的menu，走向角落的老位置，但卻坐在正清習慣的座位上，面向門口的位子。
「今天還是一樣嗎？花茶加檸檬片？微微甜？」阿新走過來，掛著如同以往讓人心情放鬆的笑容，準備為她點餐。
「嗯……不要，今天要咖啡。呃……奶球可以多給我兩個嗎？」
「妳喜歡奶味重一點啊？那不要加奶精……那個不太好，我有鮮奶，我裝一點給妳！等我一下啊！」
咖啡擱在禹晴撐在桌上的兩肘之間，微燙。阿新很細心，附上的鮮奶是熱過的，裝在一只原本是用來盛蜂蜜的精緻小瓷瓶裡，而這小瓷瓶同樣的也用蒸氣溫過。
面對這一切讓人心底暖呼呼的貼心服務，相信不論是誰，身處什麼樣的困境裡，當下都還是能不自覺地發自內心的微笑吧！
玻璃壁窗外的天氣是半冷不熱的、只屬於南台灣的11月的初冬。飄了點雲，吹了點風，伴點著陽光。這陽光比起上個季節時的樣貌顯得慵懶許多，但仍執著地妝容著這個世界，試著要掃去所有不可避免的陰霾。
很美！就算只是雷雨前的寧靜，但在禹晴眼裡，依然很美、很舒心。
一個漫步經過的婦人偶然和托著腮幫子的禹晴對上眼，卻隨即發現這女孩視線的焦點其實穿過自己飄向遠方。除了禹晴一整套和氣質相配的精緻五官外，讓婦人駐足留心的，是禹晴噙著淚的眼眸，和帶著幸福的微笑。
那是個動態的笑，以無限小的時間為單位微妙地變化著。有時笑意更深些，有時疑惑著。婦人看著，心裡像是瞭解了什麼似地笑著。
於是婦人不再前進，她和剛好也佇足在那兒的公車站牌串通，捏造了一個留在原地的理由。
真像是一幅畫！
當看見了禹晴用右手將頭髮切到耳後的那瞬間所表現出的神韻時，婦人真心地那樣覺得。
在等人吧？或者是在想著誰吧？喔，不不不！不是或著，而是同時進行著。這個小可愛是在想著要來赴她約的人吧！
是誰？
婦人不禁往四周環顧，幫禹晴尋找那個她好奇的人。
真的很好奇，因為她覺得這其中必有引人入勝的故事，那故事的另一個主角是誰？這個人到來時，會帶著什麼樣的禮物？
這禮物會讓笑容綻放還是讓淚珠終於滴下？
婦人看看她的小可愛，發現小可愛長出了一個紅鼻子。
看了看錶。
3點28分。
3點半是個適合約定的時間。
婦人再環視四周，她知道答案快出現了。
才正這樣想，就看到他了。
一個皮膚略黑、高瘦，穿著白色T恤、舊牛仔褲、褪色籃球鞋的男生。
他還在30公尺外，但婦人已能預見等會兒他會推門進入這間午後慵懶著的咖啡廳。
因為他的步伐踩出率性也謹慎、爽朗也憂鬱的節奏，這是特屬於他們這個年紀而難以譜曲填詞的歌。
他身材英挺卻微縮著肩膀，在3點29分7秒的時候，走到距離公車站牌10公尺處，婦人看見他表情堅毅，和他的肢體動作不相稱的堅毅。
他散發出來的不協調磁場，和小可愛的，無可救藥的match著。
他真的就是等一下坐在小可愛面前椅子的人嗎？
婦人還無法百分之一百地肯定，但她希望是他。
因為他走過她的身邊時，她能聞出他的與眾不同。
3點29分33秒，他微縮著的肩膀突然變的挺立，然後推開藍雨的門走進去。
婦人在下一秒邁開步子，朝她原本的目的地前進。走了超過50公尺，確定她看不清藍雨裡的一切時，她才再停下腳步回頭眺望。
她不知道接下來咖啡廳裡的劇情是喜是悲，但是她肯定小可愛明天的陽光會更燦爛耀眼美麗。
這是那個穿著白T恤、牛仔褲，打扮得很矬的那個男孩給她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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