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賞梅風情話

旅行的況味，有時在途中，有時在旅程結束後，旅行的許多美好總說不定，不在預期中的更令人珍惜藏心，遇上的當下衷心感謝天！

疫情解封後，今年（2023）三月初至京都十天一遊，這個季節京都的嬌點在「梅」。漫步京都街道或是參拜寺院，梅以各種姿態展現芬芳，尤其老店的櫥窗、門前及室內擺設，有精心搭配名品花器的梅、有隨意一折一插的梅、有種在古意盎然的磁盆的迷你老梅，巷道家宅的牆上或竹籬，一枝梅，一樹梅，千姿百態，萬千風情，如此季節散步，總是自帶微笑！

「蠟梅」，多年前的二月15日在京都大學附近的知恩院百萬遍市集，在攤位選物時突然抬頭望天，眼前有著透著暖陽如琉璃的黃色花朵，在旁的攤主看見我的託異表情告知花朵名稱—「蠟梅」。這是第一次見到「蠟梅」，查了維基百科得知「蠟梅」屬蠟梅科，與平時所見的梅不同，梅在生物學上屬薔薇科。李時珍《本草綱目》載：「蠟梅，釋名黃梅花，此物非梅類，因其與梅同時，香又相近，色似蜜蠟，故得此名。」，因在臘月開花，「蠟梅」同「臘梅」，比梅花早開又稱早梅，臘梅先花後葉，花與葉不相見。蠟梅大多是冬天開的，而梅花大多是春天開；蠟梅為直枝，梅花除有直枝外，還有垂枝；蠟梅為灌木，而梅花為喬木。梅在平安時代傳入日本。

雖然蠟梅不是梅花，但仍吸我睛，在冬季的京都暖陽穿透那花瓣，如琉璃如蜜蠟，那般風情實沁心底。

京都賞梅主要在北野天滿宮及城南宮。因冬季是京都旅遊淡季，疫情前些年常在冬季造訪京都，雖看到些梅花但都未逢滿開時節，今年有幸在京都10天，可以看著梅花一天天地綻放，欣賞梅一點一點的姿態。不喜歡打上五光十色的夜間賞花賞楓的景色，但此次白天到北野天滿宮賞梅時，見到梅苑的夜間賞梅是以透明玻璃球內放白色蠟燭，以較自然簡樸的燭光來映照梅花，於是，擇日從下午５點多就走進梅苑，凝視梅花在黃昏到黑夜的景致變化。

京都的賞花總是有獨特的風韻，在內心如醇酒，一小口一小口地迷濛，因為在千年古都的木構老寺院及神社中，在石燈籠前、在老樹前，隨意展枝，不用滿開，就算只有一枝椏幾朵花，就美得讓人喟嘆許久！在夜裡參天的老樹身影，高掛的明月，疏影橫斜，點點古韻，腦海中名畫幅幅浮現，眼前景色使人想來點詩詞。

蠟梅以黃色為主，而梅花有白、粉紅、淺粉及紅色，之前在京都老香鋪松榮堂還見到綠梅。其實，只要意境好，任何顏色都美，但對平安時代三大女才子清少納言而言，在其著作「枕草子」中陳述，她認為紅梅最美，曾對她的論點不太贊同，紅色總讓人視之俗氣。然，可能是自己少見紅梅，眼界不夠廣，此行在城南宮見著了不少紅梅，似乎對這女才子的結論有了些體悟。京都的韻味，若能多涉獵相關的文學及藝術書畫，都能再深遠地感受其風情。

到京都去，每次必然安排到幾間美術館或博物館看看展覽，此行到京都去，亦如往常。何其有幸，京都文化博物館正展出江戶時代後期原派絵師的作品，原派由京都出身的原在中所創，其子女延續。因為此次參訪才認識此流派，展覽作品對梅的相關陳述，協助整理了此次到京都賞梅的感受。因館方規定作品無法拍照，只好拿出筆記寫下令人感觸良深的內容，原派絵師具深厚漢學程度，都以中文書寫，可惜字體原因有幾個字看不太清楚，盡力理解及分享如下：

原在中：畫梅五樂：一樂～體古屈曲多年；二樂～幹性麗細盤旋；三樂～枝清寂戒連綿；四樂～梢健貴其遵堅；五樂～花奇不須媚妍。

原致遠：貴稀不貴繁、貴老不貴嫩、貴瘦不貴肥、貴含不貴開。

原在貞：梅以韻勝以格高，故以橫斜疏瘦老枝怪奇為貴。

在展覽觀看過程中，京都典雅的原派書畫帶著我回味那些天賞梅的感受，仿如無形的老師，在一筆一畫中引導著我，在實境記憶及藝術美學中融合及沉澱。心中充滿莫名的感謝及感動，協助釐清櫻與梅，我為何愛梅的理由。

另外，此行「京都國立近代美術館」正展出「甲斐莊楠音の全貌」，甲斐莊楠音是一位日本畫畫家，於大正至昭和初期活躍於京都畫壇。1940年代起，選擇停止繪畫，走進電影業，長期投身於時代劇的風俗考證工作，也為電影設計服裝。展覽中展出許多件他設計的傳統和服戲服，其中有一件男性和服背後的圖樣，在衣服三分之一處橫斜一枝梅樹幹，在此樹幹中間向上直挺挺長出一枝開著一朵白梅的細枝幹，和服顏色是清朗的藍，是日本名為「空」的藍，日本人對顏色從深到淺有不同的名稱。這件簡單樣式的和服讓我駐足良久不忍走離，在多日賞梅後，我知道那份美！那份實景的美，也曾讓我流連！

回台後，時不時地腦海會不自主浮現京都一幕幕美景，情境的餘韻慢慢也化入了身心靈。有天，看著遠足文化出版社出版的赤瀨川原平的著作「巨匠的風情～日本名畫散步」，書中有篇賞析尾形光琳的「紅白梅圖屏風」，因為賞過梅，更有原派及甲斐莊楠音的無形指導，於是我以經驗及想像深入體會了說明的奧義，作者更談到他在欣賞此畫時，總會想起「暗黑舞踏」。書中文字摘要內容如下：

暗黑舞踏之父土方巽雖然已經離開人世，卻留下如此神奇的舞蹈。絶食後瘦骨嶙峋的身體一走上舞台，全身便向後彎曲如同一把弓。他的背是彎的，腳是彎的，喉嚨是彎的，手臂是彎的……。當他全身上下彎曲成無數把大大小小的弓時，淺黑色皮膚便四處綻放小小的梅花。

所謂梅花是想像……。

當我看著赤瀨川原平的這些文字，腦海中出現四周漆黑僅有舞台一道光束中的土方巽，一棵老梅。

故，旅程的況味，以實景，以文字，以書畫，以回憶，以想像，餘味無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