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3/02/21閱讀時間約 23 分鐘

《開端》這個電視劇原型是什麼事件?

    1998年情人節,武漢長江大橋上的一座公交車突然爆炸。
    警方找到214塊人類屍體的殘肢和碎塊,把拼成完整的人屍後,他們才確認了真實死亡人數。
    共16人,那麼,炸藥包在點燃前,具體的位置究竟在哪?
    這是電視劇《開端》的原型案件,真實的兇手,遠比電視劇殘忍。
    01
    1998年的2月14號這一天,是情人節。
    年輕的女大學生楊海燕,從漢口坐上一輛公交車,打算返回武昌的湖北經濟管理大學。
    上午10點08分,公交車剛開上了長江大橋,就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轟!」地在橋上爆炸了……
    黑色的濃煙,伴隨着烈焰火光,將這臺公交車瞬間肢解。
    火勢不斷蔓延,整臺車不斷融化、焚燒殆盡……只剩黑黢黢的框架,數十人傷亡。
    釀成這場慘劇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現在,讓我們回到現實版「開端」,將時間倒回一個小時,看看都發生了什麼。
    這是一臺車牌鄂A63538的1路公交汽車,從漢口發車,駛往武昌的東湖梨園方向。
    楊海燕就是在始發站三民路上的車。
    上車後,她選擇了一個靠後門不遠的位置坐下,環視了下四周,此時車上連她一起,只有6名乘客。
    發車後,陸續經過五馬路站、老法院、利濟路和武勝路。
    一批批人上車,半個車廂都被填滿了。
    「果然是情人節,好多大學生出來約會……」楊海燕心想。
    過了江漢橋,車到站古琴臺,又是一大堆遊客擠上了車,此時車中每個座位都被坐滿了,還有些人只能站着。
    車過龜山,就要開上長江大橋,對面飛檐鬥角的黃鶴樓也映入眼簾。
    楊海燕還在欣賞美景,突然,一聲轟然巨響自身後傳來。
    強烈的氣浪把楊海燕從座位上掀起,衝碎了車窗玻璃,整個身體飛了出去,重重摔在橋面上。
    鑽心的疼痛、極度的驚嚇,可她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公交車又發出幾聲爆響,火光沖天。
    霎時間,濃煙伴着烈焰,包裹住了這臺巴士。
    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混雜着絕望的驚叫聲,不絕於耳。
    定魂未定的楊海燕連滾帶爬着逃命,卻見幾個渾身燃着火的人,從車門衝了出來,氣力不支倒在地上……
    她身邊有個男生被爆炸衝擊波撕裂了肺部,不住地呻吟。
    還有一對帶着孩子的夫妻,只剩下滿頭是血的丈夫緊緊抱着嚎啕大哭的孩子,眼睜睜看着妻子在車尾的大火中燒成炭人。
    一位來漢觀光的女遊客,爆炸中一枚30多公分長的銅釘扎穿了她的小腹,血流了一地……
    遍地是奄奄一息的人,一車的血肉模糊,內臟和斷肢零落着。
    爆炸的烈度之強,就連公交車周邊的多輛汽車,也不同程度受損。
    6公里外,人聲鼎沸的武昌火車站,旅客們都能清楚聽到爆炸的巨響。
    大橋上的目擊者們,更是膽戰心驚。
    有人開車經過,巨響後,目睹了一條血淋淋的人腿掛在前擋風玻璃上,嚇得差點昏厥。
    還有人在長江大橋上散步,被「轟」一聲震倒在地。跌跌撞撞爬起身來,手邊居然是一灘冒着血的斷肢……
    之後一個禮拜他都喫不下飯,只能勉強灌點白粥。
    這就是武漢「98·2·14」特大爆炸案的現場,也是無數親歷者和武漢市民心中久久揮之不去的噩夢。
    如此劇烈的一場爆炸,看上去不像是意外。
    倒像是有人蓄意在某處安置了炸藥包,在某個時刻,製造了爆炸。
    無論哪種可能,事件已經造成武漢市市民巨大的恐慌,一場罕見規模的偵破工作,拉開了序幕。
    02
    爆炸後不久,武漢市公安局長程康彥帶着大批警員奔赴現場,火速參與進行搶救傷員和現場勘查。
    由於案情特大,公安部也高度重視,
    特意派出了一個堪稱「全明星天團」的專家組,參與偵破。
    爲什麼叫「全明星天團」?
    是時公安部的首批特邀行政專家,一共有八位,人稱「刑偵八虎」。他們分別是:烏國慶、季宗棠、崔道植、陳世賢、張欣、高光鬥、呂登中、徐利民。
    這八個人,每人都擅長某個刑偵領域,各懷絕技。每逢遇到全國級別的特大案件,或是難以下手的疑難懸案,就會請到其中一、兩位協助支援。
    這次的「2·14」大案,刑偵八虎直接出動了一半:
    公安部大要案處處長烏國慶,人稱「當代福爾摩斯」,
    長於現場痕跡物證分析
    ,曾偵破「張君特大系列搶劫殺人案」。
    北京市局教授級高工高光鬥,化工大拿出身,是
    著名的爆炸分析專家
    ,曾偵破「陝西馬坊村特大爆炸案」。
    黑龍江省廳高工崔道植,擅長痕跡鑑定,是中國第一代刑事技術警察,後來更是偵破
    「甘肅白銀連環殺人案」
    吉林延邊公安局高工徐利民,對指紋的記憶異於常人,指紋識別鑑定是他的拿手好戲,多次破獲重大案件。
    這「四虎」親自出山,再加上公安部物證鑑定中心高工班茂森,公安部反恐怖處副處長許文榮等業界大佬,組成了堪稱「豪華陣容」的刑偵專家組。
    「四虎」一出手,便率領刑偵人員圍繞着爆炸現場220米X110米範圍內的區間,展開了反覆勘驗。
    他們需要確認兩件事:
    1.被炸得七零八落的車上乘客的身份;
    2.炸藥包爆炸前到底放在了哪;
    現場已經疏散了傷亡人員,封鎖了交通,只剩下爆炸後那臺燒成炭黑的車架——
    車架內外,則散佈着大批物品碎片和人體組織。
    車廂的木地板,直接被炸碎成了一段段的木片。大橋的路面上,也遍佈着大小不一的坑洞,宛如戰場。
    在現場努力提取物證的刑偵人員,就連大橋下的江面也沒有放過,經過多次搜索,總共提取出物品殘渣241袋,其中光是人類屍體的殘肢和碎塊,就有214塊。
    殘留物數量之驚人,也意味着偵破工作的難度之大。
    214塊大小不一的人體拼圖,需要技術專員將其拼接到一起,還原死者原貌
    這個工作花掉了整整48小時,才大致拼湊出16具屍體。
    因此,死者最終被確定爲16名。
    認屍工作也隨之展開。接下來,需要對傷員進行確認、走訪。
    這樣做的目的,是爲了大致還原出,車輛爆炸前乘客的相關位置。
    「所以你身邊坐的,是一個學生模樣的小夥兒,對吧?」烏國慶親自來到負責傷員治療的同濟醫院,瞭解相關情況。
    「嗯,對的。警察同志,他現在情況怎麼樣?」頭上纏着紗布的楊海燕問道。
    「還在重症監護室,傷勢算是初步穩定下來了。」烏國慶一邊做着筆記,一邊又問了其他一些乘員的位置。
    「當時,車上有沒有什麼可疑的人呢?」烏國慶合上本本,隨口問了一句。
    「可疑的人……有個民工模樣的男人,我覺得他神色有點緊張,」楊海燕努力回憶着,「哦對了,他還提了一個看起來很重的蛇皮口袋!」
    「蛇皮口袋?」烏國慶眼神倏地銳利了起來,他趕緊把這個細節又記了下來。
    除了傷勢較輕的楊海燕外,警方又多方排查,確認車上共有22名傷者,不但身份全部摸清了,在車中的位置,也都一一標註了出來。
    「從現有了解來看,基本可以排除這些傷者的作案嫌疑。」崔道植說完,深深吸了一口煙。
    「會不會是司機?或是售票員?」徐利民插了句嘴。
    「咱們已經調查過了,司機叫羅偉,和售票員彭九江都是武漢電車公司的職工。他們公司是承包制,每臺車個體經營,自負盈虧……」刑偵專員小江說道。
    個體經營
    ……?」崔道植插了句嘴,又陷入了思考。
    「對。爆炸發生前晚,他倆把車停在公司院內。第二天上午,從院內開出車輛,據他倆交代,當時也按程序檢查了一遍,並未發現車內有任何異常。」
    徐利民衝小江點了點頭:「
    這麼看,應該是乘客攜帶炸藥上車。
    「嗯,但也不能排除在橋面預設爆炸物的可能。」
    「還是老高嚴謹。」烏國慶讚許道。
    在後續的調查中,專家組大致排除了司機和售票員作案的嫌疑,對現場附近的清潔工、路人、過路車輛司機等目擊者也進行了走訪,並未發現過多線索。
    倒是某次內部討論中,一位警察提了一嘴:
    「當時我正在黃鶴樓上執行任務呢,就聽一聲炸響,整個樓都有點搖晃,臉上都被粉塵打得生疼……」
    「黃鶴樓?那得有好幾裏遠了……這麼遠的地方還能感受到粉塵,這爆炸物的能量水平,那真的很可觀了。」
    說話的,正是爆炸分析專家高光鬥。
    他當時不會想到,警員無意提到的這句話,在不久後便激發了他的破案靈感……
    03
    既然是爆炸案,高光鬥肩負的任務顯然是最重的。
    「別人都說我是爆破專家,實際上我的工作與正向的爆破工程相反,是運用逆向思維,反推爆炸初始狀態,以達到查兇破案的目的。」
    提到自己的專業,高光鬥如是說。
    每一場爆炸發生後,他都會根據現場的蛛絲馬跡,比如殘留物的分佈範圍、化學物質的檢測、爆炸物的破壞力等,進行反推式分析。
    不僅如此,自身本就是化工專家的他,還會採用一些新技術,來豐富勘查手段:比如電極技術來檢測爆炸案現場的無機成分;又比如發明了利用屍體創傷面積,來估算炸藥當量的經驗公式等等。
    面對這次武漢的爆炸現場,高光鬥腦子裏想的只有兩件事:
    1,確定爆炸物的種類;2,定位爆炸中心。
    這兩件事確定之後,就能反推作案人的特徵,這比單純大海撈針式的調查、走訪,要高效得多。
    爆炸物的鑑定相對簡單些。
    畢竟,現場殘留了較多化學物質,高光鬥將它們帶去爆炸實驗中心,通過硝酸根、銨離子和氯離子檢驗,初步確定了是硝銨炸藥。
    硝銨炸藥是一種很常見的工業炸藥,呈粉末狀,常用於大樓爆破,以及礦井開礦,爆炸威力可觀。
    這玩意兒還有個特點,它在常溫下狀態相對穩定,一般力度的撞擊、打擊、摩擦,並不會引爆。
    因此,相對其他爆炸物,硝銨炸藥更便於長途運輸。
    「所以,單從武漢本地尋找爆炸物的來源,可能並不到位,它也有可能是從外地偷運來的。」高光鬥分析道。
    這樣一來,爆炸中心的定位,就很關鍵了。
    拿着捲尺的高光鬥,在現場仔細丈量各種距離——車底距離地面的高度、座椅的間距、爆炸物散落的半徑等等……
    最終,他基本排除了爆炸物直接放在路面的可能,繼而確認爆炸的中心,
    就在這臺公交車內!
    而具體的位置,這位專家更是做到了精準定位:
    ——距離地表9公分,距車廂左壁52公分,後壁108公分的木質地板上。
    這個位置如果還原到公交車內,就在左側倒數第二排單人座的右下方!
    那麼,當時,坐在那裏的人是誰呢?
    高光鬥查看了記錄,只提到是個皮膚黝黑、民工打扮的男人,提着個大號編織袋,具體的身份未知。
    不過,這個人的屍體在現場找到了,被標記爲10號屍體。
    這具屍體有個顯著的特點,它距離爆炸中心非常遠,有26米。
    而且,10號屍體胸部以下完全缺損,說明被完全炸爛了。
    「這意味着,這個人在爆炸瞬間,距離爆炸中心最近,承受到的爆炸衝擊最強。」在專案組的討論會上,高光鬥分析道。
    這兩點結合在一起,10號作爲作案人的疑點就相當大了。
    然而,現場還有另一具屍體,也很蹊蹺……
    這具屍體是11號,它距離爆炸中心更遠,達到31米,是所有屍體中最遠的。
    並且,11號屍體的胸部以下,也完全缺損了。論受損程度,和10號屍體並列第一。
    更詭異的是,這兩具屍體,爆炸後被拋離在兩個恰好相反的方向——一個在東北,一個在西南。
    高光鬥立刻意識到,這兩人當時一定是在爆炸物兩側,纔會被炸到完全相反的方向。
    難道說,是兩個人聯手作案嗎?
    11號屍體,根據楊海燕的回憶,是一個長髮、白淨、外表文氣的男人。
    從外型來看,他似乎和10號並不像是同類人。
    如果聯手作案的話,這倆人是什麼身份呢?彼此是什麼關係呢?
    思索間,高光鬥猛然想起黃鶴樓都能感受到粉塵撲臉那件事,他推測,或許有爆炸碎片也會在遠距離殘留。
    果不其然,就在距離現場數百米外的龜山,西南面的岩土中,發現了四片木製的座椅碎片。
    經過仔細鑑定,這正是左側倒數第二排的單人座椅!
    一副畫面已經在高光斗的腦海中浮現出來: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炸藥就在他座位下靠右一側;右邊另一個人蹲在椅子邊,點燃了引信……
    經過周密計算,他推測出硝銨炸藥的重量大約在8-9公斤,應該是10號提着白色編織袋帶上的車。
    而現場並未發現定時遙控引爆裝置,這證明了硝銨炸藥是在車內,由人爲引爆。而11號,就是俯身去點燃導火索的那個人!
    更重要的是,幾天後其他屍體都被紛紛認領了,只有10號和11號這兩具,始終無人認領……
    10號和11號,顯然有重大作案嫌疑,必須查個水落石出。
    04
    兩人到底是誰呢?
    技術人員在對現場殘留物分析時,發現了不少殘缺不全的身份證,費勁功夫將它們拼接對應之後,其中一枚可以辨認出下列字樣:
    湯喜林,男……7月1日,江西省武寧縣橫路鄉……園村15組……60701103……
    此人的身份,一直沒有和屍體對應上,極可能就是10號或11號屍體中的一個。
    警方立即對武漢全市的各大旅館進行了地毯式摸查,終於發現在礄口區一家「長堤旅館」中,發現了湯喜林的住宿信息。
    他登記的身份證號和地址,和現場那枚身份證上完全一致。
    顯然,湯喜林曾住過這裏。
    而且,和他一同登記住宿的,還有另外一個叫
    齊杏獻
    的男人,登記信息爲:
    男,29歲,江西武寧縣橫路鄉,身份證號:36042219690213……
    旅館老闆交代,這兩人樣貌印象不深了,但可以記得是2月13號下午4點左右投店,14號上午9點左右離開的。
    「哦對了,他倆住的是個大牀房。」老闆補了一句。
    「倆大男人不住標間,睡大牀房?」刑警小江覺得有些納悶,但並未多想。
    不論如何,他倆的信息和作案時間非常匹配,是10號和11號的概率極大。
    「仔細搜一搜他們住的房間,看看有什麼線索!」高光鬥一聲令下。
    果然,在倆人入住的旅館301房間,辦案人員找到了一根48釐米長的導火索。
    高光鬥目光如炬:「這根導火索的一端有切割痕跡,而切下的部分,很有可能用於現場引爆。」
    經過樣品技術鑑定,這根導火索並不是湖北生產的,和當地全部7個生產廠家的產品全部不匹配。
    公安局長程康彥當下做出判斷,命令30多名刑偵專員立刻奔赴江西,深入調查「湯喜林」和「齊杏獻」二人的過去。
    然而,幹警們到了江西武寧縣橫路鄉,卻撞見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幕:
    這個湯喜林,居然好端端地活着……
    再一問,原來兩年前,湯喜林從縣裏返鄉的長途車上,就把身份證給弄丟了……
    至於是誰撿到了,又或是誰偷去了,自然是無從驗明。
    一條線索斷了,只好再去追齊杏獻那一條。
    沒想到,這個齊杏獻也活得好好的,還在武寧縣裏一家罐頭廠上着班呢……
    「噢,身份證啊,去年我借給曹軍了。」面對警察的詢問,齊杏獻老實交代。
    這個曹軍,也曾在罐頭廠短暫打過一段工。
    經查,「曹軍」只是個化名,至於他的真實身份,卻沒有一個人知道。
    「他啊,平時就文縐縐的,喜歡吟詩作畫。跟那些大老粗不同。」
    「曹軍他哪是幹打工的人哦!他自認就是個藝術家。」
    「字寫得特好,不愛說話,跟咱……聊不來。」
    提起曹軍,廠裏從幹部到職工,給出的評價都差不多:頭髮凌亂,不修邊幅,喜歡畫畫、寫詩,寡言少語,看起來像個落魄文人。
    而且,曹軍從不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家庭住址和真實年齡。
    經過一番調查,刑偵專員才瞭解到,曹軍離開罐頭廠後,一路流浪,在各處景區一邊寫生,一邊賣畫。
    但,終於是難以餬口,他只好又返回了武寧縣,去到一家叫「玉明旅社」的小旅館打工。
    正是在這家髒亂老舊的小旅社裏,警方獲得了赴贛後的一個重大線索。
    「和曹軍同住的,是個叫鄒昌力的男客,倆人關係好哩。」旅社老闆娘眉飛色舞地說道。
    「怎麼個好法?」小江問道。
    「割頭換頸。」
    「割頭換頸」是當地方言,約等於生死之交。
    曹軍的真實身份信息缺失,那麼鄒昌力,便順理成章地成爲下一個追查目標。
    此人今年27歲,是武寧縣石門樓鎮鏡園村人。
    警方抵達鄒昌力的老家時,立刻被這裏的貧困驚呆了——屋檐都漏着風,牆壁被煤煙燻得烏黑,屋裏的地面溝溝壑壑,還流着腥臭的污水……
    鄒昌力的母親範才女交代,自己是改嫁的,鄒昌力的生父早亡,是養父鄒隆毫和自己將其拉扯大。
    2月8日鄒昌力離開家,自稱去外省打工,此後便再無音信。
    技術專員採集了範才女的血樣,對DNA進行了STR區域分析,最終確認範才女的親生子鄒昌力,就是大爆炸現場的10號屍體。
    一具屍體好不容易確認了,另一具屍體呢?
    對曹軍的追查,也有了喜人的進展。
    警方在曹軍曾經住過的玉明旅社房間內,以及他曾租住過的房屋中,共計發現他人身份證兩張、雷管一枚、一張內容爲少女的畫作、一首題爲《理由》的小詩……以及一堆抽光的煙盒。
    小詩上的字是手寫的,字體工整、秀氣。
    經筆跡鑑定,寫詩的與之前在武漢「長堤旅館」登記身份的,是同一個人。
    一天之後,在煙盒上,指紋專家徐利民提取出了一枚指紋。
    通過比對,
    這枚指紋和爆炸現場的11號屍體指紋,完全吻合。
    曹軍正是11號死者!
    至此,身份驗證終於塵埃落定。
    那麼,爲什麼這樣莫逆之交的二人,要聯手犯下這般滔天大罪呢?
    05
    現在,讓我們回到一切的開端,見證慘劇的根源。
    97年1月,家境貧寒的鄒昌力爲了餬口,去往武寧縣的玖嶺鎢礦當礦工。
    跟他一起去礦上的,是同村的年輕姑娘鄒道花。
    不見天日的礦井裏,兩人累死累活地幹。
    鄒昌力一開始幹挖礦,後來被分到了爆破隊,專門負責裝炮和放炮。
    鄒道花則穿着窯衣,揹着礦燈,扛起鎬頭幹男人一樣的累活。
    在當地人口中,鎢就是「黑金」。江西盛產鎢礦,不少年輕人都加入採礦大軍,有時礦上比縣城還要熱鬧。
    通過努力,鄒昌力和鄒道花賺了些錢,倆人也互生情愫。
    回到村裏後,鄒昌力想靠着這些積蓄,和鄒道花談親事。
    沒想到女方家裏張口就是一大筆彩禮,窮苦的鄒家壓根出不起。
    可鄒昌力不死心,一番心理掙扎之後,他想到了一條委曲求全的法子——去鄒道花家做上門女婿。
    「倒插門」在當地,不是件光彩的事,村裏也對倆人的親事風言風語。久而久之,鄒道花有些不樂意了,她便拖着一直不肯領證。
    急於結婚的鄒昌力大失所望,情緒也急轉直下,終日借酒澆愁。
    98年初的一天,他喝得酩酊大醉,把酒瓶子狠狠砸在地上,指着鄒道花罵:
    「你莫氣我!要是我傷了心,要死便不是死我一人,有好多人死!」
    見鄒道花不吱聲,他又大吼道:
    「我去炸車!火車上不去,就上汽車,炸死好多人!」
    鄒道花嚇壞了,好不容易纔把這個滿臉脹紅的男人安撫下來。
    沒想到,過了兩天,母親範才女又數落他:「你個無用兒……自己老婆都看不住,道花肯定會跟人家結婚。」
    一句話把鄒昌力梗在那裏,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氣得鎖在裏屋,一整天都沒邁出一步。
    鄒道花來尋他,也沒敲開門。
    轉頭一早,鄒昌力便出了門,去鎮上找了家玉明旅社打工。
    在旅社裏,他見到一個氣質特殊的男人,每到閒暇時,就會取出幾張白紙,在上面塗塗畫畫。
    鄒昌力覺得好奇,便上前攀談了幾句,沒想到一見如故。
    這個男人,正是曹軍。倆人互訴衷腸,徹夜長談彼此多舛的人生。
    和他一樣,曹軍也出身貧寒,早年輟學。但這個男人偏偏愛上了文藝,會好幾種樂器,愛文學,也愛現代詩。
    所有愛好中,他特別癡迷於畫畫,夢想有一天能開自己的畫展。在廠裏時,他願意和工友們聊的,來去就是這個。
    然而,理想再美好,現實卻冷得像冰。
    曹軍的家庭顯然支撐不起他的藝術夢想,可他又不願自食其力去做苦活。在罐頭廠幹了一個多月,他便覺得太辛苦,拿着些積蓄到處流蕩。
    他揹着吉他,一路去過武漢,到過南京,也去了廣州,最後去到了兒時憧憬的那個地方:黃山。
    黃山的美令他神往,他覺得自己藝術靈感有如泉湧,每天都不停地畫。
    自己覺得美好的地方,他就暫時留下來,在山路上支個小攤,賣畫。
    遺憾的是,光顧者寥寥,而他已然花光了所有的錢。
    在仙境般的美景中,曹軍一次次回顧自己的人生,他覺得自己的藝術作品無人賞識,不如在這山頂一了百了。
    但終究鼓不起勇氣,只得作罷。
    下山後,曹軍走投無路,只能回到武寧縣,挑了個相對清閒的旅社打雜幹着。
    就這樣,兩個男人沒日沒夜地抽菸、喝酒,聊着自己的往事。
    「來,你抽一口。」鄒昌力幾乎每支菸,都要跟曹軍你一口,我一口地抽。
    「昌力,我給你來一段吉他吧。」
    曹軍從牀頭取下舊吉他,動情地彈唱起了《大約在冬季》。
    鄒昌力抽完最後一口,把菸頭甩在地上,大聲鼓掌喝彩。
    「昌力,我不想活了。」
    「我也不想活了,沒錢,沒女人,活着沒勁。」
    曹軍一下把鄒昌力按倒,「去他媽的,不快活下就死?」
    第二天,倆人結伴離開旅社,住到了鄒昌力的家。
    據旅社老闆娘,以及鄒道花描述,曹軍就睡鄒昌力的牀上,倆人蓋一牀被子,連一顆花生米都掰倆半,互相餵給對方喫。
    一到深夜,倆人就嘀咕個沒完。
    當時誰也不曉得,他們在醞釀多麼殘忍可怕的事。
    2月7號那天,鄒昌力帶着曹軍上了山,去自己呆過的礦上,跟保管員葛運春偷買了10公斤硝銨炸藥,用編織袋裝着,藏到了自己一個遠方親戚家。
    2月10號,天還沒亮,他們便離開了玉明旅社,取走了炸藥,遠赴武漢。
    4天后,倆人離開長堤旅館,一前一後上了1路公交車。
    10點08分,按照計劃,鄒昌力把炸藥從座椅下向右拽出一些,坐在他身後的曹軍起身,蹲下身子,點燃了引線……
    沒有人知道,他們爲什麼要選擇在武漢長江大橋上製造爆炸,拖上一車無辜的人一起死。唯一確定的是,這兩個厭世的男人,已經心理徹底扭曲變態。
    坊間猜測,他們之所以選擇2月14日作案,就是想在情人節這一天殉情。
    是真是假,無從考證。
    06
    僅僅耗時45天后,3月29號,警方便宣佈武漢「98·2·14特大爆炸案」成功告破。
    從犯罪學角度來看,雖是兩人共同作案,但這起案件依然屬於個體極端暴力犯罪的範疇。
    所謂個體極端暴力犯罪,武漢大學法學院的莫洪憲教授也將其稱爲「個體報復社會型犯罪」,
    具體是指遭受挫折的弱勢者,以報復社會爲目的,針對不特定對象實施的兇殺、爆炸等造成嚴重危害後果的犯罪行爲。
    回顧「2·14」爆炸案,的確非常符合個人極端暴力犯罪的行爲特徵:
    比如作案方式簡單直接,直接用爆炸物、爆炸裝置製造爆炸,或是放火,來製造巨大的殺傷力。
    又比如作案持續時間較短,犯罪人出於急於泄憤或報復的動機,企圖在儘可能短的時間內傷害儘可能多的人,以尋求某種變態的心理快感,同時造成強烈的社會反響,達到報復社會的目的。
    再比如,多爲預謀作案,作案者大都有所準備,且準備充分。
    而鄒昌力和曹軍,也相當符合個人極端暴力犯罪的行爲人特徵:
    比如這種作案人多爲中年男性。
    很多學者認爲,中年男性是當下社會壓力相對最大的羣體,不僅面臨生計的壓力,還要撫養老人和孩子,一旦面對困境不能妥善處理,就容易滋生病態心理,進而引發犯罪。
    比如文化程度不高,職業與收入不穩定。這直接導致犯罪人收入微薄且不穩定,經濟上的弱勢又導致他們缺乏尊嚴和成就感,淪爲社會邊緣人羣,更難以面對挫折。
    再比如,
    這些犯罪人大都遭遇過各種各樣的挫折和糾紛,他們的作案動機,大都是厭世或者泄憤。
    參照犯罪心理學中的挫折—攻擊理論,作案者面對面對挫折一般有外罰性、內罰性、無罰性三種反應形式。
    而個人極端暴力犯罪的行爲人就屬於外罰性反應,他們將自己遭遇的挫折歸咎於外部世界,並將仇恨和厭世的情緒,通過暴力的方式向外部世界肆意發泄。
    比如非常相似的1981年的廈門公交爆炸案,2010年的甘肅法院爆炸案等等。
    正如開端裏的「鍋姨」陶映紅一樣,同樣充滿了厭世和絕望。
    值得一提的是,曹軍的身份,至今沒能確定。但他留下的那首小詩《理由》,卻能看出這個人心理上所存在的巨大問題:
    我也曾擁有口琴
    但是
    在那一天
    我摔碎了口琴
    扔掉了吉他
    踩斷了我的畫筆
    帶着一顆義無反顧的心
    離開了一點都不留戀的家
    從此浪跡天涯
    經過武漢的黃鶴樓
    南京的中山陵
    廣東的花城酒店
    還有很多很多
    到黃山時已是囊空如洗
    黃山的最高峯奇隘峻險
    在美麗的地方結束我並不美麗的人生
    如果能夠及時發現,及時預防,或者說,從最開始就讓這些社會邊緣化的人羣,重新融入主流社會,擺脫那種被拋棄感和無助感,是否能夠改變這一切呢?
    只可惜,現實不是電視劇,沒有循環和時間線重啓,也沒有挽救那16名無辜死者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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