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基法修惡。「老役夫」：現在我連做夢的快樂都被剝奪了嗎？

年輕的時候做過《列子》的研究。

此書〈周穆王〉篇裡有個故事，

說有個叫尹氏的大有錢人，產業做得很大，

他的勞工「侵晨昏而弗息」，

就是白天做到黑夜都不能休息的意思。

你看，相當於現在的資本家啦。

 

他的勞工裡有個「老役夫」，就是老人家。

雖然老人家已經「筋力竭矣」，但資本家「而使之彌勤」，

更是用力榨出他的勞動力。

於是每天老人家「晝則呻呼而即事，夜則昏憊而熟寐」，

醒來就呻吟著工作，晚上就直接睡倒了。

用現代的話來說，

就是一點下班後的私人時間都沒有了。

 

但是老人家有他的快樂。

為什麼呢？

因為他累壞了，每天晚上一躺下來都做夢，

夢到自己當了國君，

「居人民之上，總一國之事。遊燕宮觀，恣意所欲，其樂無比。」

也就是說，他在夢裡享盡了榮華富貴和人間的快樂。

但是夢醒了，回到現實，還是要上工啊。

有人說，你工作很辛苦耶，

但老人家很知足，說：

 

「人生百年，晝夜各分。吾晝為僕虜，苦則苦矣；夜為人君，其樂無比。何所怨哉？」

 

他說，人生百年，醒一半睡一半，

醒著的時候我雖然被當成狗來壓榨，很辛苦，

但是睡著的時候我當國君，很快樂啊！

夠了，我沒什麼好抱怨的啦！

 

從前讀到對岸的論文，總是在痛罵這個故事，

說這是「腐敗的門閥世族用來麻醉勞動人民的精神鴉片」；

換言之，統治階級編出這種故事，

目的只是在欺騙勞動群眾，讓他們乖乖認命，

乖乖地接受壓迫而不會反抗。

 

當時看到這種論文會一笑置之，

因為，〈周穆王〉篇的意旨大概不是這個。

不過呢，

現在看到勞基法修惡變成這樣，

不禁覺得，確實，

這樣看來，老役夫的故事，真的是很惡質喔。

 

而且，這樣看來，勞基法修過之後，

台灣人的處境竟然比「老役夫」還慘了！

怎麼說呢？

老役夫雖然和現代人一樣，也沒有下班後的私人時間，

但至少他們古代人日落而息，

所以他可以說「人生百年，晝夜各分」，

睡覺時間和醒著的時間均等，

這樣還可以好好做著夢，沒問題。

但是勞基法修惡之後，

勞工輪班中間休息時間、包括通勤時間在內，

只剩8小時啦！

連做個夢都很趕時間！

在夢裡當帝王，都要打卡限時間了啊。

 

所以我不是一直說嗎？

學經濟的人只看到數字，就認為人類社會一直進步，

但其實根本是一直退步啊。

 

××××××

 

其實〈周穆王〉這個故事還有後半。

他說，這個有錢人尹氏「心營世事，慮鍾家業」，

整天想著賺錢，很累，

所以一樣也是天一黑就睡著了。

正好和老役夫相反，他每個晚上都夢到自己成了奴僕，

「趨走作役，無不為也；數罵杖撻，無不至也。」

在夢中工作做得要死，被人又打又罵，

每晚都呻吟到天亮。

後來有人對他說：

 

「若位足榮身，資財有餘，勝人遠矣。夜夢為僕，苦逸之復，數之常也。若欲覺夢兼之，豈可得邪？」

 

簡單說，

上天是公平的，

你那麼有錢有勢，在夢裡被人打罵欺負，也是剛好而已啦！

 

不知道我們的資本家們睡得好不好啊？

應該都睡得不錯吧。

因為我們的社會一直在退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