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酒歌 并序
我與爸抽空去拜望舅公,他留我們吃飯;席間,二老談起滄桑往事,每興家國之嘆!啤酒一杯一杯下肚,聲調愈益激昂,我底眼前終於一片模糊!在此夜闌人息時刻,白天種種猶盤旋腦際,不得平靜,爰提筆為之記!
當生命底腳步離童年越遠
童年底夢便越近了
只因當時的年紀還小
悲歡離合攪拌著硝煙硫雨
我們嚐不出個中滋味
如今 鬢已斑斑也
卻不說 天涼好個秋
只期盼著
到夢裡去尋回 ─ 大江南北
來!來!乾一杯酒呵乾一杯酒
老淚縱橫如雨
當歲月過得更悠閒
少年時的是非乃更頻仍地被提起
只因那是一個熱血奔騰的時代
我們顧不得收拾起個人的辛酸
年少志氣豪 英雄不流淚
誓不願成為向歷史交白卷的一代
把國族的苦難打成一只包袱扛在肩上
如今 執著底雙手要將它敬謹傳下
來!來!乾一杯酒呵乾一杯酒
孩子!你要茁壯堅強
當肩上底擔子卸下
心上底擔子卻更重了
只因大水吞沒了天府之國
澄清底長江一片濁流滾滾
煙污氣瘴 日暮江南
黑雲籠蓋了思鄉路
想臨行密縫底慈母無恙否
兒已經子女忽成行嘍
來!來!乾一杯酒呵乾一杯酒
這輩子還有一樁心事要了
【服預官役前投稿中央副刊的《對酒歌》,於1982/07/11登出,那時我正在衛武營受訓,是妻剪下保存的。】
這首詩寫於1981年升大四前的暑假,那時,我猶滿腦子「國仇家恨」,熱血裡溶融著流自父親的鄉愁,對他的傷痛感同身受,真心認為若不能「反攻大陸」將遺憾終身。可是,其後隨著家事、國事、天下事的演變與「真相」的逐步揭曉,我安身立命其中如「眷村」般封閉而穩固的小小世界冰消瓦解了;而物極必反,已習於「還我河山」的眼睛,忽然在媒體看見斗大的「中國豬滾回去」!但我不為這樣的
偏激操弄生氣,因為年少時一心「殺朱拔毛」的自己不也如出一轍?過程中真正的難堪在於「拔劍四顧心茫然」的進退失據,不知該如何看待曾經帶著那麼大的感動與深情寫下「對酒歌」的自己?正當心理艱苦「調適」之期,中共試射飛彈,老爸
猛爆「地雷」,內、外交迫,使我的心離「祖國」與父親都越來越遠。
如今,我也鬢已斑斑了,舅公的名諱、長相和那頓飯的菜色與滋味都已忘懷,因無知而被輕易搧沸的熱血早已冷卻,烙在內心深處的只有老人堅持留我們吃飯的情份及席間同是天涯淪落人短暫相偎散發的溫暖。像老爸的歸鄉路走得那麼漫長、曲折、痛苦,可以抛開政治而只就人性之善再度坦然面對這首詩,也是一個精神上的「還鄉」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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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
我說:「革命是一時的;請客吃飯是永久的。」
「老弟啊!怎麼可以明天就走了咧!?」1月31日晚上,得知我和三弟打算翌晨離開,順道赴張家界旅遊,大哥和端生過來打商量:「我看你至少多留一天,有三家人請你們吃飯,應該去!」大哥滿臉懇切,我無法拒絕。
於是隔天我們遂為三餐「疲於奔命」!
一早端生派了輛小貨車來接,他在雩江大街上開五金雜貨行,家道殷實,據說,當年他找大哥一起創業,但大哥保守,没去。老媽提起時,頗為之婉惜。不過,這絲毫不影響他們的交情,從婚禮期間,國英帶著兒子到大哥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可知。
【端生派了小貨車來接,新嬌、新明的兒女們先跳將上去。】
【端生的店面擺滿各式貨物,志平才進門就在舖滿地面的鋼筋上彈跳。】
大出意料的是早餐完全比照正式設宴的規格,桌上擺滿大魚大肉,國英還在廚房炒得熱火,才坐定端生就倒酒,我聲明早上不喝也没用,只好象徵性的沾沾唇。問:「你們都吃得這麼好?」「喔!不!現在過年嘛!」端生說。但我馬上意識到這是個笨問題,他是在盛情款待「貴客」啊!
「你爸媽也到這裡吃過飯!」國英說:「你媽媽說我女兒漂亮,很喜歡她。」没錯,聽老媽講過,可惜美女已趕回工作單位,無緣一見。
【等吃早餐時在端生家客廳】
【早餐完全比照正式設宴規格,還真不習慣。此時已吃飽,新亮和端生聊天。】
【2001年老媽陪老爸還鄉,和國英及其漂亮女兒合影。】
飯後,國英領我和三弟到附近的秩堂中學晃晃,無非因當年老爸也來過。走著走著,在路邊賣鴨子的大漢突來搭訕。「我是晋生的弟弟,昨天吃喜酒看你照相,不知道你是國俊的兒子……」他竟是國棟公公留在家鄉的幼子!「……我想去父親的墳前上個香,但台灣的哥哥不幫我辦手續......。」在他的悵惘與我的不知如何回應及對老爸的乍生思念中結束短短的晤談。
【飯後,三弟在端生店面前。】
【國英、新嬌、玲玲在店面對街。】
【茶陵縣秩堂中學】
【在路邊賣鴨子、鴨蛋的公公幼子。】
街邊擺豬肉攤的彭國建知道我們在端生家,過來問要不要去他家裡坐坐?我同樣不忍搖頭。他立即高興的在前引路,還不顧我們勸阻,在水果攤買了串香蕉。
「你的攤子怎麼辦?」三弟問。
「你們要去,我還管攤子咧……」
通往國建家的路泥濘難行,他不時回頭要我們小心,而沿途景觀是難以置信的破敗。他的房子應造於1980年代初,老爸因「他是我母親娘家香火繼承人」,曾
「送1000美金幫助」,雖外觀殘舊、內裝簡陋,卻打點得頗整潔,他的老母親得知我們是「國俊的兒子」後,笑得合不攏嘴,嗚哩哇啦說了一大堆話,間或夾雜幾聲嘆息。玲玲勉強簡單翻譯:「她說你們奶奶是她姑姑……她說姑姑命苦,没等到看見爺爺回來,還有那麼多孫子……」
我們一再說剛吃飽,國建仍執意遞上香蕉,並催老婆去煮「今天早上才撿的雞蛋加鮮肉丸子」。他帶著總算窮出頭的表情,說大女兒已在醫院當護士,小的今年要上研究所,在「斯是陋室」聽著,格外有種「向上提升」的感覺。
【穿藍袍者為手裡提著剛買的香蕉準備帶路的國建】
【往國建家途中】
【國建在家門口迎客,這房子應造於1980年代初。】
【老爸保存的「大舅冬春全家照片」,後排右為少年的國建,中排左為其母陳四英,手中抱者為國建弟國勇。中排右則為國建之父,老爸的表弟彭元仔。】
【老爸於1991年4月收到的陳四英全家福照片,其時「大舅冬春」與「表弟彭元仔」均已殁。】
【接受國建盛情招待,臨別前與之合照。】
告別國建,我堅持
走回曉塘村,看時間,也差不多該赴大哥老鄰居會林的午宴了。會林住家也是1980年代初蓋的,在大哥首棟「新屋」旁邊。幽暗的餐廳擺了兩桌,一大家子人吃飯,年輕一輩飯後就要趕回工作崗位了。都是大碗盛菜,看來「醜醜的」,但紮實厚重,寒天配冰啤,恰好「中和」;飯桌矮,像台灣的茶几,椅子坐來搖搖欲倒,一如主人質樸的熱情讓人「心旌動搖」。
【來到大哥老鄰居譚會林家】
【在會林家的午餐,適合大碗喝酒,大口吃菜。】
當我們到根華家赴晚宴時,他還正在門前殺魚呢,那魚是婚禮前兩天和大哥一起到近山池塘裡撈的。席間小胖說,下午到了縣城一趟,有親戚明天娶媳,送禮金過去。「我把巴叫我送了禮馬上回來,他不太會喝酒,一定要我陪你。」還以為我多會喝哩?左不過兩瓶啤酒,但根華可準備了1大箱,在小胖力勸之下,兩人也只喝了5瓶。家鄉吃飯,是先飲酒佐菜,等到盛飯時,已是準備收尾,最後以上茶結束。
小胖說他和大哥很親,小時候一天到晚待在大哥家,和新明、新亮鬼混。那時大哥是村裡的廚師,炒了好菜總先給他嚐嚐:「所以吃得很胖,綽號這麼來的。」新亮婚禮期間,他盡心盡力忙上忙下,跟著親熱地叫我大叔。他是個沈穩內歛的青年,目前與妹妹合開一家寵物店,得知他與新明兄弟十分熟稔,我私下請他多多關照新亮,尤其要注意他喜歡賭錢的事。
在偏鄉小路的一片闐黑中,打著手電從根華家走回大哥家,結束「請客吃飯」的一天,想到「明日隔山岳」,心裡竟感到淡淡的惆悵。
【到根華家時,他還正在門前殺魚。】
【小胖開了間寵物店,過年期間把5隻小雪獅狗帶回家裡照料。】
【陪我們奔走一天的大哥在等吃飯前坐在客廳睡著了,看著他,像看著父親,因為兩人實在長得太像了。】
【餐桌邊的小胖與新亮】
【餐桌邊的新明、新嬌與波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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