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10|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一個台籍烏克蘭志願軍之死

「在烏克蘭,我可以感受到他們強烈的團結,但在台灣,我覺得我們的團結,有時候更像是一場對國際社會的表演。」這是今年七月份,《華盛頓郵報》訪問一名遠赴烏克蘭前線的台籍志願軍時,他對同樣面臨戰爭威脅的烏克蘭與故鄉台灣之間的不同看法。
幾個月後,另一名來自台灣的志願軍曾聖光不幸在烏俄戰爭中喪生。無論在臉書或是推特,當國際媒體報導此事時,留言皆充滿對他犧牲的哀悼以及對他為自由奮戰的感念,但在國內媒體的報導下方卻充斥著冷言冷語,有人嘲諷他對戰爭的無知,有人批評他拋家棄子的無情,還有人拿他負債百萬的經歷,笑他是為錢而丟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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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說,「我們的團結像表演」這段話雖然令人難過,卻離事實不遠。面對比自己更強大的侵略者,除了軍力上的準備,更重要的是全民一心的抗戰精神,可是在台灣,我們卻缺乏所有人民共同認定、願意為之而戰的核心價值。
許多人形容俄羅斯發動的戰爭是一場以帝國民族主義為核心的戰爭,與多數民主國家注重的多元精神不同,普丁的民族主義指涉的是特定語言、文化與血統的認同,因此就跟中國習慣以「同文同種」吃台灣人豆腐一般,同是斯拉夫人、使用類似語言的烏克蘭也被普丁認定是「俄羅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有別於與這種狹隘的民族主義,對面國際社會時的台灣,走的是公民民族主義路線,是一個強調多元、自由、公民責任、法治與個人權利的台灣。我們是亞洲新聞自由指數第一名,也是第一個實現婚姻平權,我們認定的「台灣人」,可以是來自四面八方、使用不同語言、擁有不同文化的人們,只要我們同樣認定這片土地,那我們的身份認同就是一張契約,約定我們共同建立的將是一個自治的民主國家,且是無分性別、文化、宗教、黨派皆一律平等的。
但這樣美好的願景,有時卻像是華麗的包裝紙,當我們回頭檢視自身,卻發現國內政壇依然充滿對不同族群的不理解甚至歧視。我們的婚姻平權是公投大敗後的技術性婚姻平權,而非直接民意的展現;我們的首都市長對原民青年身份認同的困擾仍以「原住民身分就像綠卡」、「你們的困擾在我看來都不是問題」、「無病呻吟」等言論回應;即使通過了《國家語言發展法》,「母語回家學」在社會上仍是主流觀點;就算新住民已經成為台灣不可或缺的一份子,用他們的血汗保障了台灣的基礎建設與長照系統的穩定,對台灣的付出遠遠超過那些想當歐美人的高階知識份子,卻還是換來一句「鳳凰都飛走了,進來一堆雞。」
自19世紀以來,民族主義一直是弱小國家抵抗侵略最重要的武器,在「你是否願意為台灣而戰」之前,我們需要先凝聚我們對「台灣人」定義的共識,就台灣的現實情況而言,這種定義只能是更廣泛、更多元的海洋國家。而這些政治人物的偏頗言論,從根本的定義上排除了某些少數族群的基本權益,也許對他們的支持者來說是大快人心,但同時卻是將我們推向更分裂的社會,阻礙共識的形成。當這座島嶼上的認同感支離破碎時,自然難以要求我們要為彼此付出,甚至犧牲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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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從曾聖光及其他台籍烏克蘭志願軍身上,我們看到一種更高尚的、跨民族的情感,那是單純為民主自由的價值、為生命的基本權利奮鬥的光芒。曾聖光曾向友人透露他參戰的動機,他說:「看到他們射殺那些平民,我真的沒辦法忍,戰爭發生時平民是最無辜的,我不懂為什麼要殺他們。」
但我們再回頭檢視島內,曾聖光「真的沒辦法忍」的事情,在許多人眼中卻是習以為常。在全世界最長的戒嚴之後,部分台灣人早已被馴化,思想彷彿仍停留在啟蒙時代之前。他們凡事不以人為中心,而是以統治者為中心、替統治者著想。面對過去的台灣,從二二八乃至於白色恐怖,以及國語運動對各族群母語文化的滅絕,對他們來說都是維持統治的必然;面對如今的中國,他們習以為常的威權崇拜心理,導致他們更傾向於站在當世最強大獨裁者習近平的角度,跟著批評台灣捍衛主權是挑釁,自由、民主、人權等價值,在他們眼中更是不值一提。
因此,即使台灣政府不斷深化與其他民主國家之間的合作關係,強調台灣是為民主自由奮戰的第一線,但島內卻總也少不了「民主不能當飯吃」的聲音,因為這群人本質上相信威權的統治,相信一位天縱英才的獨裁者必然能勝過眾人的智慧,在大智慧的統治下,個人權利的犧牲都是為了群體更大的福祉。長期對歷史、對國際觀的缺乏,使他們不知道民主之所以能淘汰獨裁成為主流政體,正是因為保障了所有人的基本權利才能使政體更加穩定,國家因此得以累積長期的發展,而對獨裁、對單一價值觀的崇拜,透過犧牲某些人來成就某些人作法,正是國內或國際大型動亂的導火線。
身為原住民的曾聖光,也許更能體會個人權利被強制「為大局犧牲」的感受。如今已經沒有人能替他代言,我們只能從友人口中體會他的正義感,從他在臉書怒嗆小粉紅的文字感受他對台灣主體性的堅持。
像他一樣保護無辜者的權利,像他一樣捍衛自由、民主的價值,這種精神正是烏克蘭人能堅持到現在最重要的理由,也是此刻台灣卻缺乏的。在擁有同樣價值觀的人看來,曾聖光不僅僅是為烏克蘭戰死,也是為了捍衛與我們相同的價值觀戰死,換言之,是為了我們而死。從這個觀點來說,這種犧牲就重如泰山,但對不把基本人權、不把民主自由當成核心價值,而是跪倒在威權面前的人來說,曾聖光就只是個不合時宜的傻子,死得輕如鴻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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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選舉,國民黨又再次打出「票投民進黨,青年上戰場」的口號,當國民黨前主席江啟臣談到曾聖光時,沒有提到任何他的偉大之處,只提了戰爭的無情,要我們別忘了戰爭離我們很近。在世界眼中,曾聖光是台灣人堅守民主自由價值觀的楷模,但在國民黨口中,他只是一個不懂得評估自身安全,在戰爭中無謂犧牲的可棄棋子,唯一的作用,就是在選舉時再次提醒台灣人,如果不聽中國的話,下一個死的可能就是你。
那面對中國的威脅,我們只能顫抖著舉手投降嗎?還是我們可以選擇凝聚另一種價值觀,那種跟曾聖光一樣的價值觀?
另一名遠赴烏克蘭的台籍志願軍莊育瑋,在接受《華盛頓郵報》訪問時說:「我們不能只當個巨嬰,哭喊要別人幫忙,自己卻不願意幫別人。我不希望台灣被國際認為是一群只會躺在地上等待救援的人,如果我們想要別人幫忙,我們必須先對他人伸出援手。」曾是兩棲蛙人的陳廷偉則說,他希望把自己在烏克蘭的作戰經驗帶回台灣,訓練台灣軍人面對中國侵略的反應能力。
他們很清楚,台海之間,從來沒有談和的問題,只有中國要不要侵略的問題。與其像國民黨、民眾黨般思考哪種下跪的姿態比較優雅,也許我們更該想清楚的是自己的核心價值究竟是什麼?看看曾聖光,看看其他烏克蘭的台籍志願軍,哪樣的人生更值得活,每個人心中自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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