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Z.(Creative Society Roberto Zucco)」是一齣由導演王嘉明以自創語言重新詮釋法國當代劇作家戈爾德思(Bernard-MarieKoltes)的作品。舞台設計王孟超,以三個白色櫥窗框出十多個流動場景,提供由四位演員(Fa/吳維緯/梁菲倚/蔡雅婷)所飾演的二十多個人物角色穿梭其間,以十五個場景訴說殺人犯Roberto的故事,藉由這些故事透視當下社會的悲寂與荒涼。 🎬不需要時間的黑盒子(劇場空間)
平時,我們對著電視盒子裡的精采哭笑怒罵,這天我走進一個黑盒子裡,陪一群不熟悉的人,近距離聆聽他們即將要說的故事,對許久沒欣賞實驗劇的我,感覺有些弔詭與期待。等待演出的片刻,黑鴨鴨的盒子裡,有一個比中秋節月亮還大的白時鐘吊掛在舞台左上方,時間看來是凝固的,指針停擺在一個平衡的美麗角度,10點10分應該是散場時打開手機的面錶時間,在這之前,我在一個黑盒子裡,不需要時間。 🎬他們沒有名字(人物-演員角色)
我在舞台的左方第三排,近距離欣賞,事先沒來得及閱讀相關訊息,接受它隨時可能給的驚喜。發現在這樣近的距離,看太入迷時,演員一個肢體動作,就像要被拉進舞台框架裡,又清楚知道是看戲,將自己拉出一個保持理性思索的距離,思索與欣賞每串對話間的張力與意義。 白色框架上的字幕機打出:第一幕「越獄」。框框裡走出兩位飾演獄警的演員,警帽下至脖子之間罩上了絲襪面套,他們說著像德語的腔調,我將場地設定在德國的監獄。字幕慢慢吐著對話內容,他們沒有名字,基本上後來二十多位角色,除了主角Roberto Zucco,他們都沒有名字。 他們不需要名字,如同那些全白的框架與衣著不需要顏色一樣,我想這可以讓觀賞者塡上自己想要的名字與顏色;他們沒有顏色,讓我更專心情節,專心在角色與情節的對話,直到中場休息翻節目單才發現竟然只有四位演員(包括主角Roberto Zucco),「什麼!」身邊一起觀賞的友人,還我一臉呆傻眼色。 🎬溝通需要哪一種語言?(對話-戲劇語言)
導演引進法國當代戲劇,不同語言帶領我到各個文化國度,想像置身在德國、香港、法國、台灣,以及某個歐洲的戶外廣場與火車站台。欣賞當時,聽得出一些粵語,卻無法辨別法語和德語的正確性,發現演員透過自創語言方式表達內容。在第七幕「兩姊妹」場景裡,姐姐(吳維緯飾)說話的面部表情,配上法國人說話時的細微手勢,相當逼真有說服力。 時常在剛開始欣賞一齣戲時,我會排斥專業演員們使用的幾個常見手勢來說話。我想那或許是演員們的某項訓練,但它們讓我無法專注在戲裡真正要表達的話。譬如,生氣時非得速度加快,聲調提高;手臂高舉過頭幾秒來表達誇張;反覆的手勢顫動與說話的音律節奏一致來強調…等等。當然不需要多久,我還是可以習慣這些「語言」,進入他們要傳達的語句中。 在第二幕「弒母」場景中,母親(梁菲倚飾),調慢了手勢與說話的速度,在放慢速度的沉默片刻當中,隨情節去揣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直到Roberto以溫柔嗓音與雙臂自母親身後毫無空隙地擁抱,見他懷裡的母親煞然斷氣。我想得親身接觸戲劇,才能體會演員們在跨越這些肢體訓練障礙時的苦楚,也更懂得欣賞「戲劇語言」的難度。 🎬醍湖灌頂的驚世警語(情節-戲劇文本)
一個殺人兇手,與等著逮捕殺人兇手的獄警…,我逐漸進入文本,聽見一句句「沒有用」,「沒用」…,以德語、粵語、中文重複出現。到底是什麼事沒有用?是某一個人、某一種教育、既定的道德倫理,還是週遭逐漸成型的某一種生活機制? 獄警失去了犯人,是沒有用的獄警?
母親教岀了一個會殺死父親的小孩,是一位沒有用的母親?
老哥看不住一個即將成年的妹妹的貞操,是一位沒用的哥哥?
姐姐失去了妹妹的愛,她失去活著的意義… 他們一個個失去了原有的相信,相信自己是一個有用的人、是一位好母親、好哥哥與好姐姐。Roberto弒母的罪、老哥勸妹妹下海,反倒成了救贖。R弒母,讓她脫離因為執著相信而苦;哥哥唆使妹妹下海,讓她接觸更多男人後,超越第一個不負責男人的苦;而姐姐,獨自迷惘在澳菲利亞的車站外,繼續搜尋親愛妹妹的蹤影,她選擇相信,會找回妹妹。 「一定要相信,才能由這個相信到下一個相信...而這麼做,是為了讓人可以繼續活下去,為了能...看看,就是去看看,是不是那一個樣子」-第六幕「就在臨死之前」 「現在的妳,跟50歲時的妳不會有什麼不同了,因為你已經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所以妳什麼也不用害怕」-第五幕「老哥」 「別只在牆上找出口,因為牆的外頭還有另一道牆;往高的地方爬,往太陽的方向…,在太陽和地面中間不會有人」-第十四幕「Roberto逐日」 🎬黑色的聲音(音樂-聲音、音效及音樂)
光線隨著音樂在靜謐的白色框架裡變奐,黑色應該屬於無聲,我在盒子裡沒有太多對音樂的期盼。整個人進入劇情當中,音樂已成為其中的一位角色,甚至幾乎忘了它的存在。直到在第六幕「就在臨死之前」的場景,在Roberto朗誦著關於死亡的詩,我的視覺轉移至聽覺,聽見了黑色的聲音。 至於音效,在第三幕「就在桌子底下」的場景中,聲音以它最微妙的細緻,表達Roberto與小女生親密接觸的溫柔,我在聽不見又聽見中,感受導演要傳達的意境;而聲音以它最強的張力,出現在第十四幕「Roberto逐日」,眾人驚聲尖叫,音效大到我必須捂上耳朵,拒絕接收。這聲音說發生了事,但我還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Roberto又成功逃亡,Roberto當場自殺身亡? 🎬矛盾(思想-文本的主題、景觀-事件發生的地點與時間)
軌道內的人生,在一定的限制內,駛往每個人不同的人生方向。靜謐的白色框架,移著、換著、訴說一幕幕人生場景,猶如我們的肉身是透明,上演著各個靈魂。
最後一幕「地下鐵」中錯過末班車的老人,Roberto已經不是當初他以為的那個「透明人」了,他相信非洲有一座高山會下雪,這是他的方向,但出軌的他已經到不了那個地方。出了框架後,自由太過,以致於沒有了限制的惶恐,連續犯下自己都不能控制的差錯,只是Rorberto有錯嗎?他說他不會去踩死一隻與他毫無瓜葛的動物。他殺了親身父母、強暴了幼女、與一位憂鬱的警探,導演沒有評斷這個連續殺人犯的錯,只是藉著這個透明的肉身,演著當下社會的矛盾,在你我身邊時而上演的矛盾。 🎬
R.Z.劇照/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創作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