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幻滅的馬丘比丘，沒有鏡子的天空之鏡，讓我重新思考「旅行的意義」是什麼？

我曾是個計畫鉅細靡遺的旅人。第一次自由行到香港，做足了功課，安排每天的行程、餐廳至於想吃的餐點。行程表甚至紀錄了 A 點到 B 點的完整路線，例如上階梯之後右轉，看到哪棟建築後左轉。做好計畫讓我心安，包括在目的地會遇到什麼、要做什麼事，整個旅程是在清單上打勾勾的行程，最重要的目標就是「抵達目的地」，看著眼前和網路圖片上一樣的景物，證明和自己想的一樣。

我與伴侶說書人出發環遊世界的旅途中，我的計畫習性受到了強烈挑戰。長期旅遊沒有時間細細做功課之外，並不是所有目的地都有資訊，例如厄瓜多外海的加拉巴哥群島，當時在網路上找不到中文資訊，甚至連英文資訊都很少，非常焦慮與害怕找不到路。

現在，7 個月的旅程結束，回頭看那些走過的路，才發現或許我一直放錯重點了。旅行的意義與關鍵點並不在於抵達目的地，而是在於行動的過程。這是不是相當反直覺呢？旅行不就是會有目的地嗎？目的地不重要的話何必要出發呢？

讓我先分享幾段旅程中的故事。

一開始，對我們來說，旅行到南美洲的重要目的地就是馬丘比丘。一抵達秘魯首都利馬，我們選擇馬上轉機飛往庫斯科，那是最接近目的地的大城市。

庫斯科的民宿老闆向我們極力推銷馬丘比丘兩天一夜的高價套裝行程，因為覺得價格不合理，我們決定自助前往。慢慢到處蒐集資訊，在大城市的古蹟文化局排隊買門票，選擇搭乘觀景火車前往，自己找山腳下熱水鎮的民宿。即使不會說西班牙文，我們仍靠著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接近夢想中的奇幻古蹟。

當天早上，搭著人擠人的巴士上山，終於抵達了馬丘比丘。照理說，這應該是旅程中最甜美的時刻，但成群熙攘的遊客戳破了古蹟神祕的氣息，濕熱的空氣（相對四周地勢較低窪的馬丘比丘是個濕熱的叢林）、成群的毒蚊子猛烈攻擊（穿長褲和長袖仍被叮了非常多包），我們的興奮大概只有維持在穿過大門後的 10 分鐘。馬丘比丘成了我們不考慮二訪的景點之一。

玻利維亞天空之鏡烏尤尼鹽沼在網路上的美照令人驚艷，讓我們決定一訪。搭著長程巴士從庫斯科一路往南，先到北邊的大城市拉巴斯，再轉 3 小時巴士至中繼小城市奧魯羅，最後一段路程是連續行駛在三、四千公尺的高原上 7 小時，抵達烏尤尼鹽沼。說書人在顛簸車程中，開始水土不服，大吐特吐。

當天，準備出發前往鹽沼時，我們才發現在小旅行社中等候的 7 人之中，有 6 人是台灣人（1 個日本人）。在整段南美旅程中我們幾乎沒有遇過台灣人，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機率。其中 2 人是在瓜地馬拉學西文的情侶；2 名女孩是加拿大打工度假後的南美旅行，好心地給了說書人梅子安撫腸胃。6 人在吉普車上大聊水土不服、思鄉之苦，激情之餘向日本人道歉我們說著他聽不懂的語言。

因為雨季尚未到來，導遊很努力尋找著積水，最後在夕陽西下時，在鹽田找到一點點的積水。我們一行人在薄薄的積水前面擺姿勢，導遊則很努力趴在地上試著拍出倒影。我們終究沒有看到部落客與旅遊書上驚人水天一線的美景，雖然帶著遺憾離開烏尤尼，但留下更多的反而是旅人的互動與感動，無可取代、無法複製。

身而為人，當我們有目標、有期待時，壓力也隨之而來。在旅程中，我學會了專注在過程，一步步往前走，彷彿走在迷霧中，到了下一步，就會知道下一步該踏在哪裡。即使目的地不如想像，甚至令人失望，然而現在回看，摸索的旅途中，認識的有趣的人、幫助我們的人們、自己付出的努力、情緒／體力的高低潮，反而是記憶最深刻的感動。

例如上述故事中，在南美洲自助行與當地人的雞同鴨講，自己摸索的冒險歷程。說書人水土不服在玻利維亞火車上嘔吐，馬桶直通鐵軌，嘔吐物灑落在高原上的奇特畫面。在異地相識的台灣人，指引我們到祕魯普諾的哪家中菜餐廳可以吃的到米粉湯（還要指定「舶來品」也就是中國進口的米粉）。

目的地提供給我們一個方向，但通常並非旅程中的高潮。因為過程是我們可以努力的，但目的地與成果並非我們能掌控的。

史上第一位完成徒步三極的挪威探險家厄凌・卡格，他在《極地探險家的美好生活秘密》中寫著「嚴寒、冷風和邁出的所有步伐，本身就是目的。」對他來說，締造紀錄並不是他的初心，也不是他的目標，他說：「探索自然世界本身就是目的，而不是為了創造紀錄或打破紀錄。」

瑜珈哲學說，努力，但不執著成果，就像是一對翅膀，能帶著我們翱翔。

我突然了解，人生也是如此。我們內心總是會有某個想望、某個目標，沒有什麼合理的、理性的理由支撐，但就是想要往那裡前進。然而，總會害怕自己沒有完整的計畫、詳細的地圖，恐懼到不了目的地、失敗的壓力讓我們裹足不前。在旅行中，我親身體驗到，僅管目的地看似遙不可及，我們要做的只有鼓起勇氣往那個方向，跨出步伐。

原本覺得遠如天邊的加拉巴哥群島，在抵達當地西摩機場後，發現完全不需要尋找交通方式，同批飛機的乘客會一起搭渡輪至主島 Santa Cruz，再搭同一班巴士至最熱鬧的阿約拉港，民宿餐廳都聚集在此區。因為沒找到太多資訊，對群島沒太多預設立場與想像的我們，踏上這片土地之後，驚艷於人類與動物近距離和平共處，深深愛上了它。

《極地探險家的美好生活秘密》書中有個冒險家的歷史故事，阿蒙森從小就想要成為抵達北極的第一人，所以睡覺時都不關窗，訓練自己耐寒。然而，他還沒長大，已有人已經抵達北極。他當然很失望，但很快想到了辦法。他在 1911 年 12 月 14 日抵達南極，並下了相當幽默的評論說：「從來沒人像我這樣，站在自己夢想目的地的正對面。」

冒險家把焦點擺在努力，他的最終目的地轉了 180 度。說不定目的地可以和我們的頭腦想的不一樣，靠著行動抵達比想像更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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