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的胸悶噁心感始終揮之不去,這種想吐又吐不出來,胸口又感覺有股氣堵著,實在難受得很。但看白夜眾人也都又忙又累,她不好意思再讓大家為自己操煩。
寶寶:『你們先忙,我上去樓上打個坐,休息一下。』
『嗯。』金錢回頭對寶寶點點頭。
寶寶走到二樓一坐下,頓時覺得心煩氣躁,胸口好似一股無名火熊熊燃燒著,正當她煩不可耐時,她聽見遠方有嗚咽的哭泣聲,還有細碎的咒罵聲。不知為何她感覺好熟悉,便起身朝聲音走去。
須臾間她來到了她的功德庫門口,原來她一坐下,靈魂就立即離體,才會聽到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寶寶躊躇了片刻,聽著門內傳來的隻字片語,『…糟透了…』、『…沒用…』,她感受到自己的心正抽痛著,實在不想再進去這個功德庫了,可是一面想,她就一面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在咖啡館裡,金錢正看著宋無理開壇,心中感嘆,這道教儀式真是一門藝術,看著宋無理擺香案,既慎重又繁瑣的細節,都讓黃金錢由衷地感到敬佩,這種複雜度,要是她來學,應該很快就翻桌了。
而這男人修長的手指優雅地把桌子佈置妥當,有條不紊地將起壇工具一一擺置妥當,在擺置的過程中,同時開啟每個方位的能量,精準地召喚另一個空間,讓這個香案成為鬼人天之間的一個連接入口,完成『開壇』這個儀式。
能如此行雲流水地將擺置與能量同時設置完成,讓金錢讚嘆這男人是號人物啊!
道跟巫有著相似又迥異的儀式,很多時候巫者本人就是一個渾然天成的人神溝通管道,吟唱的歌謠、手勢或燃燒的煙都只是一種招喚與接引連接的方式。
宋無理必恭必敬地寫了篇疏文,接著焚香稟告上天與地府,再將疏文燒掉。
看著香煙冉冉,一張疏文在金盆裡燒成了灰,也不知道何時會等到回應。
白夜從頭到尾只是閉者眼睛在一旁休息,金錢還想開口跟她聊一下,就看到白夜睜開眼睛說聲:『來了。』
在香案的另一側像是被打開了一個洞,洞的那一方是另一個世界。香案像是道陰陽界,像是連通陰陽界,又像是結界,保護了兩個世界不被彼此污染。
另一側的世界陰陰暗暗地,隱約間看到兩個人出現在那個陰暗的世界裡。
再慢慢地,逐漸可以適應那個陰暗感後,就看到這個世界像是一個房間,其中一個人坐在鴉片床上,另一個人站在他後方。
鴉片床上的中年男人穿著民清時代的深黑色繡著團形的馬甲,內著白色綢緞長袍,頭帶瓜皮帽,眼戴圓形小墨鏡,兩撇八字鬍,手拿著一桿煙管。這人翹腳斜坐,身體倚靠著鴉片床,冷冷地看著她們。
這一整個充滿戲劇性時代感的打扮讓金錢頗感趣味。
後方的男人年紀看起來更輕一點,穿著亞麻材質的深藍色中山裝,領口是一圈天藍色的立領,胸口也是一個圓形繡團字天藍色花樣。
金錢怎麼看怎麼怪,這人的品味怎麼這麼怪。
忽然驚覺,啊,這是壽衣啦。
那人好像感覺到金錢的打量,特地抬眼看了金錢一眼,那黑不溜湫的黑眼瞳瞬間嚇到金錢。
『鬼爺,』白夜從椅子上站起來向鬼爺乖巧恭敬地鞠個躬,聲音賣乖地說著:『怎麼是您上來,我還想您應該會派其他年輕點的兄弟們上來說。』
『上來看看你這丫頭,聽說你還到上面進修去了,以為你回不來了,既然回來了,當然要來看看你這死丫頭怎麼樣了。』鬼爺的聲音像是被壓扁般嘶啞難聽。
金錢的內耳到大腦都有種難以適應的刺痛感。
『鬼爺,你看我這德性,上面也不會收的,到時候還是得請您來接接我。您這位子可得待得長長久久喔,我還期盼我往生時,能靠您帶我飛渡忘川河呢。』白夜笑臉盈盈地開著玩笑。
『去你的,還飛渡呢!呵呵呵。』鬼爺顯然很喜歡白夜這種說話模式,跟著樂開懷。
『鬼爺,這是孝敬您的。』宋無理必恭必敬地送上一小瓶佳釀。
『你這孫子,還跟在這丫頭旁邊,沒點出息。』鬼爺喝了一口她們用數十種藥草釀製的發酵飲,發出極舒爽的聲音,但那聲音像是用指甲在黑板上刮出來般,金錢聽得從心底感到刺癢難受。
『這東西補啊。』鬼爺很滿意,喑啞的嗓子有了水潤感。
鬼物不受天地滋養,長此以往難免靈魂耗竭,因此都要各自找尋補充能量之法。有些鬼物便無所不用其極地誘惑人類搞低自己的能量場,吸毒抽煙喝酒吃肉沈溺色情,傷天害理…,讓鬼物可以跟著人類隨時補充靈體能量。
但是鬼爺祂們是冥府差使,怎麼也不能降格去做這些不入流的事,冥府給的俸祿又有限,唯一的油水就是這些凡間的外快,上來幫忙找找人(鬼),傳達一下往生者的囑託…,還有就是白夜這種高級外快---翻閱冥府命簿、因果簿等等。
宋無理的這發酵飲能將藥草的精華轉換成能量,快速地滋補靈體,能增加自身靈力,對鬼爺這些鬼物來說是比真金白銀更真切的好東西!
『我們還有兩瓶,稍後再給您帶回去慢慢品嚐。』宋無理討好地說著。
『唔,好。』鬼爺點頭,心裡盤算著還可以分成小瓶送人(鬼),畢竟賺外快這事有好多人(鬼)脈要打點的呢。
『丫頭,你在上面看到你師父了嗎?』鬼爺忽然一提。
白夜眼神轉暗,表情變得有些哀傷:『沒有。』
『沒有?』鬼爺聲音拉高,像生鏽的機器硬要轉動的摩擦聲。『那老傢伙到底去哪兒了?地府也沒見到他,你在上面也沒見到?有問問菩薩,你師父的魂魄到底在哪裡嗎?』
『問了,菩薩沒說。』白夜聲音低沉沮喪。
『那你後來那個師父呢,那個佛教尼師,那個大師,有看到她的魂嗎?』
『也沒有。』聲音更低了。
『真是太奇怪了,兩位大師往生後,天上地下都找不到祂們的魂?祂們還能去哪兒?』鬼爺一邊說,煙桿一邊敲著膝蓋。
這些年,白夜四處尋找師父的靈魂,卻怎麼也找不到。這靈魂就像從不曾存在一般,神人鬼界皆無蹤影。
後來入佛門的師父也跟著消失無蹤,是生?是死?皆不可知。
白夜心傷,子欲養而親不在。
也疑惑,兩位修行深厚的大師靈魂為何憑空消失了呢?
『算了,你們找我們有什麼事嗎?』
『鬼爺,是這樣的,您知道這裡的警察局長齊厚德吧?他跟他的老婆身邊一堆惡鬼,我雖本著我正道中人行俠仗義的精神想要出手幫忙,但您也知道我們並無職權在身實在不便干預,就想著來跟鬼爺您報個訊。』白夜面色立刻由陰轉晴,而且還是非常狗腿的神情。『我師父曾說過,這人啊往生極樂歸佛祖管,但在往生極樂前,全歸鬼爺您掌管。所以我就趕緊來稟報鬼爺您啦!』
『哼!』鬼爺鼻音一出,像是破掉的哨音,嗡得讓人耳鳴。『少給我戴高帽,你把閻王放哪兒了?』
『當然還有冥府閻王在,但祂老人家管得是大事啊,這些鬼囉囉的,怎敢擾得閻王祂老人家清靜呢,還不是全交由您處理嘛!』
白夜萬般憤愾地說:『再加上這齊局長看起來像個為民著想的好官,如果因為警察抓犯人的事而遭鬼物報復,這世間公理何在?公義何在?這沒有因果啊!』
白夜師父生前與鬼爺是人鬼好兄弟,兩人鬼時常一起夜半喝酒。白夜的師父常幫鬼爺辦些人間事,鬼爺也會幫著白夜的師父一起處理一些鬼案件。對鬼爺的性格摸得透徹!
這鬼爺生前是那蘭性德的後代,滿州正黃旗,既有滿人的豪氣性子,又有他祖爺的文人骨氣。在滿清末年時,親身經歷了列國欺壓的恥辱,但大清破敗已無力挽回了,便沉浸於鴉片之中,麻痺了那滿腔熱血。
由於鬼爺生前曾散盡家財救助過一個寺院僧眾們,因此死後有福德可以在冥府當差。
身任鬼差期間依舊如生前般豪情義氣,是非分明嚴守份際,深得閻王倚重,因此百年後便逐步接管了整個鬼界。
鬼爺的性情裡對公理正義有種偏執,對違法亂紀之事深惡痛絕。白夜就是希望讓鬼爺能主動出手收走這群惡鬼,好讓自己少點麻煩。
『哼哼,』鬼爺又抿了一口那藥草發酵飲,挑了挑眉說。『你又怎麼知道那個齊厚德是個乾淨的官?』
『啊,自然是不知道的呀,所以才想請鬼爺看看,該有的因果,一個都不能跑,沒的因果也不能讓人無妄遭災啊。』白夜一副正義凜然貌。
『去你的,說得一副大義凜然,我看你是懶!你師父是這麼教你的嗎?』鬼爺啐了一口。早聽說這張家師關門弟子個性皮懶得很,之前見也覺得小姑娘閑散得很,當時以為長大就好了,今日再見,簡直不堪入目!
『鬼爺啊,我在這世間既無職等,也未得冥府授旗,名不正言不順啊!』白夜嘿嘿笑。
說得是實話,她雖是道門出身,但師父未曾授證,不能算是道士。她也沒有得冥府授旗,不能辦鬼事。
『哼,這事黑的白的全由你一張口。在這兒說你名不正言不順,你在國外捉鬼賺錢時,怎麼不這麼說呢?』鬼爺看破這小丫頭滿口胡說,而且張口就來,猶是不屑。『總之,齊厚德這件事,你不想碰就別碰了。他這事複雜得很,不能說沒因果,也不能說有因果。』
這啞謎?白夜腦子轉不過來。
『話還能這麼說的?』白夜傻了。『因果就是公道,怎麼能有因果又沒因果?』
鬼爺向後頭的人(鬼)使個眼色,那人(鬼)就送上一本命簿。
『丫頭啊,你要明白的話就要調閱命簿。你要看嗎?』鬼爺瞇著眼打量著。
來了來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白夜心中敞亮著呢!
鬼爺跟自己周旋至今,就是想讓自己翻命簿!祂不想白白上來一趟,想吊著自己做筆買賣。
『鬼爺,這筆命簿,值多少啊?』白夜笑臉盈盈,一雙丹鳳眼快瞇成一直線,那艷色說不出的嬌俏,可惜鬼爺不好色,不吃這套。
鬼爺比出五隻指頭。
『這搶劫啊?!』白夜驚呼。
『額外再送你一條密聞。』
『這是送嗎?您這是強迫推銷啊!』白夜已經笑不出來了,臉臭得很。
『ㄚ頭,你不會吃虧的。你要翻閱的不會只有齊厚德的命簿,還有他太太梁靜好的命簿。夫妻共業,你一定得一起看,再加上接下來這個消息能保你們全部夥伴平安,很划算啦!』鬼爺接著就不再開口了。祂悠著吸著煙管,等白夜的小算盤打完。
白夜心中的小算盤敲得叮噹響。
齊厚德的因果要查,他太太的因果也一定要了解,兩筆命簿的錢是少不了的。但有值五顆功德珠嗎?
這功德珠是每個人行善積德後的,天地回應這份善心善行的能量球。隨著所行的功德越多,能量球就會越大、越多、越亮,因此不同的人的功德球價值也不同。
一個給眾人講解佛法的人,她的功德球就會比捐錢的功德球來得大而光亮。因為這是喚醒人內在智慧與真性,這樣的功德是非常具有能量價值的。
鬼爺跟白夜要五顆功德球,另一層意義也是覺得她的功德球價值不高,也是種瞧不起的意思。
白夜光想著她的功德庫裡那些往黑洞裡掉的功德球們,心不知有多痛,現在還要再花五顆出去,簡直要命!
『四顆,』白夜鐵著臉說。『那個密聞,我不要了。我就不信了,我們保不住自己的平安。』
這話說得有點傲慢了,人的平安本來就不是靠自己一己之力可保的,那是巨大的命運之輪運作下的結果。
但是誰要搶白夜的錢,就是要她的命,她可以不要命,就是不能不要錢。
『欸欸欸,你作這決定的時候,有想過我們嗎?』金錢忍不住開口阻止。『她不付,我付。』
『你,』鬼爺的鬼眼上下打量一下黃金錢,『你付,要兩顆。』
『什麼?』金錢有種被坑,還被瞧不起的感覺。『憑什麼她的一顆,我要兩顆?』
『嘿嘿,』白夜心情大好。經過這鬼界精算師的的比價,自己明顯比黃金錢有價值,以後黃金錢就不能老是嘲笑著自己不如她了吧!『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喔!』
白夜一副得意樣地向金錢使著眼色,看著就讓人討厭。
金錢回瞪一眼說:『你別這樣得意,特別流氓。我不付了。哼。』
『鬼爺,四顆。』白夜收起諂媚地討好的姿態,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談生意。『我額外再孝敬您三箱冥紙、一箱庫銀。』
『呸,那還不如不要,』鬼爺啐了一口,『你們人間的人不要錢的燒給我們那些不值錢的紙錢,搞得陰間冥紙都通貨膨脹了,光我的庫房都被塞爆了,我還要去租新的倉庫才放得下。更不要提燒冥紙時的二氧化碳造成地球暖化的業報,你們燒越多,我損失得越多,煩死了。那個我不要。』
『不要啊,也行,那就四顆,成交。』白夜嘴角上揚。
『去你的,那個,那個藥草發酵飲的配方,給我。』鬼爺討價還價。『還有,四顆珠子四個問題!』
那個配方是佛門師父給自己的,沒說這是秘方,師父應該也不介意自己就這樣交易出去。只是這需要陽氣撫以生化,整個過程都由宋無理獨門煉製,鬼爺自己是做不出的…,白夜瞄了瞄宋無理,只見他微微點點頭,顯然他也想到鬼爺應該還是會回來找他幫忙,對她們來說並無損失。
白夜小腦子轉了轉,笑靨盈盈地說:『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