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誕辰感賦
梅黃雨霽五雲東 茂樹連陰景象融
玉宇雞鳴還曙色 瓊枝鵲報得夢熊
撫孤苦節悲風木 劫運慈航怨昊穹
坎壈人生猶客寄 何勞慶壽白頭翁
老爸曾用過一個筆名─海萍,寓意飄洋過海的浮萍,然而這朵零丁無依但自立自強的浮萍,最終變得「茂樹連陰」。
【「茂樹連陰景象融」,已丑年新正(2009),最後1張有老爸在內的全家福。】
「我三代單傳,祖父和父親都活不過四十歲,現在我八十多歲,子孫滿堂,這輩子没有遺憾了……」晚年的老爸常掛在嘴邊,那種自得,因為「坎壈人生」的襯托而具有重量與深度。但如果不是娶了老媽,還能這麼圓滿嗎?
關於五十幾年前的那場婚禮,最被津津樂道的卻是新人敬酒時,不識杯中物的老媽,因護夫心切(老爸滴酒不沾,且有胃病),一「婦」當關,酒戰群雄,竟然百杯不醉,讓所有賓客大吃一驚。而這「一役」似也預告了日後老媽為夫婿擔代的千鈞萬石。
從老爸的遺物中,我輕易翻出保存尚稱完好的訂、結婚證書及照片。在那樣匱乏、不確定的年代,等同没有家長而由長官主持的「克難」婚禮,卻仍顯出無比鄭重端莊的氛圍,細看照片中那個負氣脫離養母,勇嫁過去、未來都一片「灰」的「逃難者」的少女,臉上那抹天真而倔強、堅毅的微笑,想到在後來的漫長歲月中她所承受與創造的,不由得感動莫名!而老爸做的,主要是毫無保留地交出薪水袋,信任而放心的讓她獨當一面,其實這也不簡單。
【老爸、老媽1957年11月28日訂婚紀念】
【結婚照,1958年4月27日於新竹麗光攝影紀念。】
【同上,結婚照,全身。】
【同上,結婚照,與證、主婚人,介紹人及男女儐相。】
【保存完好的訂、結婚證書,都一式二份。】
奇兒完婚
奇兒與陳麗玉小姐,擇於民國八十三年四月廿三日,歲次申戊三月十三日舉行嘉禮,欣喜賀之。
竹馬揚鞭效請纓,乘風志在斬長鯨;
紅鸞忻慶向平願,嘉信朝陽有鳳鳴。
JB註:老爸遺稿中關於孩子成婚的詩作只有這首,應是那時期正好有人唱酬,在作詩的興頭上。
老爸的
《回憶》系列相簿裡,當然少不了我們兄弟結婚的照片,同時翻看,很難不聯想到它們的繽紛色彩衍生自那場「黑白」的古典婚禮,從而奇異的感到一種由剥而復的進程。
我是長子,也是兄弟中第一個成婚的,老媽殫精竭慮要辦得盡善盡美,從提親、訂婚到結婚,所有的繁文縟節無不力求週全,那陣勢讓岳母看傻了眼,以為女兒嫁進有個這麼「頂真」婆婆的家庭且又要同住,可有苦日子過了。對於自己的婚禮與老爸關聯的部份,較突出的記憶有兩個,一是我套表打印他上百名親朋故舊的喜帖外封,在收件人姓名下一律加了「全福」,他認為絕多數「於情不合」,堅持要改,我只好重製、重打;另一個是依他平常的習性,我很擔心在婚禮致詞時他會長篇大論,搞得場面尷尬,不料卻極為簡短得體,充份展現了大秘書的風範。
三弟、二弟成婚,差不多比照辦理,充份運用城市裡各行各業的分工與效率,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盡可能呈顯中產階級式的隆重與富麗,像孔夫子說的:「我愛其禮。」
小弟結婚最晚,以在女方家
訂婚宣告結褵,其後以
公證完成儀式,男方不再宴客。但無論形式為何?是繁是簡?都與婚禮結束後的生活經營無關,「兄弟成婚,各自努力!」幸福家庭是没有店家可以代辦、没有定軌可資遵循的。
【1987年JB婚禮】
【1994年,三弟婚禮。】
【1996年二弟婚禮,值得一提的是那期間大哥和新嬌來台探親,適逢其盛,他們也出現在上圖的全家合照內。】
「今日即農曆甲戌腊月廿二日,係珍玲五秩晋七誕辰,長媳江毓秀安排,通知次兒振寰、三兒振奇偕陳燕玉回家團圓,同為母親慶壽,雖花費不多,然慰親意義至大。」(老爸《平居隨筆》1995.01.22)
「我們家就是靠著幾代了不起的母親才有今天……」也是老爸晚年偶或吐出的話語,可以和前引「……這輩子没有遺憾了」相互映照,彼刻他心情平順,而被回憶或眼前某事件所觸動,我知道「了不起的母親」包括他的祖母、母親、兩個妻子和所有媳婦,可是每次我聽到時,心中並不感動,因為他在脾氣失控時對老媽與妻的作為,實在讓我很受傷。要到他不在以後,我才終於覺悟為何要計較他「喪失理智」時的行為?從而確信他的真誠。
喜添慈孫
民國八十二年元月七日,歲次壬申腊月十五日十九時二十分,媳江毓秀欣獲麟兒,命名亦琛,賦此賀之。
梅信傳春色,迎新馥郁門;
暄妍蘭毓秀,鵲喜添慈孫;
璞玉琢磨力,賢能萬世尊。
JB註:老爸遺稿中關於添孫的詩也只有這一首,不過從第一個到他生前的最後一個,都可以引而申之。
「我最羨慕譚爺爺,因為他看起來很快樂,而且對自己很滿意!」老爸逝後仔仔說的話,雯琦轉述給妻聽,這是只有站在「局外」的天真孩子才能看見的他,因為在老爸滄桑的形貌裡面,實在藏著一個天真的孩子,而那不自覺流露出的「快樂、滿意」,源頭當然是五十餘年前的那場婚禮。寫此文時,回顧過往照片、紀錄,突然注意到小弟
成婚是在2008年初,而
生下之鴻是隔年7月,老爸那麼健健康康、歡歡樂樂參與的兩件喜事,竟然離他逝世這麼近!可是從另一個角度想,如小弟在守靈期間說的:「好在他有
看過小之鴻!」我一定要相信,他是真正「這輩子没有遺憾」的與在天國的親人團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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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心亭夜望懷思示鳳蓮
本是栖梧鳳,尤憐出水蓮;幼同騎竹馬,常喻雙飛燕。
崗上風雲起,同舟雨露偏;我淪砂子寨,君濯湘江邊。
五載風霜辛,孤雛嘆不辰;皇天不負我,枯木又逢春。
世誼尊三代,珠聯更足珍;開蒙同擇吉,禮義各知遵。
二八飛仙髻,迎為同夢人;從師負笈遠,托奉兩慈親。
白下銅駝嘆,龍飛舉世驚;乘風走萬里,志在望河清。
雪壓梅花瘦,孤芳傲眾生;萱堂奉兩老,雛鳥賴其成。
日出勤耕野,淚珠照夜明;悠悠四二載,志節玉堅貞。
海角浮雲淚,天涯萬里情;千言意未已,聊表輸吾誠。
大地和風揚,春明吐曙光;雩江顯鳳儀,處處散蓮香。
相對台灣,老爸在大陸的婚姻是一齣大悲劇,當中承擔最多的是守了四十幾年活寡的大媽,她的生命無異一闕以苦難堆砌的史詩,而在難以想像的身心都備受煎熬的環境中,除了「萱堂奉兩老」,她一手拉拔長大的「雛鳥」,卻只見溫柔敦厚,絕無憤世嫉俗的偏激,更可見證她人格的高潔。所以老爸也深知「千言意未已」,「聊表輸吾誠」又豈能報答其恩情於萬一?
「……臨別前鳳蓮對我說:『你對不起我!』天若有情天亦老,造化捉弄人,還能說些什麼?作些什麼呢?有誰能了解我的苦痛?……」(老爸《平居隨筆》乙亥(1995)閏八月初十日于燈下)
【大媽獨照,攝於1993年4月28日。比起生於1925年的老爸,僅長一歲的她顯得蒼老太多,像苦難的「縮影」。】
大媽生前對老爸說的最後一句話,又豈止「長使英雄淚滿襟」而已?兩年半後老爸再次返鄉,是去奔她的喪。關於前輩人的喟嘆,且止於此,「生命的意義在於創造宇宙繼起之生命」,我來代老爸參加新亮的婚禮了。
「哥!你來主持。」根華拉著我的衣袖說。
「嗄!我主持!?為什麼没先告訴我?」正拍照拍得高興的我突然被推到了新人面前,不由得大吃一驚。
「没關係啦!大叔!你就主持一下嘛!」新明在一旁幫襯。
「呃……祝你們白頭偕老…早生貴子…事業成功!」被趕鴨子上架的我只得頸掛相機,結結巴巴的說了幾句陳腔爛調,不過這樣就可以了,儀式完成,新郎、新娘被象徵性的送入洞房,緊接著婆婆媽媽在正廳擺下了長桌、糖果,雙方親屬「吃茶」,隨後喜宴開始。
在這窮鄉僻壤舉辦的婚禮,只能自求多福,而居民當然有其傳統,從新房布置、食物準備到儀式進行,全由眾本家親戚戮力完成,雖無城市中人的秩序井然,卻更散發著濃郁的人情味。當晚的大鬧洞房,尤其讓我大開眼界。
【2012/01/31,11:00,赴縣城迎娶的禮車即時抵達,親戚幫忙提嫁妝。】
【眾人準備迎接新人下車。圖中左側穿藍袍者為廚師,本家親戚,他右手提刀、左手捉雞,新人下車後鳴炮,他割雞喉使滴血在前引導,没看過這樣的習俗。】
【給廚師來張特寫】
【新娘打著紅傘入門了】
【儀式可謂進行得「電光石火」,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這會兒已夫妻交拜了。離下車不到3分鐘。】
【我突然被推出去當「主持人」,當然拍不到自己說吉祥話了。新人送入洞房後,才又鳴炮迎入女方親屬。不過故鄉習俗,結婚當日,新娘父母是不參加的。照片中拖炮的是小胖,本家親戚,也要叫我叔叔,其父即推我出去主持婚禮的根華。】
【婆婆媽媽在正廳布置長桌、糖果】
【男女雙方親屬長桌對坐,上茶、敬菸,也是象徵性的,不到3分鐘完成,撤桌,隨後設宴。】
【抽空到新房拍了新人】
【喜宴場面】
【新人敬酒,並分別為賓客上菸、斟酒或倒果汁。】
【上圖為宴客菜色,全都自己做,充滿鄉土氣息。主廚是剛才穿藍袍那位,根華的哥哥,他也叫我哥。下圖為飯後甜湯,玲玲解釋,先備乾料,要喝時再加熱水,當然,愛直接吃也可以。】
【晚上約19:00,飯吃到一半,突然鑼鼓喧天一路由遠而近到正廳,後來才知道這是鬧洞房的「序曲」。】
【見勢頭不妙,大哥將房門反鎖,兄弟三個繼續吃飯,眾人哪裡肯依,在窗外「叫囂」,說不開門就要放炮攻進來,大哥仍做抵死不從狀,是三弟「意志不堅」,「開門揖盜」,然後就變成這樣了。我見反正抵抗無效,乾脆伸指做「YA」狀,讓他們很滿意。紅尖帽上寫著「扒灰有理」,胸前還要掛上「營業執照」的牌子。當地習俗不鬧新郎、新娘而鬧公公和新娘。】
【新娘硬是被從新房拖出來,廚師鬧得最帶勁,後來是大嫂出來拖住他,讓波波逮到個間隙逃出門外,消失在夜色中。這才作罷!】
【晚上讓孩子們聚在新房逗樂一陣,或也是必須的習俗。】
「我結婚的時候没穿白紗禮服,感到有些遺憾,所以勸波波一定要穿。」玲玲對我說,而這就是這場婚禮最現代化的部份了。因為接連幾天的陰霾低溫,頗擔心新娘在大喜之日受寒,不想吉人天相,我們在大陸期間,就只有那天陽光露臉,使得一切圓滿。
雖然覺得新郎還不太成熟,但玲玲有一套說法:「當初要嫁新明,我爸媽也不大同意的,就說他個子矮,又不怎麼懂事,性子不定,是爺爺、奶奶親自到我家裡說,他們才答應的。奶奶還告訴我,新明的脾氣就像爺爺,教我要用什麼辦法對付他……」言下之意,是新亮在她和波波的「調教」下,終於也會明白事理的。聽完當下,我感受到玲玲的通達,她敬愛爺爺,卻也很自然地接受他的不完美,於是我不免想到,或許她對台灣家裡的紛紛擾擾也是了然於胸的,但完全無礙於誠心誠意的對我與三弟執晚輩之禮。返台後我對妻說了玲玲與波波的種種,她拋了句:「你們家男生就是很會娶媳婦!」這話可為老爸「了不起的母親」做一註解。
【2001年7月,老爸老媽主持的新明、玲玲婚禮,儀式和這次差不多,只是玲玲没穿禮服。】
【新明、玲玲還是有先拍了婚紗照的。】
如今對自己「主持」的婚禮是否美滿,我是不時牽掛著的。當初新亮來電邀請參加婚禮時,說看了大年初四、初九兩個日子要我決定,考慮與這邊家人多過幾天年並且避開春運高峰,我選了後者,未料許多故鄉親朋自初五起就陸續趕回工作崗位,遂使婚禮的熱鬧性打了大大的折扣。
「你應該早跟大叔講啊!那就不論怎樣都要選初四。」得知上述情況後我說。
「没事!没事!」新亮用他的口頭禪憨憨的回答。
我衷心祝福、期盼小倆口没事没事的白頭偕老。
【舉行婚禮後的下午,一起去逛村子一圈,在老爸題字的曉塘小學前留影。衷心期盼這對新人没事沒事的白頭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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