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小說】黑狗洲與大房子 29

　　吳彥仁不願意去想林家蕙為什麼沒有回到程家，沒有想像力的他應該只能猜想到更蒼白的推測。

　　兩個人默默地進食，餐點彷彿一瞬間喪失熱度，喧鬧的交談聲與廚房內的油鍋滋滋作響彷彿突然緘默，林家蕙總是掛著笑容的圓臉蒼白而毫無起伏，只有小小的嘴機械化地張合進食。

　　用餐氣氛變得與服喪沒有兩樣，吳彥仁想，如果是林家蕙熟悉的劇場表演，此時代表廚房的佈景燈光大概會暗下來，其他桌的客人紛紛離席到舞台側，聚光燈會打在他們正上方吧。

　　「彥仁、彥仁！」

　　吳彥仁聽到林家蕙的呼喚，他低頭看自己的餐盤已經空了，看來胡思亂想之際他已經把食物吃光，這麼說來林小姐想要結帳離開了嗎？

　　「白鷺館變得好奇怪！」

　　林家蕙平時從容而愉快的嗓音充滿焦躁，吳彥仁這才注意到事情似乎朝著他們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

　　白鷺館的家庭簡餐裝潢消失，合板和金屬製成的桌椅變成木頭圓桌與老式餐椅，水泥牆並不平整，地板變成磨石子地，最後頭的廚房似乎以紅磚起灶，頭上沒有安裝在水泥天花板上的吊扇，而是深色泛著光澤的檜木板吳彥仁看不見本來在店內的廚師與客人們，但杯盤交錯的用餐聲與成年男女的歡笑卻近似噪音般一陣一陣如浪般打上。

　　「這是彥仁你平常時看到的東西嗎？好驚人！」

　　「不，我也沒看過那麼大陣仗的場面，白鷺館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明明吳彥仁與林家蕙只能聽見聲音，卻感覺正身處在非常熱鬧擁擠的場所，吳彥仁無法判斷碰到店內的「客人」會發生什麼事，只好離開座位與林家蕙盡可能避開「客人」走動的動線。

　　「那、那個，盡可能不要碰到『人』或任何東西。」

　　「碰到會怎樣？」

　　「我也不清楚，可能不太好。」

　　吳彥仁呆若木雞的語調被林家蕙當作冷靜的表現，她抓住吳彥仁的衣袖不放，雖然林家蕙肢體透露著緊張，但老實說她的迅速反應才是穩住兩人陣腳的原因。

　　「從聲音聽起來，過去的白鷺館好像是有『粉味』陪酒的酒家？天花板是木板耶，天啊高度好低，真的好古早。」越仔細觀察周遭林家蕙變得越興奮，但她又不敢一個人探索環境，所以緊緊拉著吳彥仁的衣袖拖著他：「走我們上去看看。」

　　「確定？」

　　「彥仁你自己說不要碰到『人』的，但這邊聲音越來越熱鬧，就算我們努力閃，他們自己撞過來怎麼辦？」

　　「有道理。」

　　現代的白鷺館的鋼筋水泥樓梯也消失了，在狹長的屋內深處，有個寬度不到一公尺、陡峭而且踏階窄小的木頭樓梯，似乎只有這裡能通往二樓。

　　「如果是恐怖片的話我們等下回不來一樓耶，而且彥仁你會死掉。」

　　林家蕙伸長脖子、墊著腳尖，觀望著狀態尚不明朗的二樓，同時一隻手還是緊緊抓著吳彥仁，由於樓梯無法兩人並行上樓，吳彥仁只好舉高一隻手讓林家蕙牽著。

　　「為什麼是我死掉……」

　　「你有看過恐怖電影安排有一個小孩的年輕媽媽先死掉嗎？這樣的片評價會超爛喔，和貓貓狗狗死掉的大爛片一樣下場。」

　　「林小姐覺得自己的地位和可愛的貓狗一樣，好有自信。」

　　「很棒吧？」

　　林家蕙的黑色運動鞋一踏上木頭階梯，不穩定的木板隨之嘎嘎作響，吳彥仁也踏上去，兩人躡手躡腳地來到二樓，木頭隔出一條狹長的走廊和數個包廂，每個包廂對走廊有幾個在成年男人腰間的小木窗，隱約可以從中看到昏黃的燈泡光線。

　　「應該整棟建築變成木造房屋了？似乎沒有通往三樓的樓梯，連樓層數都和現在的白鷺館不一樣。」

　　天花板並不是平的，而是兩片四邊形夾成的三角形，角度相當和緩。由於包廂隔間牆並沒有延伸到梁柱與天花板，裡頭「客人」的談話聲在走廊可以輕易聽見。

　　「白鷺館大概變回過去的模樣。」

　　吳彥仁回想剛才停放機車時看見的白鷺館外觀，由於沒有留下特殊的印象，所以外觀接近高雄舊市區常見的水泥老屋，而不是有騎樓的透天厝。

　　「嗯……是發生什麼事情改建過嗎？」

　　想要前進的林家蕙突然腳步踉蹌，吳彥仁趕緊扶好她。林家蕙似乎無法平衡身體，緊閉著雙眼，指尖不斷按摩太陽穴。

　　「哇頭好暈好脹，想吐。難道這是頭痛嗎……我這輩子幾乎沒頭痛過，天啊我的眼球在不規則顫動？哇好酷，連懷孕我都沒頭痛，居然撞鬼的時候痛耶。」

　　林家蕙輕輕撫上眼皮，感受著薄薄皮膚下眼球的抖動。

　　「彥仁你平常都那麼難受嗎？」

　　眉間擠出深深凹陷，林家蕙看起來真的不好受。吳彥仁不知道怎麼回話比較好，只是用雙手抓緊林家蕙的上臂，讓她可以靠著自己的身體休息。

　　「不知道……」吳彥仁的話像含在嘴裡一樣，他不知道林家蕙能不能聽懂：「我的意思是，大概平常就是這樣？這對我很普通。」

　　「好像有點方向了，回、回去要去看神經系統的論文。」

　　林家蕙的腳步漸漸穩定下來，她又拉起吳彥仁的衣袖，扶著牆往前走。

　　「我沒事了，走吧。」

　　吳彥仁點點頭，跟著林家蕙腳步走。

　　

本作品獲　文化部第111年度青年創作獎勵　獎勵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