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2-01|閱讀時間 ‧ 約 26 分鐘

第五章 試圖改變的世界(9):星夜與秘密

兩人不約而同默然目送褚江離去後,喬一澐先行遞給了方若彤一頂安全帽,可惜的是,因約定的倉促,方若彤沒來的及帶上護具,護具此時正安然躺於自個兒家中,可正當方若彤即要如此上車之際,卻見喬一澐竟不知打哪來地又變出了套毫無二致的護具,二話不說蹲身便要替她穿上,方若彤則不改原意,索性要上車,下意識地則應:
「不用……」而喬一澐這人某方面來說,是和方若彤一般倔強的,以至於當方若彤方退步,喬一澐旋迅然攫住其腿,二話不說開始替她穿戴,於是乎,方若彤終是如此「全副武裝」地上車,喬一澐一如既往地只給自己戴了個安全帽,便啟行了。
卻深不知此情此景,映於不遠處車中某人眼底,則成暗房中倏然灑落的絲縷暖陽般,那樣刺眼。
方若彤本以為喬一澐會直接帶她返回公寓套房,卻不料他索性於接近公寓前兩個街區路口轉角處的超商,驀然停下,方若彤心想他或許是要買些什麼東西吧,一聲不吭便下了車,兩人皆未試圖脫下安全帽,方若彤則乖順地隨喬一澐身後步入超商。
興許是身材異常高壯之由,加諸頭上那頂黑色全罩式安全帽,方進超商,喬一澐旋引來櫃台店員之側目,不過於望見其身後嬌小的方若彤後,便不再繼續打量,倒是把他倆作為是情侶看待似的。
只見喬一澐不假思索地直奔後方冰櫃,方若彤繼而跟隨,則見他已然提出一打黃色包裝的啤酒,終是開口地道出兩人此行的第一句話:
「喝嗎?」方若彤淡然瞥了眼,心想他倆不都還是未成年嗎?隨之與他四目相對,堅定不移應著:
「不喝。」同時緩然搖頭以示拒絕,接續開啟另側冰櫃,拿了罐汽水便向身旁人示意:
「我喝這個。」此語一落,方若彤即不假思索地回身,也不管喬一澐是否聽見,便往櫃檯的方向走,喬一澐倒是默然微頷了個首,隨之跟進,倒是此時正穩然立於櫃檯內的店員,於望見兩人先後走向櫃台,手中尚分別拿了不同的品項,試圖分開結帳時,其眼眸似是有些狐疑,甚至還先行向方若彤,似是確認般緩聲問了句:
「請問兩人是分開結帳,還是一起結帳呢?」他不忘邊說邊向著正佇立於方若彤身後「那座山」瞥了眼,一聽畢店員所說,方若彤也沒管喬一澐有沒有反應,倒是以著不淡不輕的口吻一應:
「分開。」此語一落,超商店員這才開始結帳動作,先行替方若彤結完帳後,則換至喬一澐,興許是今日他那過分成熟的打扮──燙得過於平整的白絲質襯衫,近於頸脖的幾顆鈕扣敞開著,一身俐落深灰色西裝褲更是拉長其一雙長腿,和黑色皮鞋上,那有著銀色閃亮鑲嵌,至於西裝外套,老早於方才被這人,隨意脫下並披在車子上;而此刻其全罩式安全帽下僅僅露出的那雙眼眸,估計足以鈍惑人心,整人看起是那樣意氣風發而灑脫不羈,以致於店員也沒開口要求他拿出身分證件,驗證其是否確實成年,就這麼相安無事地完成結帳。
方結完帳的喬一澐,不忘買了個塑膠袋以利提取整打啤酒,轉身便瞧正默然於旁等候著的方若彤,竟異常目不轉睛盯著他瞧,似是有話要說,直至步出店外後,抵於車旁,她這才終是開了口,緩聲一問:
「你不是,」她微頓片刻,隨之與他復是四目相對,「還未成年嗎?」未成年飲酒,甚至恣意騎著重機到處跑──
某方面來說,喬一澐倒是同藍熙一般的亡命之徒。
她怎麼就都遇上了些這樣的人呢?
聞言,喬一澐也沒想著避開,與方若彤凝望之際卻是出神著,不知在想些什麼,默了會這才沉聲應了句:
「……快了。」簡短二字,不拖泥帶水,簡潔明瞭又直白,專屬於他的說話風格,方若彤倒聽得有些一頭霧水──快了?他是說他已經快成年了嗎?可照年紀來算,她明年三月過完生日後也才十七,雖不知他生日究竟幾月,不過依他與她就讀同年級的情況來看,他應與她是同歲的──怎麼可能就這麼十八了?
中間那一年去哪了?
於方若彤迷惑不解之際,喬一澐沒想著再多說幾句解釋,率先撈起那件深灰色西裝外套,從而遞給方若彤,這才讓她徹底回過神來,瞬時恢復眸底焦距,順勢接過其手中之物,聞他緩聲請求句:
「幫我。」熟悉二字,方若彤也沒理由拒絕,緩然頷首應下後,沒再多說,見他手上仍拎著的塑膠袋,裝的便是那打啤酒,即開口示意:
「酒也給我吧。」她邊說邊索性從他手中提過啤酒,喬一澐本是想將其置於自己身前車體上的,不過若她願意幫他,那也無謂。
爾後,兩人便如此平心靜氣地抵至公寓,一如既往回到十七樓,將安全帽及護具脫下並放置好後,方若彤本以為今晚就是要在這度過了,可喬一澐卻僅是又道了句「跟我來」,方若彤則不疑有他,見喬一澐一把提著啤酒,便出了門,她也趕忙拽起汽水和手機,隨於其身後,卻見他進了電梯後,不假思索地按下三十五樓的按鈕,一見此景,雖不知究竟是怎麼回事,可她終究沒問出口。
直至片刻兩人抵達三十五樓後,方若彤則見身前人率先步出電梯,隨之熟門熟路地偕她抵至位處這層樓最左側的樓梯,接續要往更上層的地方走去,眼見喬一澐已然前行,方若彤心想,這棟樓最高也不過到第三十五樓,那位於更上層的──不就是頂樓了嗎?
可這般安全設備極度森嚴的住家大廈之樓頂,得以如此恣意地隨人上去?
方若彤邊思索著邊隨身前人抵至樓梯盡頭處,一扇不鏽鋼安全門前,由於兩人之經過,梯間轉角處的感應燈瞬時亮起,順道將倏然投於安全門上的光線一反射出,致使方若彤下意識地半瞇著眼,直至適應這來自於頭頂突如其來的光源後,定睛一瞧──這才發覺安全門上只落了點淺灰,由此可見,這棟大樓的管理及衛生方面做的十足之好,以至於連這般人跡罕至的地方,也都幾近無一塵染。
就在這時,只見喬一澐不慌不忙地推開設於右側中央位置的密碼鎖,方若彤隨之盡聽一段流暢的密碼聲,終於一聲解鎖響,不住一詫,方解完鎖的喬一澐,似是感至身後人有色的目光,於推開門後,順勢打開一旁開關,從而穩然回身,不緩不慢解釋著:
「附近幾棟樓,」他頓了頓,「是我們家的。」言下之意,他能這般自由出入頂樓,究於此因,不過也因喬一澐此時此刻這番話語,更是刷新了方若彤於心對於「有錢人」三字的定義。
方踏上樓頂,映入眼簾的,卻是令方若彤出乎意料外地綠意盎然──
放眼一望──整個頂樓的格局是以長方形為主,一大片油綠草皮恣意生長著,各種她喚不出名的花兒,點綴於四處,繁花似錦而目不暇給,一旁還有著若於白日時上來,可供遮陽的黑色棚架休憩區,以著深褐色木棧板為主要搭建元素,從旁同樣掛有許多小盆栽,儼然是另一處小花園,配以極度原始的木桌椅,同時以掛於棚架上點綴著的復古工業風燈串;左側地面上有小石子鋪成的假池,一旁同樣滿布植物,整體看起是如此愜意而別有風味──
原來頂樓也能做這般的設計,她還真大開眼界了!
要不是氣溫夠熱,她倒還以為,春天或許再次降臨了。
思及此,方若彤詫異之餘,仍是有些不可思議,不自覺地脫口一問:
「這些……」她有些恍惚著,「都是你種的嗎?」隨之邊說邊走向前,抵至處牆邊花叢前,緩然蹲身,輕觸了朵她喚不出名的紅色小花,有著五瓣花半,正因被晚風吹拂著而輕晃,喬一澐則不緩不慢地隨後來至她身側,這才啟唇一應:
「嗯,」他頓了下,隨之扭頭一瞥不遠處的休憩區,「除了桌椅。」方若彤則順其視線同是往那一望,估計那區是原本大樓附設的設施,下意識地便道了句:
「你很厲害。」此話一出,喬一澐霎時回過頭來,一瞬四目相對,他似是首次被人稱讚般,有些被方才那話愣住了,眉宇間微露著的無措,顯然不知該應些什麼,方若彤則於下刻驀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麼後,感至自己方才那話似是有些過於直白,可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圓回去,於是思索片刻,這才察覺他倆不是站著,便是如現下般蹲著,話鋒一轉,旋是發話句:
「不如……我們先找個地方坐吧。」語畢,方若彤有些難以為言地連忙收回目光,率先起身往回走,先是瞥向座位區的地方,從而回身一望喬一澐,可喬一澐卻將目光落於此空間最中央處的草皮,方若彤復是一望,深覺無論坐椅子或坐草皮都無礙,兩人就這麼默契般地坐定那處。
坐定之際,方若彤順勢抬首一眺,除卻可見遠方市中心之繁華霓點外,最為吸引她的,是那片滿布星點的夜幕,於此案頁終,似是指引孤舟返港的燈塔般,絢爛而奪目。
於方若彤沉醉星夜之際,喬一澐先是一瞥身側人,深知她最為鍾情星空,先前兩次來到他家時,她總這般靜默看著,不吵也不鬧,一句話也沒說,可其眸底之熠熠生輝,實打實地告訴著他──
她多喜歡眼前這副景象,喜歡至想用雙眼將其親自刻下,旁若無人般地過分專注,以至於初次來到他家的她,想也沒想過這是不是場有去無回的旅程,毫無防備地於不知不覺中睡去。
思及此,喬一澐則絲毫未覺己身唇角不知何時,已然揚起抹弧度,隨之開起瓶酒,卻於此刻,腦海中不住浮起方才於餐廳中刻刻記憶,原是回復平穩的情緒,顯然又掀起波濤,致使他下意識地蹙眉,佔據眸底之灰黑更甚。
也不知是否因聽見喬一澐開酒之聲,方若彤瞬時回過神來,這才憶起此行之要──便是陪陪他,雖然到底無從得知方才的他,究竟發生了些什麼,致使他現下的情緒並不美好,也深知其性,並不是那般容易道心事之人,他到底也說不了太多話,若她此時於其身側說了太多,反是種負擔。
於是乎,方若彤也扭頭打開了汽水,不敢一次即扭到底,先行扭開三分之二讓裡頭氣體逸散後,接續徹底扭開瓶蓋,從而飲下一口,順勢一瞥身側人之況,見其無礙,僅是比往常更靜了些,周身氛圍同時漫溢著有些詭譎的凝寂,她凝了半晌,見喬一澐於接收至己身目光後,無動於衷,機械式般將酒一口口送入胃底,她復而將視線再次落回眼前這片一望無際之星空,仿若現世世界所有紛雜與混亂的一切,此時此刻,便與她不再相干似的。
偶不時幾隻鳥兒低空拂過樓頂,隨之展翅飛遠──
她想,她什麼時候也能像牠們那樣自由,那樣地無憂無慮著,去探索這大千世界呢──
她不知道。
直至身側傳來道鋁罐被狠然壓扁的聲音,方若彤復是被拉回意識,她順勢往聲響來源處一瞥──只見一打的酒,竟於她潛心欣賞眼前之景時,已然飲去五瓶,「殘骸」正無聲躺於當事者身側之草皮上,於此暗夜中映於休憩區之昏黃燈光下,耀著點反射。
一見此景,方若彤不禁蹙眉,轉而凝視喬一澐,則見其神態異常平靜,腰板更是挺直,宛若座雕像,動也不動,要不是其面顏上之緋紅,間接證明了他的確是有喝酒的事實,她倒還以為他僅是暫時發了個呆,不知神遊到哪去了──
因其此態實是與平常時候所差無幾,以至於此時的他仍繼續喝著酒,倒像是執行例行公事般的穩然,一口口地灌入胃中,升騰著、發酵著,才有似是真確活著的證明。
見身前人終是不動如山,連個眼簾也不願意抬,方若彤於心暗叫不妙,若喬一澐真在這喝醉了,憑她一己之力,她該怎麼將他搬回十七樓去?
思及此,方若彤即刻挪動身驅,驀然拉近彼此距離,轉而坐定喬一澐身前,僅存半步之遙,也不管他此時意識是否清晰,一個緩然躬身,試圖拿走其手中正緊握著的第六瓶酒,依目測距離,她應該是碰的到的,卻不料指尖即要觸及之際,喬一澐卻倏然睜眸,垂下眼簾深鎖身前嬌小之人之側顏,沉穩發話著:
「……別拿。」此話一出,他同時將握有酒瓶的右手,往外挪了大半,以至於方若彤即刻判斷自己的小短手,再也勾不著後,索性回復原來姿勢,轉而抱胸,似是討不著糖果吃食致使生悶氣的稚童般,漸趨鬱悶──
她還真以為他喝醉了,可沒想到意識倒還挺清晰,連閉著眼都能察覺到別人要拿他酒。
可究竟是發生了什麼樣的事,得以讓他喝下如此大量的酒,以紓解心中那團怨燜?
方若彤再而凝視身前人緋紅之顏半晌,選擇同他不拐彎抹角的口吻,逕直一句:
「你是不是有心事?」不然怎麼會在今日巧遇之際,如此唐突地提出陪伴他的要求,她還以為他就是這樣一副硬派作風,全然無法向人流露出其任何一點脆弱與恐懼面。
方若彤邊想著,倒也沒移開視線,恭默守靜地潛心待身側人的發話。
不知過了多久,喬一澐復是喝了口酒,方若彤等地有些無聊,扭開瓶蓋飲下第二口汽水後,終是聞他緩然啟唇,沉聲一句:
「……你有見過,」說及此,他一頓,方若彤置回汽水後,便回復原本姿勢,潛心凝他,則見他也正抬眸望向自己,一剎四目相對,方若彤卻凝見其眸底漫溢著的絕望、憤慨,悲愴地難以言喻,「恨死自己小孩的母親嗎?」此話一出,方若彤之驅不由自主一震,一是喬一澐竟罕見地一次吐出這麼多的字句,二是雖不知此時他所說,是否為屬實,可一瞧其方才神情,一靜一動皆明晰示意著──
方才他所說,並非玩笑,且很有可能,便是其目前所遭遇之景況──
換言之,他與他母親的關係並不算好?
這時,方若彤驀然憶起方才於餐廳中巧遇之時,他說他是跟家人一同出來聚餐的,那會的他臉色便已異常,若有所思地,而今再與方才這番話相互連結,她倒有些摸清了致使其現下情緒低落之因──
難道是因為他的母親?
思及此,方若彤再而認真思慮其方才話語,並不打算說謊,默了會這才一應:
「……沒有。」她與倪芊然的關係,自始至終皆是緊密的很,並沒有所謂「恨」這般景況發生,而她想,家人相處間,或許真有意見相佐之時,可再怎麼不合,再怎樣有所摩擦,到底都是親生骨肉──
世上不會有這麼個母親,得以如此「恨」自己的親生骨肉的。
不過這終是她所想,而喬一澐沒來由地落下這句話後,也不知有沒有再而聽畢方若彤之應,方若彤只是見他驀然俯頭,身子倒有些微彎著,不知是否真睡去了,正想點上他肩,試探其是否尚有意識,可未應之際,喬一澐就這麼無預警地一股腦往自己的方向倒來──
方若彤一瞬閃避不及,硬生乘著來自於身前人半身重量,即刻開口試圖喚醒一顆頭正穩然置於自己肩上的男人:
「喬一澐、喬一澐──醒醒!」她邊說邊先行起身,轉而跪於草皮上,同時捧起其顏,輕觸的一剎,卻發覺其面顏灼熱地燙,額側已然遍佈薄汗──
他……難道是發燒了?
迷惑不解之際,方若彤心想他倆在這樓頂吹風也不是辦法,再者他似乎又是發燒了,得找個法子儘快搬他下樓,於是乎,方若彤先行將喬一澐以側躺姿勢置於草皮上,將最後僅存的一瓶有開封的酒,和自己的汽水,挪至一旁的木桌上,打算等會再而上來收拾。
爾後她則以著吃奶般的氣力,試圖先行將他搬至近門口處,便要下樓請管理員上來幫忙──她依稀記得每次抵至公寓後,途經一樓大廳時,這個時候點於櫃檯中看守的管理員會有兩位,她兩次看見的皆是男性,看是要哪位願意陪同她上來幫忙即可,可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
喬一澐這因長年修息跆拳道及各色運動項目,以至於渾身發達的肌肉,實是太沉,方若彤死活著拉,同時也深怕自己一不小心,便會將其身上看似昂貴的襯衫給撕毀,又是小心翼翼,於是在這兩側極端的情況中來回擺盪,同時也得時不時地叫個幾聲,試圖喚醒眼前人的意識,可喬一澐說不醒就是不醒,以至於方若彤倒也管不了這麼多了,索性拖拉著往目的地前進,直至離安全門約莫僅存三公尺距離時,一道手機震動聲驀然響起,方若彤下意識地停手,拭了下額前薄汗後,即刻掏出袋中手機察看,發現並不是自己的來電,這才俯首看向喬一澐,則見其右側口袋仍正抖動著,索性摸出其手機,下意識地便滑開螢幕,這才後知後覺般意識到──喬一澐的手機竟沒有設鎖?
也過於放心了。
於是乎,方若彤一瞥螢幕上顯示了串電話號碼,並無稱謂,也不知是否為熟人打來,若是熟人打來,或許可以請其幫忙,她也不必下樓驚動大廈管理員,可這般冒昧接下他人來電,也不知喬一澐是否會介意,於是在接與不接掙扎之際,方若彤仍舊下意識地指尖一滑,只聞另一方即刻傳來道焦急之聲:
「澐!你還好嗎?!你現在在哪?!」此話一出,方若彤深覺這人嗓音彌足熟悉,似是在哪聽過,腦海中倏然憶起那天下午走廊上被眾人簇擁的萬人迷,和那晚於道館中,率先自我介紹的那人──
是孫然偑?
「……您好,」於是,方若彤選擇試探性地先行開口一問:「請問您是……?」此語一落,方若彤則聞對方靜默了會,似是在確認自己是否打錯了電話,片刻後這才又出了聲:
「……你是誰?」一瞬氛圍即變得充滿敵意,方若彤足以深切體會其話語中的不信任,「你怎麼會拿著澐的手機?」聞言,方若彤並不著急,反是不緩不慢地調整氣息後,繼而啟唇解釋:
「我是方若彤,」她想,依他喚他為「澐」,估計對方不是方才自己所猜想的孫然偑,便是駱北敐,當然也不排除有其他好友的可能性,而她目前見過的也就這兩人,她倒也希望便是這兩人之其一將電話接起,畢竟照目前景況來看,雖不至於糟糕至極,可也彌足棘手,從而一道底心之疑:
「請問您是孫然偑嗎?」此話一出,對方似是鬆了口氣般,方若彤則聞話筒中傳來道若有似無的輕舒,隨之則聞他接續句:
「原來是你,」其語氣明顯趨於緩和,連帶氛圍轉而平穩,隨之這才正面應答方若彤剛才所問:「是,我是孫然偑,」說及此,縱使並非面對面地對話,方若彤仍舊下意識地緩然頷首以示明瞭,則又聞孫然偑發話道:
「那你們現在在哪?」他頓了頓,將對話繞回原本的問題:「手機怎麼是你拿著?」方若彤接續不緩不慢地應著:
「我們現在在他家公寓的頂樓,是一處大花園,」此話一出,引來孫然偑不住下意識地「咦」了聲,方若彤是有聽見的,也有些困惑為何他有如此之舉,但沒打算當下回應,繼而道:「不過喬一澐他剛剛喝醉了,我正要把他搬下樓,手機剛剛響了但沒密碼,所以我就接了。」一番解釋完畢,方若彤則聞孫然偑似是喃喃自語般地又是一句:
「家……是哪個家的頂樓?彗原路的那棟嗎?」聞言,方若彤依稀記得每次將抵公寓前,的確皆會看見印有「彗原路」三字的路標,可究竟是彗原路的幾段幾巷,她就無從得知了,於是應了個聲,但仍是有些不解為何孫然偑會說「哪個家」這三字──難道他以為喬一澐會是在他原本的家?深為他的摯友,他難道不知道喬一澐目前是自己獨自一人住在外頭的嗎?
則於下刻又聞孫然偑降下大半音量,先是聲輕嘆,而後逕自言語著:
「不是原本的家就好……」此語一落,更是讓方若彤深感一頭霧水,未往下深慮之際,他則接續道:
「不過澐怎麼會帶你去到那兒,也真怪了,」說完也沒給方若彤任何反應的時間,將話鋒一轉:「那你等等我,我馬上到。」語畢,方若彤心想這人倒把她所想說的話給一次道盡了──此時的她的確需要他的幫忙,不過其此時之應,還真與初次和他見面時,大相逕庭──
當朋友有難時義不容辭,奮不顧身。
她想,喬一澐真是沒白交了這個朋友。
那一剎,她同時憶起了梁馨媗,不自覺地發自內心一笑,掛上電話後,再而將手機置回原處,靜待孫然偑的到來,卻不料這時,喬一澐倏然面露難色,緊蹙著眉似是腹痛般將身子蜷於一塊,同時喃喃自語著,致使方若彤連忙俯身,試圖傾聽其所說,卻聞他道出了句最深沉哀痛的事實:
「家……」方若彤聽他頓了頓,又道:「我想要……家。」說及此,便再無任何動靜,方若彤微剎之際,試圖再次喚醒身前人,卻不料此話一出,他似是又昏了過去,計無付之下,方若彤選擇乖順地於原地等候孫然偑的到來,方才她以耗盡大半氣力,再這樣下去,估計她會先因脫力而無法動彈,他倆這才會陷入徹底的絕境。
所幸過不了多久,方若彤則聞不遠處密碼鎖之按鍵聲,於此靜謐暗夜中異常清晰,隨之見安全門被人由外頭開啟,便望孫然偑著一身休閒運動裝,先是一瞥正默然躺於地上的巨大身影後,不免一愣,隨之滿懷焦慮地快步走來,先行俯身將其架起,同時不忘向身側的方若彤問好:
「又見面了,」他禮貌性地一笑,方若彤則頷首以示回應,雖不知為何孫然偑會知道密碼,可他倆到底是好朋友,知道這些並不奇怪,見孫然偑穩然將喬一澐扶起後,她先行步往一旁木桌,準備拿取酒瓶與汽水,孫然偑則偕喬一澐轉而面相安全門後,往其走往方向一瞧,便知方若彤是要拿東西,確見桌上五個被壓扁的空瓶,不住鎖眉:
「他怎麼喝了這麼多?」他隨之嘆了口氣,從而向正將「殘骸」丟進塑膠袋裡的方若彤發話句:「那我先送他下去,你慢慢來。」可此時正巧方收拾完東西的方若彤,已然提起塑膠袋,聞孫然偑方才話語後,趕忙快步跟上,也幸虧方才喬一澐多買了個塑膠袋,否則等會的她仍得再跑趟上來收拾東西。
於是乎快步抵制孫然偑身側後,方若彤則意識到自己正位處喬一澐的右側,孫然偑則是左側,先行將塑膠袋掛於右手後,再而已著僅存氣力攙扶喬一澐的右側軀體,同時向著孫然偑道:
「我拿完了,」她邊說邊偕孫然偑的步調走向前,「和你一起。」雖說有了孫然偑的幫忙,方若彤深感喬一澐的身子的確沒像方才那樣沉,可總歸仍是有著些重量的,之於她來說,尚有些負擔,以至於中途她真搬累了,孫然偑也會適時地開口讓她休息。
當他倆將喬一澐安置於床上,並以毛巾覆額降溫後,已是半小時過後的事了。
兩人再而整理各自一番,當方若彤於客廳旁的廁所洗完手後,一步出,便見孫然偑穩然坐於沙發上,雙掌緊扣著肘撐雙膝,似是休息貌,她便緩然起步,途中見孫然偑似是察覺有人的靠近,倏然抬首望她,她則選定其正對面之座位坐定,不及她開口卻是句:
「渴了嗎?」他挑眉一問,宛若自個兒家般處的如此愜意,從而起身往冰箱的方向走去,「我去拿水。」語畢,也沒等方若彤應答,自顧自地從冰箱中拿了兩瓶瓶裝水,返回沙發後從而遞給方若彤其一,接續扭開瓶蓋飲入一口。
方若彤倒是沒有動作,待至眼前人喝畢後,似是已然思考了有段時間,繼而緩聲問了句:
「……他很常這麼喝嗎?」這般不顧一切地喝,甚至爛醉至不省人事,要不是今天有她在身旁,依他獨自一人居住來看,平時沒人於他身邊看著,那他該怎麼辦?難不成得等至天亮才被曬醒?
「不常,」孫然偑如實應答,正確來說,還比較常打架,而其微蹙著的眉,讓方若彤深感其或許也正擔心著若無人在他身邊,他仍如今日這般放肆,屆時該怎麼辦?「偶爾而已。」而這般罕見之況,他並非首次遇見,而今應付起來也算游刃有餘。
只不過他倒沒想過喬一澐,竟會把方若彤帶到頂樓上去,這點他確實有些意外,要知道喬一澐這人極度重視隱私,也絕不允許任何人肆意窺探其內心,除卻他與駱北敐,及其敬重之大哥──駱擎天,皆是自小至大,同他慢慢從無至有,一步一腳印層層積累出感情的,好說歹說至少也歷經十幾年的時間,如今才得以這般安然處於他身旁,可這方若彤,估計也才認識不到幾個月的時間,卻足以讓喬一澐敞開心胸,使她瞧見自己的這副模樣──
難道他倆真有著不可言說的秘密,真如他先前所猜測的──
他倆是正在交往著的嗎?
可他想,這終是喬一澐的私事,除非喬一澐主動提起,否則他並不會過問,不過既然方若彤足以踏入頂樓那處「秘密天地」,那麼他想,讓她知道點喬一澐的事,好讓之後的她若是又遇上此種棘手之況時,得以不那般慌張,於是開口:
「事實上,」孫然偑邊說邊嘆了個今日不知第幾口氣,轉而望著身前礁小的女孩,見她同是一瞬不移地瞅著自己,沒有多大的情緒波動,繼而沉穩道:
「每年差不多都是這個時候會這樣。」此語一落,方若彤倏然憶起方才喬一澐所道,及方才己身於心的推論,復而思索半晌,這才決定啟唇一問:
「……為什麼?」此話一出,孫然偑先行俯首思忖半晌,心想依目前喬一澐種種舉止跡象來看,他應該是足夠信任方若彤的,於是也沒打算隱瞞,選擇開門見山便是句:
「不知道他有沒有向你提起過,」他想應該是沒有的,畢竟他不是那般德以恣意道出心裡話的人,就連目前他所知道的這些,也是當年自己窮追不捨下,才聽他娓娓道來的,「他跟家裡的關係不好──尤其是跟母親。」此語一落,更是坐實了方若彤方才底心的臆測──
喬一澐果真是因母親的關係,致使心情不好的。
可說到底這仍是他人家務事,她也無那般資格插手。
孫然偑並不知此實方若彤所想,接續解釋著:
「會想跟你說這些的原因,是見澐挺信任你的,」他則見方若彤終是有些大幅度反應地一詫,可仍舊沒開口,「若你之後在跟他相處時,遇見相同狀況的時候,別覺得他怪,同時也可以找我們求救。」語畢,孫然偑見方若彤情緒意料外地沉穩,詫異之餘也沒再多想,反是一問:
「只不過,澐他剛剛有說了些什麼嗎?」於是乎,方若彤便把方才喬一澐所問,及昏睡中一句夢囈,原封不動地告知,聽畢所有,孫然偑之神色並未舒緩,反是更為深沉,默了半晌,這才似是想起了些什麼,一瞥牆上鐘面,更是鎖眉,連忙開口問了句:
「不過,今晚你有辦法待在這陪陪他嗎?」他頓了頓,面有赧色同時一歉笑,「其實我們家是有門禁的,現在能出來也是我竭盡全力偷跑出來的……」此話一出,方若彤深知孫然偑的難處,即刻應允:
「我會陪著他的,」畢竟方才他倆皆有發現其正發燒著的跡象,縱使方才她已有先蓋上條毛巾於額降溫了,可這時間點,估計也得再換條新的上去,也不知這般舉動對他是否有效,仍是得有個人陪在他身邊較好,而她也並非初次於這過夜,於是又道:
「我還欠他個人情。」說到底,這段日子相處下來,究竟誰欠誰多少人情,也已分不清了──
估計往後這些時日,她是與他沒完沒了了,倒也不差這一次。
聞言,孫然偑全然無架子地旋是誠摯頷首應了聲感謝,最終不忘復是返回房間,看了下喬一澐目前的狀況,確認並無大礙後,這才與方若彤道別。
方若彤進房後,則先行替喬一澐換了條乾淨的毛巾,這才傳了自己已然到家的訊息給褚江,雖知撒謊不對,可人命關天,再怎麼樣她也無法於此刻丟下喬一澐一人獨自在這,隨之又寫了個她正在梁馨媗家溫習功課,以至於會晚點回家之由的訊息,傳給倪芊然,縱使知道倪芊然很少用手機,真有事才會打電話給她,其餘皆是同她面對面的交談──她更喜歡這樣子的方式,可只要她一傳訊息,倪芊然卻是一條也不會漏。
做完這些後,方若彤這才從衣櫃中尋了件毯子,傾靠於床頭櫃旁,確認喬一澐目前並無大礙後,則默然凝向不遠處窗外夜色,漸趨失去意識,卻深不知此時家中兩名正面對面坐著的長輩,望著各自螢幕上,明明皆是收到由同一人傳來的訊息,卻是截然不同之內容的簡訊時,一言不發地面面相覷著,似是正醞釀著些什麼,是她所不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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