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唯一能做的(上)
＂縱使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依舊記得初識時你對我說的話。＂
「你還記得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嗎？」在群山環繞、滿佈靜謐綠意的峽谷中，這名盤腿坐在百年老榕樹下的男子，一邊輕撫著腿上熟睡的黑貓，一邊對眼前不成形體的白霧如此問道。
「我……」
它像是在奮力思考般，好半晌才再次開口：「我只記得……為了引開獵人的注意，讓妹妹可以逃脫，我攻擊了人……雖然後來成功逃走卻受了很重的傷……」
男子挑了挑眉，「然後？」
「我……動不了……眼前越來越暗……然後，我聽到了妹妹的聲音……」說到這它一愣，「我……死了嗎？」
「嗯，你死了。」
男子似乎鬆了一口氣，又說：「在死前你的執念分化出來，附身在靠近你的妹妹身上，現在的你只是一個意念，雖然近似片魂，卻沒有片魂那麼強的力量，且你遠比片魂來的更不穩定。」
男子似嘆息地又說：「你本來不會有自我意識，亦無法脫離憑依的個體，是依靠誓誡之力你才得以在這與我交談。」
它看向男子腿上熟睡的黑貓又問：「我……會傷害到我的妹妹嗎？」
「這就是我找你出來的緣由。」男子淺淺一笑，「你還記得自己臨死前，最後閃過的念頭是什麼嗎？」
「我……」它猶豫了一下才開口，「……想活下去。」
「甚好……」男子滿意地點點頭，「現在有兩條路讓你選，一、捨棄執念，回歸虛無，二、我供給你所需的氣並教你如何使用，你就可以離開憑依體單獨存在……」
它抬頭看向男子，好一會兒後才開口：「……需要什麼代價？」
「你需要背負誓誡並且……幫我守著她。」
男子低頭望向腿上的黑貓，「哪一天我不在了，煞氣會逐漸侵蝕她的理智並強佔她的軀體，我希望你能以本源的力量來守護她，幫助她抵抗煞氣的侵擾。」
「我……做得到嗎？」它猶豫了。
就如男子所說，它也知道自己並不強大，雖然它在妹妹的體內已有好些時日，但它既沒有辦法操控她的行為，亦沒有能力改變她的想法。
明知妹妹被煞氣影響卻無法阻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襲擊人類，造更多的殺孽……
這樣的我，真的有能力幫助她嗎？
似乎是察覺它的不安，男子抬頭看向它，輕啟的雙唇淡淡地吐出一句：「你能做到。」
男子的聲音不大，語調卻相當堅定，「雖然煞氣很強大，但意念的本質本就不輸靈魂，只要她能保住靈魂的完整，你一定能協助她抵抗煞氣的侵蝕並活下來。」
「你既然捨命救她，那守護她讓她好好活著，不也是你該做的事嗎？」說完，男子衝著它一笑。
看著男子的笑容，它沉默了片刻，才下定決心地開口：「我知道了，我選擇留下。」
「那你過來吧。」
它依言走到男子身旁，卻險些被他身旁的氣息吹散，男子隨即將手覆在它頂上，協助它穩固自身並說道：「靜下心來，把這些氣都吸進你的體內，讓這些氣成為你的一部分，為你所用。」
感受手上的氣彷彿受到吸引般朝它流去，逐漸化為它的一部分並穩定下來，男子稱讚道：「做的很好。」接著又說，「再來，回想你活著的時候的外型，越清晰越好。」
男子面前的白霧越來越清晰，最後縮成一隻白色的貓形。
男子輕輕地拍了拍他的頭，「可以睜開眼了。」指向不遠處的小水漥，又說，「去那邊看看吧。」
牠依照指示來到水灘前，看著水面映照出的白猫的模樣，以及那與生前相仿的翠綠色雙眼，牠又驚又喜的轉頭看向男子。
「今天起你就叫做『魑』，魑魅魍魎的魑，妹妹就叫虞，希望她在做任何事前能多一顧慮，不要老是那麼衝動。」
魑走回男子面前伏下身，「謹遵先生教誨。」
「不需要這麼畢恭畢敬，我叫做緣真，你和虞一樣稱呼我的名即可。」
緣真拍了拍另一側空著的腿，示意魑上來。
待魑爬上腿後他囑咐道：「我會坐禪一整天，你能吸食多少氣就儘管吸，不用擔心我。」
語畢，緣真闔上眼，呼吸漸漸變的悠長而深遠。
緣真的氣圍繞著白貓，這大量的氣並沒有讓他感到不適，相反的他感覺相當舒心而不自覺地便染上睡意。
白貓趴下身子並緩緩閉上眼，「謝謝你……真。」
隔天，在緣真的說明下，虞很快地就接受了這個曾經附在自己身上，如今已可以化形為獨立個體的哥哥，兩猫一人繼續踏上旅行。
時光飛逝，五年過去了。
在緣真的協助下，兩隻貓妖的妖力突飛猛進，他們不僅能覺察山精、木靈這類非惡意的存在，當附近出現非善類的靈時，也能很快地壓制惡靈讓緣真得以進行超渡。
隨著幫助的人越來越多，緣真的名號也慢慢在人世傳開，人人稱他為有黑白護法的得道高僧，甚至有富人願意花重金，托行貨商人幫忙尋找他的蹤跡。
雖然緣真對此只是一笑置之，但只要聽到哪裡有人需要幫助，他都會親自到該地一探究竟。
這天，他們來到了繁饒的京城，在行貨商人的引薦下，他們見到了京城裡赫赫有名的布商。
只見這位姓馮的布商，揣著一大鮪魚肚，踏進門時還半信半疑，但當他看到緣真腳邊的黑貓與白貓，立即像看到救命神仙般衝上前，握住緣真的雙手直喊：「大師！大師！您一定要幫幫小女啊！」
緣真只得趕緊將他拉起，「先帶我去看看她。」
馮商人連連道謝，領著緣真要往女兒的房間走，但才剛踏出廳堂，一群道士們迎面走來。
領頭的道士穿著一身華麗的道袍，手持七星劍指著緣真便說：「讓一個帶著兩隻貓妖的和尚去給您家千金除妖？我勸您三思啊！老爺。」
這可把馮商人嚇得不知所措，「貓妖？大師旁邊這兩隻不是護法嗎？」
「既是護法亦是妖！您若不信，我這就將他們打回原形。」
說完道士揮劍劈來，緣真不慌不忙地用腳踩下七星劍，面帶微笑地說：「既然您已有高人相助，貧僧就不多做叨擾。」
說完他轉頭便走，兩隻貓亦隨他離去。
夜晚，緣真好不容易才找到間客棧，願意將馬棚借他一宿。
虞窩在乾草堆內發洩般地扒著草，將乾草甩的漫天飛舞。
「氣死我了！那群臭道士！沒實力還盡說些大話！你剛剛就不該擋下那劍，讓我一把折了它！看他們還敢不敢囂張！」
「我就是怕妳折斷它，那把劍我可賠不起。」
緣真慢條斯理地拿出客棧老闆給的饅頭吃著。
見緣真啃著又乾又小的饅頭，魑突然有些難過，如果不是因為他們，緣真今晚本應可以享受富商的招待，吃著山珍海味，睡在又大又舒適的客房。
一想到此，他便忍不住走到緣真身旁，倚著緣真輕輕地說了句：「對不起。」
「你又沒有做錯事，為什麼要道歉？」緣真笑道，不忘輕拍魑幾下做為安撫，「有饅頭可以吃，有地方可以睡，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對啊！錯的又不是我們！都是那些死不要臉害的！」虞氣呼呼地抬起頭，直說，「就不要下次他們自己打不過，還要向我們求援，到時候我絕對要拒絕！」
說完虞便爬到緣真的腿上，沒多久便呼呼大睡。
緣真吃完饅頭又喝了些水，拍了拍另一處空著的大腿，魑隨即跳到他腿上，「今天也要嗎？」
「嗯。」緣真點點頭，「虞喜怒無常，很容易讓煞氣有機可乘，所以每日的淨化絕不能少。」
「我知道了。」
魑乖乖走到虞的面前，用鼻尖輕觸虞的鼻子，朦朧的白光將虞環繞，在白光中虞的身子慢慢散出不明的黑氣。
待黑氣散盡後魑才抬起頭，「這樣可以了嗎？」
「嗯。」
緣真一臉讚賞地摸了摸魑的頭，「你做的越來越好了，這樣就算我不在你們身旁也不用擔心了……」
「你不要老說這種話，讓虞聽到又要生氣了。」魑頓了頓又說，「再說你身體強健、武功蓋世還有神通，我實在無法想像你會離開我們。」
「那是因為你們尚年幼，不能理解很正常……」說著，緣真不由得露出略嫌孤寂的笑容，「我也想再多陪陪你們，但我知道，我的大限之日……已經不遠了。」
「虞的性子剛烈，嗔心又特別重，有道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你的一念造就你現在可以用這個姿態存在世上，而虞的一念卻險些讓她嗜血成魔……」
緣真看向魑又說：「你比她穩重的多，要好好顧著她，千萬不要讓她走錯路。」
「我知道了。」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如果哪一天你不在了，我一定會看好虞，不會讓她走上不該走的路。」
「嗯。」緣真摸了摸魑的頭，「早點睡吧，明天一早我們就離京。」說完緣真隨即閉上雙眼成禪坐之姿。
魑趴在他腿上，看著月光映得緣真閃閃發亮，不由得輕輕地嘆了口氣，他真的喜歡這個人，能不介意他跟妹妹的身分，不僅供他們吃食還對他們如此好，全天下怕是只有緣真一人了。
魑緩緩閉上眼睛，想起緣真說的大限之日，他很是愁悵，他不想與緣真分離，如果祈禱有用，那他願意天天向上天祈禱，希望祂能讓分離的日子再遠一些……
但魑卻遠遠沒想到，離別的這天居然會這麼快就到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