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小說】黑狗洲與大房子 17

　　吳彥仁沒想到，在這種地點會想和他聊天的，就是約好的對象本人。

　　「約好的對象看到你和別的女生說話，會引起麻煩嗎？」

　　「……我想應該不會？」

　　有著和善圓臉的女生又問了一個吳彥仁沒想過的問題，真的思索起來要回答也很麻煩，雖然只是工作上衍生出來的人際關係，又得面對假日特地花心力和老闆逃家的妻子見面的問題，雖然隨波逐流很舒服，但針對隨波逐流的所有細節慢慢爬梳則是苦行，誠實其實是難度頗高的行為。

　　吳彥仁期盼著自己喝不慣的拿鐵快快上桌，或是想像中勢利而刻薄的女子拍開咖啡廳大門登場，但實際狀況卻是圓臉女生端著放著喝到一半的冰滴咖啡托盤，移動到吳彥仁身旁的座位上。

　　「真會挑位子，剛好在我後面，還是應該說我剛好在你後面？」

　　女性又回到原本的位子，穿著無袖上衣的手臂挾著真皮長夾，右手握著手機，同時手臂勾起一個裝得頗有重量的帆布袋，吳彥仁發現和臉部線條給他的印象不同，女性的手臂結實而纖細，撐著重量的肌肉微微隆起。

　　總覺得這位女性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吳彥仁回想幾個月前還會見面的大學系上女同學，沒有印象見過這位女生，但可能不是同系所的同學吧。吳彥仁想詢問對方是不是在海邊的某某大學的學生，又覺得探問別人的個人資料不太恰當，還在猶豫時，圓臉的女生已經在吳彥仁旁邊的座位安頓好下來。

　　「怎麼啦？」

　　「那個……我等一下和人有約，可能不方便和小姐聊太久。」

　　「哈哈，同學你真的好認真喔，很棒。」女子左腕上的智慧手錶亮了，她瞄了一下：「同學，看一下對話群組？」

　　這時吳彥仁的手機才振動了一下，李芸奾傳訊息給他，說太太提早到咖啡廳等待，上頭描述的人物特徵和穿著，和吳彥仁眼前的年輕女性非常相似。

　　「咦？咦？」

　　「還沒想通嗎？我就是『落跑』的『太太』本人啦。同學你好啊。」

　　「太太」和吳彥仁私自想像出的模樣完全不同，出乎意料地年輕且開朗。吳彥仁很不會猜人的年紀，如果程老闆四十幾歲，他本來以為太太年紀小個十歲已經算是年紀差距相當大，但見面一看，吳彥仁覺得太太應該年紀和他差不多，大學生或剛畢業不久。這麼說來，這位女性懷胎生子時年紀相當輕？畢竟程梓望已經四歲多，推算回去的話，懷孕時期可能才二十歲？

　　在「太太」短短地整理隨身物品並坐下的時間，吳彥仁的臉色青紅白一陣一陣變化，相當直接地表現出腦袋飛快的思考。

　　「可以叫你彥仁嗎？還是吳同學比較好？芸奾說我們是同一所大學畢業的，我應該是學姐吧？」

　　「呃……那個……請問怎麼稱呼？」吳彥仁呆滯了幾秒鐘才想起來還沒問「太太」的名字，從來沒有人告訴他，而且就算知道，不常叫也會忘記，就像現在要吳彥仁說出「老闆」的本名他一時也想不出來。

　　「嗯？怎麼了？」

　　看吳彥仁吞吞吐吐，「太太」發出鼓勵似地回應，好像在激勵吳彥仁把話說完。

　　「總不能今天見面一直說『太太』或『望望的媽媽』……雖然好像也不是不行，但我一直不知道妳的名字，覺得怪怪的……」

　　「喔！是這個意思呀，我叫林佳蕙喔，雙木林，紅髮佳人的佳，蕙是艸字頭加上恩惠的惠。」

　　用紅髮佳人解釋名字怎麼寫好有年代感，吳彥仁突然覺得眼前的年輕女性是個媽媽很有說服力，但這也只是一種刻板印象的集合體，可能是因為兩人年紀相仿，所以理解「母親」這個詞彙的方式是以類似的要素呈現。

　　上次在早餐店認識小趙被耍得團團轉，這次吳彥仁很堅持要彼此自我介紹。

　　「林小姐您好，我是吳彥仁，現在是梓望的……陪玩哥哥？」

　　吳彥仁從來不確定自己做什麼工作，說不定保了勞健保他會比較有底氣，但現在他就是非典型就業的打工族。

　　林佳蕙眼睛形狀不知道是因為笑意還是天生微彎，這點讓她非常適合主動開啟話題而不冒犯人。

　　「芸奾和梓望都有跟我說你的工作表現很好喔，現在也有負責準備大家的三餐對不對？真的很厲害耶，我最不擅長煮飯了，你知道買菜網嗎？我都在上面買配好的三餐，只要加熱就好，不過通常吃不完。」

　　「買菜網的商品份量比較大吧，因為每週運送少量的生鮮運費不划算。」

　　吳彥仁還不知道要不要認真回答林小姐，他從來搞不懂什麼是禮貌上的閒聊，或是他們正在認真堆積瑣事來認識對方。程老闆被吳彥仁歸類在不閒聊的分類，接到老闆的電話或訊息說「收到」就好。

　　「黑狗洲沒有超市呢，買東西很麻煩。」

　　會不會這張看起來很友善的臉並不如吳彥仁所期待？但試探早就開始，並不是吳彥仁直接放棄、袒露真心出來就會早早結束。

　　「其實有個很小的傳統早市，有賣早上捕到的漁獲，也有一攤賣蔬菜和一攤賣水果，賣阿嬤衣服或廚房雜貨、包包之類的各種攤販一個禮拜會來一次吧。我滿喜歡煮飯和計算要購買多少食材會剛剛好不浪費。」

　　可以講到熟悉的話題吳彥仁比較不緊張了，本來他想像中受困黑狗洲的孤單母子也漸漸變成相對普通的少婦和內向幼童，眼前的女性也不是拋棄家庭，而是自己選擇分居。

本作品獲　文化部第111年度青年創作獎勵　獎勵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