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撞 (8) 飄零的花果 小說

當年沈鈺離開紐約，事先並沒有讓傑夫知道。因為她清楚，自己敵不過傑夫的三寸不爛之舌。回到台北，她才發了一封e-mail給他，告訴他，她已經決定要永遠離開他了。她說，這個決定花了兩年的時間反覆思索，絕不是意氣用事。

傑夫回了一封很簡短的信 :

「小鈺，你知道我心裡只有你一個。我希望你開心，幸福。love傑夫。」

這封信一直留在沈鈺的信箱裡。每回換電腦，清郵件，她都要確定這封信有複製到新硬碟。

後來沈鈺輾轉得知，傑夫拿了博士學位，並取得康州州立大學的專任教職。他娶了一個金髮美女，有了一個混血女兒。

沈鈺後來想，其實自己也沒那麼決絕，但傑夫沒有追回來，讓這件事成了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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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張唯德吃早餐後，已過三天了。沈鈺一直沒忘，要回請他吃午餐的事。但這幾天工作上突發狀況太多，又還沒想好適合的餐廳。

中午十二時整，張醫師傳了個line

『吃飯沒?』

『抱歉，沒爽約的意思，就還沒想好餐廳。』

『餐廳我找好了，你買單就行，我在你們一樓大廳等你。』

『現在?』

『現在。』

張唯德帶她去大樓後面巷子裡的一家日本拉麵店。店面很小，座位只有十來個。老闆娘居然為他們留了兩個位子。

「我在這邊上班也很多年了，居然不知有這家店。」

「這家拉麵店有十年了。老闆娘留學日本，先是在拉麵店打工，後來就學了一手好手藝，生意好到不行。野村證劵那些日本人尤其愛。我太太在時，我們中午常在這裡吃。」

沈鈺發現，今天張唯德說，「我太太在時」，語氣平穩，表情輕鬆。看來那天是失常演出。

「你家現就你一個人?」

上一回，沈鈺很小心，完全不敢談家庭的事。今天聽他主動提起亡妻，就覺得這也是正常對話。

「我有一個兒子，在加拿大念大學。聖誕節會回來。你呢? 家裡有些甚麼人?」

「我有一個哥哥，全家在美國。我父母已退休，他們有大半的時間住雪梨，每年回來看我兩次。所以大部分時候，我都一個人在台灣。」

「我以前念書時，讀唐君毅的”說中華民族之花果飄零”，不太能了解他所說，中國人散居世界各處的深沉悲哀。但看看，你和我的家人，都還是分散世界各地，這情況經過五十年，不但沒改善，還在加速惡化中。」

張唯德嘆氣的說。

沈鈺十分驚訝，不是談話的內容，而是張醫師如此開誠布公的態度。因台灣國際形勢險峻，移民和逃難的話題，在親友間耳語進行。但在檯面上，卻還是一個禁忌。尤其是對剛認識的朋友。

而眼前這個憨厚的牙醫師，第二次見面，就這樣不設防的和她談這個問題。她只覺心頭一陣感動，竟紅了眼眶。她順著他的語氣問:

「那你有甚麼打算? 若有戰亂，會去做飄零的花果嗎?。」

「我想我會留守吧。生命雖然重要，但該守護的，還是要堅持的。」

他們又聊了其他的話題，股市，匯率和房地產。但沈鈺的心，一直停留在他們的第一個話題。

在海外住過多年的沈鈺，對做一個離散之民(diaspora)是有深度體驗的。親眼見台灣大多數政治人物，私底下布局下一代移民，自己卻口口聲聲捍衛台灣。對張唯德面對問題的態度，十分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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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生殖中心的約診就在昨天晚上。上回取出的三顆卵，又有一顆因發育不全，算是沒了。沈鈺知道這消息後，哭了一晚。她覺得自己女性的部份，一天天的加速死亡。

醫生說:「這種老化是不可逆的。醫學沒法讓你年輕回來。你能做的，就是趕快讓自己懷孕，或至少，把健康的卵保留下來。」

但沈鈺也沒有多少卵可以留下了。生育中心的人說，女性平均到四十三歲就沒有卵了。如果她是平均值，她僅剩一年的時間了。

待續

2022/1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