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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飛狐續傳 五十六回 異變斗生

    過得未久,這桌四人便即起身付帳離去,各人腳下浮虛,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看來四人都喝得差不多了。
    再過不久,阿虎與馨兒簡單吃了麵條,包袱揹上,跟著便也付帳走出。胡斐只聽得阿虎低聲說道:「天都快黑了,咱們今晚就在鎮上隨便找個小客棧歇了罷。」兩人邁步跨出,逕往街上走去。
    胡斐趕緊付了酒錢,隨後追出,見二人正幌過街角朝左行去,當即加快腳步跟上。他知平遙城鎮上客棧酒店極多,街上道路又都穿插不均,自己來了數日,有時還會找不到正確方向,走錯了道路,因此跟蹤極是不易,只要稍一失神,便會失去兩人落腳之處了。
    就見他大開步伐朝前猛趕,身子剛要轉過街角,猛地迎面撞上一名疾奔而來的慓悍大漢,砰的大響,兩人身子都給對方衝力震的跌倒在地,奇的是,竟有三聲痛叫上來。胡斐兩眼金星直冒,腰腹間疼痛不已,正要撐起身來,耳裏卻聽得那名大漢罣怒罵道:「格老子他娘的,那個傢伙走路不帶眼睛?」忽的一拳,劈面打來。
    胡斐臉頰斜側,右掌往上一格,左手順勢朝這人腕節推去,帶得這人啊喲一聲,朝右幌跌開去,眼前卻現出一顆大禿頭來,心中不禁疑道:「禿頭六?」還沒幌過神來,只覺兩道小影撲來,左右夾風,當即各出雙掌,左撥右帶,正是趙半山教過他的太極巧勁「微雨撥環」。就聽得蓬然大響,兩聲痛叫,二個小影當場撞在一起。
    胡斐兩手撐地躍起,見地上跌著的不就是嚴四、嚴五、禿頭六三人麼?怪不得這股撞擊力道如此強勁,雙方跌成了一團。當下啊呀一聲,趕忙趨前扶起三人,笑著說道:「我是胡斐啊,你們三人何事慌張奔跑?」
    禿頭六揉著腦袋站起,兩眼熊貓樣,烏黑成圈,鼻子歪斜一邊,嘴角淌血不止,見到果然是他,語聲不清的說道:「原來剛才撞得人是你啊。咱們快回去搬救兵,非得拆了十三鷹的場子不可。」胡斐見嚴四、嚴五二人亦是臉上帶傷,衣衫破裂,知道三人定是跟人打了架,問道:「十三鷹?對方多少人?」
    禿頭六還沒來得及答話,前邊巷口處便即轉出七八名大漢來,見了禿頭六三人,當先拿刀大漢喊道:「在那裏了,別讓這三個賊廝鳥逃了,給老子狠狠打斷他們的腿,剝下他們的皮。」大刀一提,帶頭衝了過來。
    禿頭六拾起街邊斷木,用勁一扔,嘴裏罵道:「他娘的,風九鷹,有種就到王母娘廟廣場來,別要光是人多欺負人少,沒的給江湖朋友笑話了。」罵完拉起嚴四嚴五兩人小手,回身就奔。拿刀大漢揮刀擊開斷木,嘴裏呼嘯一聲,帶著六七人火速包抄上來,經過胡斐身旁時,怪目圓瞪,喝道:「沒事的就給老子滾開,別擋著路。」
    胡斐朝前邊街道望去,早已不見阿虎與馨兒二人身影,不禁頗為扼腕嘆息,心中正兀自盤算著是否要追尋兩人蹤跡而去,卻見禿頭六等人已給後邊七八名漢子圍上,刀棍齊使,逕往三人身上招呼過去。他見這些漢子招式俐落,頗有底子,七八人合攻之下,禿頭六三人已是應付不暇,身上各挨了數棍,怒聲大吼。
    胡斐奔上前去,雙手左右開弓,連抓兩人棍頭,飛腿橫踹,砰蓬二響,兩名大漢都給踹了開去。身旁一名拿著鐵鍊揮舞的漢子見了,發一聲吼,右腿跨出,迴鍊擊來。胡斐側身朝右讓去,左掌一沉,抓住另一名漢子手腕朝前帶去,就聽得呼啦響來,這名漢子脖頸給鐵鍊套住,腳下一個踉蹌欲倒,嘴裏啊呀直嚷。胡斐見狀,乘勢一腿踢去,當場便讓這兩名漢子撞在一起,連帶的也影響到了攻得正緊的幾名漢子朝旁閃讓,攻勢頓減。
    那風九鷹揮刀過來,喝道:「好傢伙,原來是西園春一夥的,趕來送死是麼?」刀勢一落,直劈下來。
    胡斐見他刀沉氣穩,不敢大意,左足往外劃弧滑去,身子跟著斜側過來,正好避開刃鋒。當下左掌探出,拿住風九鷹使刀手腕,右掌反削他胳肢窩,正是胡家拳裏的一式奪刃巧招,每試必中。要知人身胳肢窩乃屬脆弱之處,最是受力不得,其中「里肌穴」更是不必重手點穴,遇力即麻,自是百試百中的了。
    胡斐搶得刀來,剎時如虎添翼,刀柄迴擊,直撞得風九鷹撫肚彎腰,痛得直叫。當下見他刀刃翻出,刷刷刷連環六刀十二式,刀鋒所到之處,必定嚇得敵人慄聲鬼叫,好不狼狽的七閃八躲,方能勉強避了開去。他數月來改練外家功法,力氣增加了不少,雖無高深內力相助,但拳是胡家拳法,刀是胡家刀法,自非江湖上其他拳法刀法可比,尤其用在這等三四流之輩身上,倒是顯得有點浪費了。
    他見七八名漢子給他大刀逼得手忙腳亂,自己不欲傷人,當即見好就收,回刀護在身前,說道:「有事到咱們西園春說去,如何卻是半路追攔,難道江湖道義都不顧了麼?」風九鷹呸的一聲,怒道:「甚麼江湖道義?咱們十三鷹收取保護費,又要你們西園春插手甚麼了?真是他娘的,究竟是誰不講江湖道義來啦?」
    嚴四聽得吹著鬍子瞪了眼,戟指罵道:「收保護費是像你們十三鷹這般收的麼?那賣豆乾的韓老頭不過少了十六錢銀子,求你們寬限幾天,就給你們打斷了雙腿,還要捉人家女兒去窯子賣身抵償,這是那門子的霸法?」風九鷹兩眉斜飛上來,喝道:「臭侏儒,爛矮子,我十三鷹的事也輪到你們來管了不成?」說著張拳作勢欲打。
    胡斐大刀前遞,揚眉道:「你想怎地?」風九鷹見自己大刀給他拿在手上指來,心知不是對手,卻也不肯就此洩了威風,胸膛挺出,大聲說道:「他們三人打傷了我四個囉嘍,這筆帳怎麼算?」胡斐怒道:「你們不也將他三人打得渾身傷痕累累了麼,那麼這筆帳又該怎麼算去?你十三鷹強收保護費,又要逼良為娼,還有臉麼?」
    風九鷹嘿嘿笑道:「你這臭小子又是誰了,能代表西園春還是五湖門跟我十三鷹說話麼?」他話聲剛落,便聽得一人冷冷說道:「你風九鷹難道又當真能代表了十三鷹麼?嘿嘿,快別逕往自己臉上貼金了罷。」
    胡斐聞聲轉頭看去,見陰無望領著排骨蘇等戲班人眾走了過來,斜眼瞧了瞧禿頭六三人臉上傷勢一眼,不禁勃然大怒,喝道:「好啊,風九鷹,連我西園春的人都敢打成這樣,你道老娘真的不敢動你是麼?」身子幌前,左掌朝風九鷹門面打去。風九鷹見他這一掌飄忽若綿,有氣無力,心道:「大哥老是說花蝴蝶碰不得,說甚麼能避則避。老子瞧著倒也還好,這不男不女的傢伙能有多大本事了?」當下雙拳架出,右擋左攻,毫無所懼。
    陰無望冷哼一聲,說道:「找死!」左掌沉壓,右臂振上,忽的一響,一記無影腿倏地自花裙下穿出,不偏不倚,足底正好踹中風九鷹下頦。陰無望見他身子後仰倒去,右腿尚未收回,左足已然一登,身形掠起,高壓而下,右膝瞬間彎曲,直往風九鷹胸膛撞去。這一招當真怪異之極,眾人只聽得喀啦幾聲,風九鷹已是胸骨俱斷。
    胡斐瞧得一驚,暗道:「這是「燕雲十八式」裏的厲辣招式啊,怎麼花當家的也會使這等功夫?」
    他曾聽趙半山趙三哥說過,「燕雲十八式」乃南宋末年時期所創,當初是一名沙場上征戰的將軍融合了騎術作戰招式而來,傳到明朝時,再由另一名武術底子良好的武將演化成了一套拳路,飛縱跳躍,拳腿交替,是極為注重實用功能的搏擊之術,有別於江湖門派中所傳的拳法套式,自成一家。到了清朝,會使這路拳法的人可謂寥寥無幾,十分不易見到,卻沒想到一個戲班的花旦當家,竟也會使這等武將搏鬥的技法,實是大出意料之外。
    要知「燕雲十八式」乃從戰場上拚鬥廝殺而來,彼此短兵相接,貼身肉搏,下手絕不容情,最是兇殘。每一招每一式,無不是要於短時間內將敵人撂倒或殺了,因而招式簡明卻也怪異非常,迥異於江湖上門派可見拳法,幾無餘贅招式,或是注重拳路美觀,拳腿既出,便是傷人奪命,實為名門正道所不容,是以逐漸式微。
    就見陰無望招式連環,兩招之間便已重傷風九鷹,站起了身,朝那幾名大漢說道:「回去跟你們大鷹幫主說了,花蝴蝶要來找他算算去年七里坡的舊帳,今兒個就先收了風九鷹這個利息錢,其他的,咱們五湖門明兒一併討回,要他準備好了棺材等著罷。」七名漢子見了躺在地上風九鷹的慘狀,那敢多說,當下抬了人,飛的去了。
    胡斐聽他話裏意思,似乎五湖門與十三鷹去年在七里坡有過衝突,吃了暗虧,怪不得剛才他下手毫不留情,擺明要來生事一場。自己數月來承他收容照顧,如今戲班有事,自是不能退縮一旁,便道:「花當家,十三鷹是本地大幫派,手下極眾,咱們可有把握?」陰無望道:「咱們五湖門的人難道少了麼?明兒瞧著罷。」
    胡斐見天色向晚,不及再來尋找阿虎及馨兒二人落腳何處,當下跟了戲班人眾往回走去,忖道:「等夜裏歇了戲,可得一家一家客棧慢慢的找了。」回到王母娘廟廣場時,見瑤瑤和雙雙已經捧著碗吃起飯來,身上卻是穿著大紅戲裝,臉上給塗了胭脂,奼紫嫣紅,映得小臉兒嬌嫩可愛,笑道:「你們兩個今晚也有戲來演啊?」
    瑤瑤臉上綻開笑容來,說道:「還有大叔你呢。花阿姨說,咱們今晚演的是「紅孩兒大鬧天庭」,戲班裏的人都要輪番上台。」胡斐前幾日都在排練這場戲的走位與身段表演,只沒料到這麼快就要正式登場,當下匆匆用過了飯,跟著便到後頭讓人梳髮上妝。他和禿頭六幾人都是武戲,臉上黑白交間,塗妝極快,換上戲服即可。
    秋天夜色來得早,鎮上百姓更是早早用過了晚飯,隨即扶老攜幼,呼伴成羣的聚到廣場前來,當真是擠得水洩不通,滿滿的都是人潮。待得戲鑼敲響,嗩吶與胡琴吚吚呀呀的吹鳴開來,戲班人馬當即按部就班的逐一粉墨登場,好一場熱鬧的「紅孩兒大鬧天庭」,很快便讓台下觀眾瞧得目不轉睛,大聲叫好上來。
    胡斐數月來跟著戲班奔波,成日裏看著他們排戲練身段把式,以他數十年所練功夫根基而言,這些戲班上的花俏武戲自是容易之極,難的倒是舉手投足間的戲板身段與眼神的配合,有沒有戲胞,由此即可看出。
    戲到中場,胡斐跟在禿頭六等人後面登台,各人手上拿的都是道具刀槍,先繞著幾位花旦主角遊奔三圈,跟著便是觀眾最愛看的各式花俏武技雜耍,翻滾不停,跳躍如魚,贏得台下觀眾掌聲與么喝叫好聲不斷。緊接在後的便是瑤瑤和雙雙所扮演的紅孩兒登場,姊妹倆面貌身形相同,宛若一人,俏皮可愛,更是獲得如雷掌聲。
    胡斐所扮武生等人這時退在兩旁,讓出台上空間讓這對姊妹耍槍翻觔斗,但見她二人衣色鮮紅,便如兩團小火球在戲台上翻躍飛騰一般,煞是搶眼之極。這段空檔時間頗長,胡斐看了她姊妹表演一陣,眼睛斜望而出,見台下人羣鑽動中,似有二人自後擠上前來觀看,凝目瞧去,不禁大喜,正是自己苦尋半天的阿虎與馨兒兩人。
    他見二人身上都無包袱背著,自是放在客棧裏頭沒帶了出來,心想這回可不能再讓兩人離了視線,只要跟蹤到了所住客棧裏頭,即便是要動手搶奪包袱回來,那也是勢在必行的了。好不容易等到下了戲,隨即匆匆卸下戲服與臉上厚妝,跟著搶在人羣散去前,來到下午撞倒禿頭六三人的街角處,尋了不易給人發現的牆邊躲了起來。
    過不多久,人潮湧來,好不雜亂,胡斐睜大了眼,見人羣一波波的過去,心中好不著急。
    待得街上只賸三三兩兩的行人時,仍是不見阿虎與馨兒的蹤影,不禁疑道:「莫非這回我算計失誤了?」又等了許久,心神難以寧定,正要跨足走出,卻聽得一聲嬌笑隱約傳來,聽聲音就是馨兒沒錯了。胡斐蹲下身來,隱沒自己身形,不久便見到阿虎牽著馨兒小手踱步而行,兩人動作親密,便如一對小夫妻般無異。
    就見他二人轉過街角緩慢行去,到得前邊另一道街口時向右轉去,那是朝鎮西偏遠位置而去的了。這條街上叉路極多,巷道穿插而過,他下午跟蹤時給禿頭六三人撞上,便沒能看見他二人是從那個街口轉去,因此失了追尋方向。這時看得清楚,知道向西街道乃是通往鎮上五分地之途經所在,該處位置偏僻,小客棧價錢自是便宜。
    胡斐小心跟在兩人後頭,利用地形掩護,倒也沒給二人發覺。跟著轉過兩條岔路,離鎮上熱鬧地段已經小有距離,眼前是一大片菜圃地,左首邊則是豎立著幾塊墓碑,道路兩旁不時可見粗大榕樹,更顯幽深。他見二人正穿過數棵大榕樹底下的一條石路,當即快步跟上,腳下卻是踩著路旁草地而行,以免發出較大聲響來。
    行得一陣,隱約聽得前方似有話聲傳來,隔得遠了,聽不真切,當下放輕了腳步,自榕樹外繞了過去。
    來到近處,聽得一名女子說道:「我說好妹子呀,不是做姊姊的要來為難你們,要知這七心海棠雖是天下第一毒物,但若不懂得栽種之法,光有種子,那也成不了事,你們拿去了又能有甚麼用處來了?」胡斐當下聽得一驚,心中暗道:「這女子說話聲音如此嬌媚帶膩,不就正是神農幫裏的那個文洛了麼?她怎麼來到了這裏?」
    正驚疑間,聽得一名少女口音說道:「文姨,這兩人叛師而逃,又偷了咱們神農幫七心海棠的種子,當真是罪大莫贖,一劍殺了就是,還跟他們多說甚麼?」胡斐聞言,大是震驚,忖道:「這說話的少女是燕兒那個小姑娘啊,怎麼她卻說七心海棠的種子是神農幫所有?難道蠶王和藥王竟將這天下第一毒物交給了神農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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