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06|閱讀時間 ‧ 約 25 分鐘

爲他撫落塵埃1

    他眼神灼熱,下一刻,抬手摁着我的後腦強勢吻了上來。
    24
    我驟然睜開眼,世界一片黑暗。
    牀頭的小夜燈顯示着現在的時間,凌晨三點半。
    我又夢見他了。
    擁着薄毯坐起身來,一個人在黑暗中靜默了很久。
    許久之後,我拿起手機撥出了一個號碼。
    那邊很快接起。
    「淩小姐,現在是凌晨四點鐘。」雖然說的是抱怨的話,但那邊的聲音分明聽起來一片清明,毫無睡意,似乎根本沒有睡覺。
    「你是顧凡嗎?」我徑直問。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輕笑:「淩小姐這是夢還沒醒?」
    「你是嗎?」我固執地加重了語氣。
    「當然不是。」他說。
    我沉默了一會兒,那頭也沒了聲音,但我知道他還在聽。
    「洛醫生明天有空嗎?」
    「這得看約我的是誰。」
    「我。」
    「有空。」他沒有絲毫猶豫。
    「明天上午十點,就在我住的酒店樓下。」我平靜地說。
    「淩小姐睡糊塗了,我怎麼知道……」那頭的人再次一笑,頓了頓,「你住的是哪家酒店。」
    我捏緊了手裏的電話,良久後,說:「我會把地址發給你。」
    「好,我等你。」
    25
    西裝革履、高挺的鼻樑上架着一副金絲眼鏡的男人坐在我對面,手裏端着一杯黑咖啡,從容自若地呷飲一口。
    而後面不改色地放回桌面。
    「咖啡豆有些烘烤過度。」他不鹹不淡地點評了一句。
    從前顧凡是最討厭苦的東西,尤其是咖啡。
    他從不喝咖啡。
    我伸手端起他面前的咖啡:那我讓人給洛醫生換一杯。」
    「不用了。」他抬手製止。
    我手一歪,一杯咖啡潑到了他身上。
    「淩小姐似乎非常熱衷於將咖啡潑到我身上。」他挑眉,目光中卻別有深意。
    我不予理會,立即起身到他面前,抽出紙巾伸手去擦拭,「不好意思洛醫生,我不是故意的,我幫你擦一下。」
    我一邊擦一邊試圖撩起他的衣服下襬。
    顧凡這裏受過傷,有一道很明顯的傷疤。
    他霍然起身,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扯起來,我整個人被帶得撲到了他身上。
    我仍舊不死心地探手去拉扯他的衣服。
    腰卻猝然被他摟住,帶着我緊緊和他貼在了一起。
    「淩小姐既然這麼熱情,不如我們換個地方,嗯?」他的嘴脣就在我耳邊,我甚至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出的熱氣落在我頸間。
    我用力推拒,掙扎着脫離了他的懷抱。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解釋,眼神仍舊落在他腰間。
    他卻自己撩起了衣襬,神色玩味:「看清楚了嗎?有沒有你想要的?」
    他的左腰處皮膚光滑白皙,沒有任何傷痕。
    「找我來就是爲了這個?」他眼神淡淡地鎖着我,「淩小姐每次都這樣,我實在很爲難,不如我們一次驗證清楚,還想看哪裏,直接說吧。」
    我抿了抿脣,抱歉地看着他:「對不起,以後不會了,襯衫我下次去醫院的時候會帶一件新的賠給你,抱歉。」
    我說完,不敢等他回應,立即轉身匆匆走出了咖啡廳。
    26
    我的精神狀況不太穩定,只能從公司辭職。
    梁鈺再次提出讓我搬去和他一起住,我拒絕了。
    不止是我心理方面的問題。
    還有,給我發短信的人如果真的是顧凡,那梁鈺和我在一起無疑會更加危險,我不想讓他因我涉險。
    只是短信沒有了,洛謹呈也不是顧凡,我已經沒了任何線索。
    我不知道我還要活在他的陰影下活多長時間。
    梁鈺手裏剛開了一個新研究項目,工作很忙,加上時不時還要去警局做法律顧問,熬夜通宵,甚至連續幾天出任務也是常有的事。
    他也不能經常來陪我,大多數時候我都獨自待在酒店裏。
    那天他再次陪我去醫院,然而到了診室門口,護士卻忽然跟我們說洛醫生臨時有急事,今天來不了了。
    「不是昨天就約好的時間嗎?怎麼這個時候來不了?」梁鈺皺眉,有些不悅。
    護士小姐一臉抱歉:「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實在對不起,還請您諒解。」
    「算了,阿鈺,我們再約時間吧。」我拉了拉梁鈺。
    他低頭看我,嘆了口氣:「下一次我不一定有空陪你來。」
    「沒關係,我自己可以。」
    「委屈你了。」他抱了抱我。
    不知爲何,我總感覺有一道若有似無的視線落在我身上。
    梁鈺牽着我的手離開的時候,我疑惑地回頭望了一眼幽深的人來人往的走廊。
    「怎麼了?」梁鈺問。
    「沒……沒什麼。」
    27
    晚上,我接到洛謹呈的電話,約我明天去做心理諮詢。
    約好時間掛斷電話後,我忽然想起,明天梁鈺出任務,要離開兩三天。
    我發覺有些不對,我在洛謹呈這裏接受治療的這段時間,梁鈺和他還未曾見過一次。
    每當梁鈺陪我去醫院,總是有各種事情發生,讓他們兩人錯過。
    要麼是梁鈺忽然被上級叫走,要麼是上一個患者治療還沒結束,要麼是像今天這樣,臨時有事。
    這一切究竟是巧合,還是……
    我的腦子裏亂哄哄的,一整夜都沒睡好。
    第二天,我拖着疲憊的身體來到醫院,護士將我送到診療室。
    「淩小姐請稍候,洛醫生有一個會議,一會兒就來。」
    「好。」
    原本以爲洛謹呈很快就會到,然而這一等就等了十幾分鍾仍舊沒人來。
    我百無聊賴地起身在診室裏轉悠起來。
    窗簾是淺淺的灰色,如果是顧凡,他一定會換成黑色。
    沙發邊桌上插着一束花,是百合。
    我猛然想起,顧凡最討厭花,看到都會讓人扔出去。
    有一回他不知從哪兒聽說女人都喜歡花,跑來問我喜歡什麼花。
    我隨口說了一句百合,從那以後,房間裏每天都有一束新鮮的百合花。
    我快步走到洛謹呈的工作臺,他的電腦攝像頭上貼着一塊黑色膠布。
    顧凡以前也總是會把電腦的攝像頭貼起來,他說,鬼知道那裏會不會有人在偷窺。
    一個又一個的巧合,讓我的心跳在不知不覺間加快。
    桌面上放着一本筆記本,我拿起來,打開,看到裏面遙遠又熟悉的筆跡。
    呼吸驟然停滯。
    儘管顧凡很少寫字,但他的筆跡我一定不會認錯。
    這就是顧凡的筆跡!
    啪!筆記本從我手中滑落。
    不知夾在哪一頁的一張照片飄了出來,倒扣着跌落在地。
    我伸手拾起那張照片,翻開來——
    上面赫然印着我和顧凡的合照!
    28
    「發現了?」背後突兀地傳來一聲輕笑。
    我猛然一顫,照片從指縫間滑落。
    好像忽然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連關節都變得滯澀。
    我艱難地緩緩轉身,看見洛謹呈斜倚在門框上,嘴角牽起的弧度帶着玩味和痞氣,全然沒有了往日的斯文。
    一瞬間,就變回了從前那個惡魔顧凡。
    他帶上門,反鎖,回身隨手摘下眼鏡放在桌上。
    然後朝我伸手:「過來,寶貝兒。」
    我挪動腳步,走向他。
    他的話,我從來不敢拒絕。
    那三年的經歷,讓我總是慣於服從他的一切。
    他的手捧着我的臉,大拇指在我臉頰摩挲:「臉色怎麼這麼白?見到我不高興嗎?」
    我呆呆地看着他,說不出話來。
    他的觸碰讓我渾身緊繃,猶如拉緊的弓弦。
    「兩年不見,有沒有想我?」他笑着,「我可是每天都在想你,想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脣,你的……身體,想得快瘋了,你知道嗎?」
    手移到了我的後脖頸,他按着我的後腦吻了上來,似要將我吞噬一般發狠。
    29
    「你膽子可真不小,我走了纔多久,你就敢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他神色陰沉,「那個人有沒有這樣親過你?」
    「沒有。」我喘息着答。
    「真的?」他打量着我。
    「真的。」
    因爲顧凡留下的的陰影,我始終無法跟梁鈺有親密接觸。
    最親密的也不過是今年情人節那天他突然親了我的臉頰,沒想到他的舉動將我嚇到,後來他就不敢再突然做出親密舉動,最多止步於牽手和擁抱。
    梁鈺包容了我的一切,我不堪的過往,我的心理疾病。
    「怎麼?爲我守節?」顧凡笑了,眼角眉梢帶着一絲痞痞的得意。
    「心理障礙。」
    他頓了頓,又扣着我吻了一陣。
    半晌,他呼吸急促:「跟我倒是沒有心理障礙了,嗯?」
    你就是我的心理障礙。
    可我不敢說。
    「顧凡,不要傷害梁鈺好不好?」我小心翼翼地說。
    「真愛上他了?」他臉色陡然一沉。
    「沒有,只是,他對我很好……」
    這也是實話。
    當時的我太過絕望,每日沉溺在深不見底的地獄裏,瘋狂地想抓住一絲光亮。
    而梁鈺,他是陪着我走過最黑暗時光的人,他成了那唯一一絲照進地獄的光。
    這也是我病情好轉後沒有回老家,而是選擇留在雲城跟他在一起的原因。
    「我對你不好?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給你摘下來,他算什麼東西?」他眼神逐漸變得狠厲。
    「我跟他分手,以後都跟你在一起,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我什麼都答應你,只要你放過他,好不好,我可以從今以後再也不見他,好不好?」我語氣急切地哀求。
    「寶貝兒,你的一切本來就是我的。」
    他俯身將我打橫抱起來,放到一旁沙發上。
    他跟着上來,摟着我的腰,半邊身子壓在我身上。
    「你壓疼我了。」我細細地喊了一聲。
    他撐起身子,一臉痞氣:「現在怎麼這麼嬌氣了?以前我整個人壓着也沒見你喊疼。」
    我咬着脣別開頭,又被他掰回來,一個熾熱的吻落了下來。
    「天天看你在我面前晃悠,看得到喫不到,撓得我心癢,你得負責。」
    「不是做什麼都可以嗎?證明給我看看……」
    30
    我回到酒店時仍舊有些渾渾噩噩。
    雖然一直懷疑顧凡沒死,可當他活生生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仍舊帶給我巨大的衝擊。
    我把自己縮在角落裏,就這麼呆呆地坐着。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敲門聲將我驚醒。
    天已經黑了,屋裏沒開燈,黑漆漆的一片。
    我起身,可是腳早就痠麻得站不住了,步子邁到一半,整個人就栽了下去。
    門口傳來響動,咔嚓一聲,門開了。
    顧凡走了進來。
    啪!燈光亮起。
    我被突兀的強光刺激得閉上了眼。
    身子驀地一輕,我被顧凡從地上撈了起來。
    他送我到牀邊坐下,低頭撩起我裙襬查看我膝蓋上的淤青,眉頭緊皺:「怎麼還是這麼傻,路都不會走了?」
    「你怎麼進來的?」我仰頭問他。
    「你覺得就這東西能攔住我?」他頗爲不屑,「等着。」
    說完他又出了門,不一會兒他就提着一支雲南白藥噴霧回來,蹲在我面前幫我噴藥。
    噴完藥之後他又將我抱到餐桌邊坐下。
    桌上有他剛纔帶來的晚飯。
    一堆打包盒,他一一打開。
    「喫飯。」他說,「梁鈺怎麼搞的,我養得好好的人,兩年不見就瘦成這個鬼樣子。」
    我默默低頭扒飯。
    其實在他身邊那些日子我也沒什麼心思喫飯,只是每次都被他強行要求飯再多喫一碗,菜再多喫兩口,這麼久,體重不但沒下降,反而漲了幾斤。
    得救之後,沒人強迫我了,有段時間我甚至喫不下一口飯,迅速消瘦下去,後來也沒再長起來。
    喫了幾口,我又喫不下了。
    我哪有胃口喫飯?
    他端起碗夾菜喂到我嘴邊:「又想讓我餵你是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我不喫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自己喫。」我只能奪過碗,強迫自己喫下去。
    31
    顧凡的吻落在我脣邊,起初還算溫柔,漸漸的愈發急躁。
    「寶貝兒,老子想你想得心都疼了,你怎麼還跟個木頭一樣?」他不滿地呢喃。
    他慣於折騰,我累得連手都抬不起來。
    橫在腰間的手臂緊緊攬着我,毫不鬆懈,恍惚間我甚至有種錯覺,我好像從來沒離開過那間地下室。
    「那些短信,是你發的,是嗎?」我問。
    「是。」他態度隨意,「用了點科技手段。」
    「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寶貝兒,你有沒有想過,我說的都是真的。」
    「你什麼意思?」我疑惑地抬頭看向他。
    他把我的頭重新按回他頸窩。
    「梁鈺真的不是好人,他真的在你家裝了監控,他對你別有所圖。」
    我愣了愣:「你胡說!」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他說完又邪氣地笑着補了一句,「除了在牀上。」
    我用力捶了他一拳。
    他反而在我額頭印下一個吻:「寶貝兒,我接下來跟你說的話,你可能很難接受,但你得相信,全都是真的。」
    32
    「我其實是臥底警察,在雲城地下犯罪集團臥底八年,終於把整個集團連根拔除,但是還有一個幕後黑手一直沒有被抓出來,那個人,就是梁鈺,以及他背後的梁氏企業。」
    「不可能!」我一口否定,「你殺了這麼多人,你還……你還這樣對我,怎麼可能是警察?而梁鈺,是這件案子的法律顧問,他親手把那些罪犯送進監獄,又怎麼可能是幕後黑手?」
    「如果我不那樣對你,你早就死了。」他說。
    「那整整三年,你爲什麼不告訴我真相?」我揪住他話中的漏洞。
    他默了一會兒。
    「你知道我們警方爲了拔出這個毒瘤前赴後繼犧牲了多少人嗎?」
    「光是臥底,我知道的就死了十二個,而我是臥底時間最長,打入內部最成功的一個,我不能冒任何險。」
    「那些人極度狡猾,我住的地方到處都裝了監控,一旦漏出一點馬腳,我們兩個都會死得很慘。」
    「先不說我有沒有機會告訴你真相,你沒有經過任何訓練,一旦知道真相,很容易泄露。」
    「剛纔我已經說過了,我身上揹負的是整個警界的希望,還有很多同事的生命,我冒不起這個險。」
    「至於梁鈺,我曾經陪集團老大去談事情時見過他一次。」
    「他很謹慎,從來只見老大一個人,但是有一次在酒店裏,開門的時候我瞥到了他的臉。」
    「老大每次去見他都是在楓葉國際酒店,這家酒店你不可能不知道吧,梁氏企業旗下最重要的業務。」
    「梁氏企業一直在幫犯罪集團洗黑錢,自從兩年前犯罪集團被端掉之後,楓葉國際的規模就迅速萎縮了,梁氏企業的資產也縮水不少。」
    我整個人呆在當場:「不可能……你想騙我……」
    33
    「你就不好奇我怎麼在警方的重重包圍下逃出來的?」
    他不等我回答,接着說:「是我的上級救的我,其實那一槍我傷得很重,差點就不能回來見你了。」
    「還好,老天爺大概知道我捨不得你,留了我一命。」
    「如果我不是警察,在傷得那麼重的情況下,如何能逃出來?」
    「我在醫院躺了快三個月,撿回一條命,因爲還有幕後黑手沒揪出來,我不能露面,也無法恢復身份。」
    「爲了調查梁鈺,上級安排我整了容,潛伏在他身邊,暗中調查。」
    「我現在已經掌握了他和梁氏的不少犯罪證據,但是還不夠,還需要他和當年的雲城地下犯罪集團最直接的證據,才能徹底釘死他。」
    「你現在住的那套房子當初是他幫忙監督裝修的,我查過他的購買記錄,他曾經買過針孔攝像頭。」
    「本來我還不想那麼快露面,但是他竟然跟你求婚,我怕他對你不軌,不得已才故意嚇你。」
    34
    他的話,幾乎將我的整個世界觀顛倒。
    黑的在他嘴裏成了白的,白的成了黑的。
    我感覺我的腦子幾乎快要炸裂開來。
    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我好像已經無法分辨了。
    「你仔細想一想,梁鈺在你面前就沒有過什麼奇怪的舉動嗎?」他說。
    我猛然想起,剛被救出來那段時間,梁鈺時常不經意地問我,顧凡跟我相處的細節,有時候會把話題帶到顧凡有沒有帶我見過什麼人、有沒有跟我說過什麼祕密上。
    當時我只當是他作爲警局法律顧問的工作需要,但是現在想想,好像並非如此。
    因爲在結案之後他又提過幾次,直到徹底肯定我什麼都不知道後,纔沒再提起。
    「想起什麼了?」顧凡問。
    我下意識抗拒推翻我原有的認知,呆呆地呢喃:「不可能,這不可能……」
    「如果你還是不信,你可以去一個地方。」
    35
    雲城公墓。
    我站在一座無名墓碑前,呆立良久。
    墓碑上只有一張照片,年輕的女孩,笑容燦爛。
    顧凡說,警方曾經也安排過人救我,是一個臥底女警。
    因爲上級不敢動用他這顆關鍵棋子,只能安排了一個剛進去不久的邊緣臥底,陳悅。
    當初她被顧凡找來照顧我,在我身邊待了三個月。
    她年紀跟我差不多大,總是扎個馬尾,整天笑呵呵的。
    一開始我以爲她是顧凡派來監視我的,對她沒有好臉色,可是後來卻漸漸被她的真誠感染,和她成爲了朋友。
    我還記得有一次她突然問我:「薇薇,要是有一天你能離開的話,你最想做什麼?」
    彼時我已經在顧凡身邊待了一年多,我幾乎徹底認命了,很久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我說:「沒想過。」
    她哈哈一笑,說:「夢想還是要有的,說不定哪天就成真了呢?」
    現在想來,那句隨口一問的話,似乎別有深意。
    再後來,她就忽然消失了,再也沒有出現過。
    她消失那天,顧凡臉色陰沉了一整晚。
    但他什麼都沒說。
    我也什麼都沒問。
    在那裏,我學會了不多問。
    因爲答案我們都知道。
    她死了。
    顧凡說,她想帶走消息,再把我救出去,可最後卻暴露了。
    顧凡說,但是她用她的屍體帶出了想傳遞的消息,爲後來集團的覆滅埋下了伏筆。
    顧凡說,也許她在天有靈,也會感到欣慰。
    然而她死後,也不能恢復警察身份,即使犯罪集團已經覆滅,但多少有一些潛逃的餘孽,怕給她的家人招來報復。
    所以她的墓碑至今仍是空白。
    36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公墓,卻在門口遇到梁鈺。
    「薇薇,你怎麼在這兒?」他有些詫異地問。
    「我……我來看個老朋友。」我急忙找了個理由。
    他疑惑道:「我怎麼不知道你在這裏還有朋友?」
    「呃……其實是我的大學同學有個朋友在這裏,今天是她的忌日,我同學來不了,託我來代爲祭奠。」
    「原來是這樣。」
    我看他手裏抱着一捧小雛菊,問道:「你怎麼也在這兒?任務這麼快就結束了?」
    他淺淺笑了笑:「結束了,來祭奠一名警察。」
    「警察?」
    「嗯,因公殉職的警察。」他說,「薇薇,陪我一塊兒去吧。」
    我再一次站在了剛纔那座無名墓碑前,和梁鈺一起。
    他把花在碑前放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叫陳悅,曾經在顧凡那個犯罪集團裏做臥底,也許你還見過她。」
    「我?我沒有見過她啊。」我一下子緊張起來。
    「是嗎?也是,畢竟那裏那麼多人,你也不能個個都見過。」他淡淡道。
    「她是怎麼死的?」我趕緊轉移話題。
    「臥底失敗,犧牲了。」梁鈺神色惋惜,「她的腎臟都被那羣瘋子掏空了,那些人都是窮兇極惡的亡命徒,如果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人,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知道嗎?」
    他說着,轉頭定定地看着我。
    不知爲何,竟然感覺他的眼神中藏着幾不可查的探究。
    「嗯,我知道。」
    「我只是怕你再次受到傷害。」
    「我明白的,謝謝你,阿鈺,」我把目光投向墓碑,語氣隨意地問,「對了,她的事我怎麼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梁鈺說:「我也是這兩天才從王局那裏得知的,犯罪集團瓦解了兩年,最近警局準備恢復她們那一批臥底的警察身份,遷進烈士墓園。」
    「這件事知道的人多嗎?」
    「暫時沒什麼人知道,這件事之前一直是絕密,現在還沒有正式公佈,你問這個幹什麼?」
    「沒有,我只是覺得他們這麼偉大,卻沒有人知道,太可惜了,還好快恢復身份了。」我解釋道。
    原本只是一個無名墓碑,並不能證明顧凡的話。
    可梁鈺說,這件事一直是絕密,那麼顧凡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能在重傷的情況下在警方眼皮子底下全身而退。
    他還知道警方的絕密消息。
    即使我極度不願相信他的話,可是此刻,也不得不懷疑。
    如果他是臥底這件事是真的,那麼,梁鈺是最大幕後黑手這件事呢?
    我的心再一次亂了。
    37
    「對了,你同學朋友的墓在哪裏,我也去祭奠一下吧。」
    離開的時候,梁鈺忽然提議。
    我怔了怔,沒料到他會這麼說。
    「那個人的墓挺偏的,而且我已經祭奠過了,還是算了吧。」我說。
    「來都來了,不去看看也不太好,再去一次吧。」他態度誠懇。
    「好吧。」
    我只好硬着頭皮帶路,走了一陣,選中一座墓前有鮮花,且墓主人是個年輕人的墓碑。
    「就是這個。」我停在墓碑前。
    梁鈺看了看碑文,又看看花:「玫瑰花?難不成是你同學的早戀男友嗎?」
    「可能是吧,我也不太清楚。」 
    「就是年齡大了不少。」梁鈺說。
    我看向碑文,上面的逝世時間是很多年前,這樣一算,他跟我們根本不是同一個年代的人。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關係,我沒多問。」
    這一刻我慶幸剛纔說的是大學同學的朋友,不然我還得編更多。
    「我只是隨便問問,別緊張。」
    我剛纔,緊張了嗎?
    我攥了攥拳,感覺手心有點溼潤。
    梁鈺說完,朝墓碑鞠了一躬,然後牽起我的手:「走吧。」
    38
    車開了一會兒,我發現並不是送我回酒店的路,而是去他家的。
    「阿鈺……」
    我還沒來得及說,他就說道:「我家離這兒更近,先去喫個飯吧,我最近新學了幾道菜,想做給你嚐嚐,喫完了再送你回去好嗎?」
    他聲音帶着幾分小心翼翼,我不忍拒絕,只好點點頭:「好。」
    也好,趁這個機會,跟他提分手吧。
    不管真相到底如何,再跟我接觸下去,我怕顧凡真的會對他下手。
    車開進車庫,我和梁鈺一起上了樓。
    梁鈺的家位於一片別墅區,房子很大,但只有他一個人住,我只來過兩三次。
    他把我帶進房間:「薇薇,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很快就好。」
    等他下樓,我隨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看。
    看着看着,忽然想起顧凡的話。
    他說,梁鈺在我家裝了監控。
    我鬼使神差地打開了梁鈺的筆記本電腦,密碼是我的生日。
    在他最常瀏覽的幾個文件夾裏找到了一個加密文件。
    我再次輸入我的生日,密碼錯誤。
    換成他的生日,密碼仍舊錯誤。
    頁面提示還剩一次機會。
    我停了下來,開始思索密碼的可能性。
    不經意間想起他曾經跟我說過,遇見我是他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所以遇見我的那一天對他來說意義非凡,後來他把那一天當做了我們的紀念日。
    會是這個嗎?
    我緊張地敲下那串數字。
    解鎖了。
    39
    裏面有一個程序和一個新文件夾。
    我點開了那個程序,然後就看見我家各個房間的實時畫面出現在了眼前。
    我猛地睜大了雙眼,整個人如墜冰窟。
    選中臥室,我顫抖着手將時間調回梁鈺向我求婚那天。
    約摸凌晨兩點,有一個男人走了進來,他在牀頭點燃了一根不知名的香,接着便站在牀邊靜靜地看着我,一動不動。
    許久之後,香已經燃了一半,他動了。
    他上了牀……
    那個人,是梁鈺!
    我抬起手用力捂住嘴,才能制止自己發出恐懼的尖叫。
    竟然是梁鈺,爲什麼會是他!
    我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浪潮一樣洶湧而來的震驚和痛苦將我吞沒。
    原來顧凡說的,都是真的。
    這麼久以來,我一直將梁鈺當做我的救贖,當做那唯一一縷照進地獄的光。
    可現在,事實卻告訴我,他不是光,而是另一座深不見底的煉獄。
    可是爲什麼?
    爲什麼他要這樣做?
    究竟爲什麼?
    我退出監控程序,打開另一個文件夾,裏面是許許多多監控視頻,我甚至數不清到底有多少。
    原本我以爲剛纔看到的一切已經足夠令我震驚,然而當我點開這裏的視頻時,我才知道,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什麼。
    這些視頻,竟然全都是我被顧凡囚禁時的監控錄像!
    一打開,那些遙遠的可怕記憶猝不及防地闖進我的視線。
    我待在地下室裏,行走坐臥,一舉一動全都被攝像機忠實地記錄了下來。
    有時候是我一個人,有時候和顧凡在一起,還有些時候也會有一些其他人出現。
    比如,那個臥底女警,陳悅。
    我如遭雷擊!
    所以,梁鈺知道我認識她!
    他剛剛在墓地裏的話,是爲了試探我!
    而我已經,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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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陣上樓的腳步聲傳來,由遠及近。
    我慌忙起身關掉文件,關機,扣上屏幕。
    梁鈺進來的時候,我正坐在沙發上看書。
    「薇薇,飯做好了,下來喫晚飯吧。」他笑容溫暖和煦,一如往常。
    然而看在我眼裏,卻已經徹底變了樣。
    誰也不知道,這樣溫暖的外表下,究竟潛藏着一個怎樣的靈魂。
    「好。」我放下書,衝他一笑,起身去握住他的手。
    他現在還不知曉我已經看到了那些東西,我只要表現得一切正常就好。
    不會有事的。
    我逐漸鎮定下來。
    他牽着我下樓,坐到餐桌旁。
    簡單的兩菜一湯,雖並不豐盛,但勝在頗具色香。
    「好香啊,阿鈺,你的廚藝看來又有進步了。」我笑着說。
    聽我這麼說,他似乎很高興:「快嚐嚐。」
    「好。」我夾起一筷仔姜肉絲,送進嘴裏,「好喫,就是有點辣,快給我一杯水。」
    我極力表現得正常。
    梁鈺連忙起身給我倒了一杯水,遞給我:「看來下次我得少放點辣椒。」
    他朝我勾起脣角,面目卻開始晃動、模糊。
    我搖了搖頭,試圖讓眼前的畫面清晰一些。
    然而腦袋愈發昏沉。
    「睡吧,薇薇。」
    我徹底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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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牀上,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見梁鈺坐在牀邊,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我不知道他究竟這麼盯着我看了多久。
    腦袋有些脹痛,我抬手去揉額角,手腕沉重,帶起一串金屬撞擊之聲。
    我才發現,我的手腳都已經被鐵鏈縛住。
    「阿鈺,這是哪裏?我怎麼了?救救我。」
    梁鈺,臉上帶着如往日一般無二的笑:「薇薇,別演了,你不是都看到了嗎?」
    「阿鈺,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我茫然地看他。
    他拿出手機,調出一段監控視頻,畫面裏是我正在翻看他電腦文件的影像。
    我頓時啞然。
    「薇薇怎麼這麼傻?既然知道我在你家安裝了監控,又怎麼會認爲我會放過自己家呢?」他語調溫和,反而更加像是嘲諷。
    我閉了閉眼,心力交瘁地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的指尖停在我臉頰,輕輕觸碰:「我就想像現在這樣,讓你永遠留在我身邊,只對我一個人笑、對我一個人哭,對我一個人生氣、對我一個人諂媚。」
    「瘋子!你瘋了!」我感到一陣惡寒。
    「是,我早就瘋了,在我五年前從監控裏看到你的時候就瘋了,我比顧凡更瞭解你,你孤獨的時候,你哭泣的時候,你痛苦的時候,你的一切我都清清楚楚看在眼裏。」他捧着我的臉,神態癡狂,「你知道嗎,我從那個時候就喜歡你了,我每天都在看着你,每天都想像現在這樣,把你鎖在我身邊,這樣,你就只屬於我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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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滾開!別碰我!」
    我厭惡地推開他,卻被他一把撈了過去,嘴脣被他堵住。
    我徒勞地掙扎,毫無用處。
    他終於放手,微微喘着氣:「我本來不想這麼快就這樣對你,可你偏偏不聽話,拒絕我的求婚,我本想嚇嚇你,你竟然寧願去酒店也不願跟我在一起,爲什麼?爲什麼顧凡可以我不可以?顧凡,他只是個低賤噁心的垃圾,他根本沒有資格擁有你!」
    他愈發激動,神色逐漸猙獰,最後青筋暴起,滿面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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