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紀：逃難，6/29。

32.火車相撞。

回程這一天，一大早就出發，準備坐火車先到廣州。

在旅館門口招計程車，
車終於來了。但司機一聽說我們要去郴州火車站，急忙說：

「還去火車站？火車相撞啦，車通通不開啦！」

這真是太誇張了，火車相撞？
先去看看。
車站已經封鎖了，必須繞道；走過非常偏僻的鄉下石頭路，
看到火車在鐵軌上一動也不動。

車站廣場前好多公安、好多人，空氣中有種混亂的味道。
門口的女官員問：

「去哪裡？」「廣州。」
「到一號窗口去退票。今天車通通不開了。」

抬頭看見郴州車站上寫著斗大的紅字：

「人民鐵路人民建，人民鐵路為人民。」

這時是清晨7點10分。我們的火車本來是8點開。

33.郴州客運。

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原本打算坐火車到廣州，4小時；坐大巴到香港，4小時，
趕晚上8點的飛機回台北。
預留的時間雖多，但現在遇到變化了，怎麼辦？

應該設法坐客運到廣州。於是先往前走。
這時候，
看見廣場前鬧哄哄的，有許多中型巴士停在前面，
幾個公安拿著擴音器在指揮人群：

「東莞的！東莞的還有沒有！東莞的！」

人們爭先恐後上車。看來，好像是政府派的接駁車的樣子。
於是問了一下，有往廣州的嗎？

「廣州的再等等！」

7點30分，終於等到車了。
這時才知道要憑火車票上車。還好沒去退票。

34.難民專車。

上了車，一位女官員上來說：

「很抱歉讓大家久等。
鐵道部為大家準備了30元餐費，司機會帶大家去吃飯。」

聽了覺得，中國政府也太貼心了！接駁車還管吃飯啊？

但很快就知道不是這樣了。
其他乘客顯然還處在非常激動的情緒中，
從他們的交談內容可知，
原來他們都是被撞的那列火車上的倖存者；
這輛車，其實是難民專車，
而我們誤打誤撞混到難民群裡來了。

不過，這也算是運氣，因為根本沒有正常的客運班車；都取消了。
差一點被困在郴州。

他們真的很激動。
車子先繞到客運站不知道做什麼，停了很久，
有位大叔從後座站起來，
走到駕駛座去，猛力按喇叭，直到司機回來。

35.災情。

8點，終於出郴州，上京珠高速公路。
由難民們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梗概。

這班南下列車，今天凌晨2點到達郴州站，
原本應該停車的，但不知為何竟然沒有半點減速的跡象，直接衝出站。
於是出軌了、被另一輛列車撞上，
事情發生的時候，多數人還在睡夢中。

有人拍下了現場的照片，給眾人傳閱。我倒是沒看。
據說，被撞最嚴重的，是前面2、3、4節臥鋪車廂，
翻倒出軌還被撞得稀巴爛；
那些人都飛出去了，多數沒穿鞋子。

列車撞進一排民房。
有人說，司機的頭不見了。
有人說，看見一個小孩的身體被削去一半。
有人說，有個女孩身上沒事，
但是一隻腳被夾住了，整個懸空吊在半空中。

坐我正後方的小姐，那時就在翻覆的車廂中。
她說，翻車當下就斷電了，整個漆黑一片；
她摸索著從窗戶爬出來，
但是看不見下面不敢跳車，最後是被人推下來的。
還好掉在鐵軌上，只有小擦傷。

有人說，今天清晨中央台的新聞已經播出來了，3死60傷。
眾人紛紛大罵：不可能！光是民宅就不知道死多少人了。

回到台灣，新聞報導裡的官方說法，一直是這個數字。

而這些難民就在車站等了一夜。

36.馬德里不思議。

說也奇怪，災難過後的倖存者，似乎除了驚悸之外，
更多了一種共同的興奮與激情，
不同的方音、陌生人之間的隔閡，似乎都被這件大事抹去了。

不久他們開始扮起偵探，發表對於事故原因的意見，
並且開始追究責任歸屬。
那種激烈的情緒有點可怕，我開始擔心了。

不久還是睡著了。
起來之後，到了曲江—韶關服務區，放人去上廁所。
曲江？似乎在地理課本裡讀到過。
韶關？就是十三姨的家吧。
這時差不多10點。

上了車，還是在五嶺地區奔馳，久久不能脫離。
我開始覺得，
五嶺地區果然是大，無怪古人視嶺南為鬼域；
而共產黨也真是本事，竟然在這裡開高速公路。

司機是郴州人，一路狂飆兼狂叭。

車上開始播音樂MV。
多半是大陸歌手的，偶爾也有台、港歌手。
看了一會兒，
果然還是台灣人歌寫得好，
大陸歌為什麼只會直敘，都不會用象徵譬喻的手法呢？

出現了S.H.E的「不想長大」和蔡依林的「馬德里不思議」，
這些歌好像也很多年了。
草蜢出現時我又睡著了。

37.造反。

再度醒來，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
已經過了中午，但司機完全沒有停車吃飯的意思；
於是眾人議論紛紛，開始指責司機：

「司機，你總要放人下去吃飯吧！這是人道問題。」
「昨天一晚沒睡，早上都沒吃，現在又不給人吃飯，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一言我一語。有人懷疑司機想貪污30元餐費。

「30元是國家說有的，這是誠信問題！」
「我告訴你司機，你別想拿走這30元，我們人人有份，你賴不掉的！」

司機好像說就快到廣州了，又說當時錢沒有給他。
於是眾人大怒：

「司機，你到底是怎麼樣的良心！」
「我告訴你，我們沒飯吃就吃了你，吃人肉包子！」

尤其我右邊的男子和左後方的女士，儼然是意見領袖。
好像是紅衛兵再現，我想。一句話也不敢說。

看著他們吵鬧，我們肚子也餓扁了，
大約下午1點了。
我媽媽想拿出包包裡的零食來吃，我阻止了她。
在這種情形下，
這麼做說不定會犯眾怒啊！更何況我們根本是假難民。

38.救命糧食。

終於到了廣州，時間是1點35分。
車子只停在天河客運站，因為廣洲火車站也封閉了。

下車了，那些憤慨的難民還圍著司機不讓他走；
但我們必須先離去。
趕忙坐計程車到中國大酒店，在那裡買票搭小巴，
還好運氣不錯，
1點53分到，原定50分開的巴士竟然還沒開。
而且我居然還有時間殺價，
客運購票口賣227元，跟酒店人員買可以省7元。

上了車，終於安心了。
午飯沒有吃。
這時候，前幾天在新塘買的簡體字零食成了救命仙丹。
很久沒有這樣餓了，此刻覺得餅乾真是香，
就算是黑心商品也不管了。

就這樣一路坐車，睡睡醒醒，通過了深圳關。
只不過這次不必下車辦出入境，
我們換了小巴，直接過車用關哨。

39.回家。

到了香港機場，時間是6點。
總算有時間吃點五寶燒臘飯；這是幾天來第一次吃不辣的食物，
也是今天第一頓正餐。

免稅商店區也有書店，不過沒什麼可看的；
一本《三國魔鏡》原價200元，這裡賣93元港幣，真是夭壽。

一天的奔波逃亡，很累了。
坐著看窗外的飛機起降，一面發呆，想這一天真是有點瘋狂。

回到台北是11點。
打開電視，還來得及看大學生了沒。
弄包泡麵來吃，心想，
總算是回家了。

××××××

這次的郴州行，其實還蠻好玩的。
雖然不是去著名景點觀光，
但相反地卻看到許多貼近民眾、更為真實的社會面向；
我想這比走馬看花有意思多了。

不過，讀者也許要失望了，
湘女多情，秦觀會同意，但是對我沒有任何影響；
我想趙雲懂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