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集《人與類人的n種狀態》Story 1 《一個人的城市》第17章 兩條道路

第17章 兩條道路

4月10日是周日。上午11點多，他在PAK'nSAVE買一周的食物，S給他發了一篇微信公眾號的文章，標題叫《上海防疫 背後的國本之爭》。

他當時推著超市的小車，當然沒法細看。回到家，他一邊煮著雞胸肉，一邊看這篇公眾號文章。是昨天4月9日發的。巨長巨長的，感覺超過一萬字了。

全文很貼心地分成了六部分。

第一部分 華庭賓館。講病毒怎麼從華庭賓館洩露的。因為入境旅客激增，歇業待改造的老舊賓館被緊急徵用成了隔離酒店。中央空調導致病毒在酒店內傳播，然後突破了隔離閉環。3月11日上海市對外確認感染源頭是漕溪北路1200號（華庭賓館）。病例數繼續一路飆升。

第二部分 上海模式。講上海沒有遵照國家的第九版的新冠診療方案，把大量的輕症統計成了無症狀感染者而不是確診患者，到4月9日上海依然沒有一個地方算是高風險地區。上海的健康碼和核酸報告也不可信，疫情外溢到其他地區，導致周邊地區對上海嚴防嚴控，層層加碼。

第三部分 封城亂象。物資保障不到位，醫療資源緊張，一邊搶菜難，一邊有人發國難財。上海為何不向深圳學習，讓京東之類的電商和物流正常運轉起來。

他覺得這位可能蹲在微博上撿素材呢。把素材堆起來就行了。

這部分中間，有松江區人花68塊團購，買到貼了寶山區月浦鎮抗疫大禮包貼紙的蔬菜，4月8日立刻有個深圳的公司出來發申明，說是寶山區月浦鎮訂購了這批物資準備發放給居民，但是我司工作人員誤將同款商品流入市場，特向寶山區月浦鎮致歉。這事，他在微博上刷到過。

有生活物資保障通行證的人太多，4月6日，清明節後一天，普陀區的麥德龍門店，人滿為患，甚至嚇得關門，還專門發了個藍底白字的通告。這事，他也在微博上刷到過。

第四部分 防疫政治。說上海一些人，科普工作者、人大代表、隔離點救治組組長、疾控中心的官員，不把新冠當回事，把它當流感，支持居家隔離，發表謬誤言論，誤導大眾。還消極抗疫，層層加碼，故意隔離孩子、捕殺寵物、累垮志願者，讓方艙條件惡劣、物資調配紊亂，製造事端，裹挾民意。上海疫情亂象的背後，就是這些極端共存派在推波助瀾。

第五部分 共存思潮。說清零派和共存派的觀點也是很多相似之處，也是可以整合的，自己整合如下：發現疫情要迅速遏制，如果疫情外溢，要果斷封城。不能輕易封城，也不能封城時不做好保障工作。當這一輪全球疫情逐漸走到尾聲，當病毒變異後的毒性越來越弱，當全民疫苗接種率達標，醫護床位資源達標，到時再謹慎討論共存和開放的問題。

不符合上述觀點的共存派，就是這位眼中的極端共存派了。

後面，就是在批駁極端共存派：2021年，中國全年流感患者65.47萬例，死亡5人，死亡率0.0007%，而新冠的死亡率比流感要高18倍，所以新冠不是流感。又說，四月初來自南非的奧密克戎新變體B.4，它不僅傳播速度比我們國內的B.2要強，而且帶有致病突變L452R，無論傳染性還是病毒複製能力都會更厲害，新冠還在變異，而且沒有一個特定方向，所以病毒不會越來越弱。2020年，我國貨物貿易進出口總值比2019年增長1.9%。2021年，比2020年增長21.4%。2022年前2個月，比去年同期增長13.3%，所以防疫沒有傷害中國經濟。

他讀著讀著，就忍不住笑起來。

前面還說，當病毒變異後的毒性越來越弱，當全民疫苗接種率達標，醫護床位資源達標，到時再謹慎討論共存和開放的問題。後面又說，病毒變異是隨機的，根本不會越來越弱。

兄弟，你何必來這麼一招呢？

還有床位資源達標。這個趕上發達國家，可不是一兩年，中國醫療投入才占GDP的多少，趕上發達國家說不定要一百年呢。直接說：“我認為應該堅持清零政策，至少一百年不動搖，最好是永遠不動搖。”不就完了嗎。

2021年中國流感65萬，只死了5個人。這種資料，豬也不會信啊。這人還不如豬。

第六部分 該怎麼做。先暢想了一番中國如果聽從了那些極端共存派意見而躺平之後，會是如何慘烈：新冠日新增病例數百萬，醫院和殯儀館人滿為患。病毒在14億人中出現了新變種，並被命名為中國病毒，外國停止進口中國商品。國外媒體拼命報導中國的慘狀，開放人道主義通道，讓中國人移民。中國經濟崩潰，失業率和犯罪率飆升，央行不得不降息放水，房價股價蒸蒸日上。美聯儲持續加息縮表，中國熱錢流出，股價房價暴跌，外資進場收購中國優質資產。

接著就貼出了一張紅底白字的圖，點題，說這就是為何上海防疫已經成了國本之爭。

那張看著很喜慶的圖，是另一篇文章的摘錄。

標題是“動態清零是打贏疫情防控硬仗的必由之路”。

下面是一段話。“疫情當情，是動態清零還是與病毒共存？如何選擇，表面上看是抗疫的理念之爭、策略之爭、方法之爭，本質上則是制度之爭、國力之爭、治理能力之爭，甚至是文明之爭。”

這張圖，三月底，他就在微博上看到過了。是張拼圖，上一半藍底白字，是人民日報一篇文章的摘錄，“抗疫戰場上誰是優等生誰是差等生，不言自明”。下一半紅底白字，就是眼前這張圖。不同的是，當時圖上還有一個落款，寫著深圳特區報XXX文章。作者名字是三個字，他忘記了。

這篇公眾號文章的作者，想引用別人的文章，給自己做支撐，又把出處和別人的名字，特意裁掉了。

哈，就好像一個溝渠灌溉系統，上游人民日報，中游地方官媒，下游自媒體，末端是民眾。而大家還自以為在獨立思考。

在引用了一段風格很像是出自毛選的文字，說了點區分敵我、“掀出群眾裡的真正敵人”（這人不認識揪和掀這2個字）之類的屁話，這篇文章進入了最後的提建議部分。

提了12條建議。這些建議，比錯別字還要好笑。

1、總結深圳模式的優劣地方，整理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動態清零」範本，並在全國各地嚴格執行。

這個豬頭知道，深圳有多特別嗎？市財政有錢，整個城市全是年輕人，反正上了年紀的打工人全滾回家了。深圳的居委會可以大招社工，據說是按居民一百到一百五招一個社工的比例招，主要招大學生，財政出錢，月薪8000。深圳能把全城鋪滿核酸檢測點，不請求外地支援的情況下，讓1700萬人封城7天核酸全做一遍，日常出入社區和公共場合，全要求24小時以內的核酸陰性報告。深圳能做到的事，其他地方可以學嗎？學個屁。你給我錢和年輕人啊。

2、全國綠碼即時聯網，高風險區域由中央統一劃定，打通全國防疫資料庫，杜絕任何手寫通行碼，脫離聯網監控私自授權的行為。

這個豬頭知道，弄一個全國健康碼，資料庫得多大嗎？一分鐘訪問量最高會有多少？現在中國各地健康碼不互通，資料在各地政府機構手中。比如說西安吧，西安弄了一個大資料資源管理局。上次西安封城做核酸時，核酸系統崩潰了，採樣無法掃碼錄入，西安大資料局被罵死，局長被停職檢查。上海呢，倒是沒有市大資料局，有一個大資料中心，是個事業單位，各區有同樣的區級大資料中心。上海一網通辦的政務大廳是這個機構管，隨申碼也是這個機構管，應該是他們負責整合核酸報告、流調等資訊，最後出紅黃綠碼。核酸系統應該也是他們管。當然，各個系統搭建和運行維護，外包給軟體公司去做。千萬級別人口的頻繁訪問，就足以讓一個系統時不時崩潰了，改成14億人會如何？資料要經過市、省、國家三級匯總，資料會滯後多久？全國任何一個地方，系統崩潰、資料出錯，都要向國家級機構報告，要等多久才會得到處理？

3、從重從嚴，處置任何行蹤可疑的投毒分子，徹查國內外帳戶、人際來往和聯繫方式，並提高處罰力度；越是疫情防控時期，各社交網站都要公佈使用者IP，杜絕任何網路暴力和煽動地域黑。

這還是“掀出群眾裡的真正敵人”那一套。

後面還有一些針對方艙建設、居委會培訓考核、醫務人員補貼、禁止地方政府層層加碼、對被封的個人和企業發補貼之類、貸款緩還的建議。總體上透出一種“貴公子不知錢從哪裡來、大學生不知道官僚機構怎麼運行”的蠢勁，但是可吐槽程度，比前面3條，有所下降。

他右手拿湯勺在鍋裡攪動，左手拿著手機，源源不絕默默吐槽，把這篇文章看完了。心裡表揚自己肯定是個好男友，喜歡的人發過來的文章，就算是垃圾，也會認真看完。

發那篇文章的公眾號，叫智先生。他看了一下這個號，最近發的文章：3月17日《現在的企業根本不怕315》，3月20日《政治正確，讓好萊塢習慣性擺爛》，3月21日《所有人都不滿意目前的世界格局》，3月25日《俄羅斯一旦賭上國運，基本很難輸》，3月27日《致哀東航MU5735事故》，3月28日《國內這一輪疫情很不正常》，3月30日《認真分析全球的地緣格局》。這個名字配合日常發文的風格，就很靈性。

他的嘴角，沒法放下來。這位是不是大學畢業之後就沒有工作過，畢業即失業，全職宅在家裡當自媒體？但凡上過幾年班，跟政府部門打過一些交代，知道一點這個社會是怎麼運行的，也寫不出這樣的腦血栓文章。

但是白癡的陰謀論文章，向來很有市場，這篇搞不好會是一篇閱讀轉發10萬+的爆款文章呢，可以讓這位名利雙收了。

他把雞胸肉撈出來，灑上胡椒粉、辣椒粉和生抽。收拾了廚房，端著碗，剛剛回到自己房間，S的電話就來了。

你看完我發你的那篇文章了嗎？

看完了。還蠻好笑的。

我心煩。

為什麼？不就是這人說，你們這些自命懂點專業知識的共存派，都是包藏禍心的敵人嗎。這人擺明是個屁事不幹的閒人，全職自媒體，只會滿世界找熱點，寫個文章蹭熱度。他跟S說，你看看他之前發的什麼文章。啥人會既懂軍事、又懂政治、又懂電影，還懂外貿、宏觀經濟和流行病防控？一個身兼數職，同時是醫生、企業家、影評人、券商宏觀研究員、國際關係學院教授的人嗎？以前，只有北京的計程車司機才這德性，現在自媒體可把這光榮傳統給接過來了。我不學醫，都能看出來這傢伙肯定沒上過醫學院。這種人寫的東西，看完一笑得了，當什麼真。你要是願意聽，我可以罵他十分鐘。

我不是為這一個人心煩。S說，今天我同學還發了一張圖給我，是知乎的截圖。有人問了個問題，軍隊派人支援上海疫情防控工作，你怎麼看。有一個人回答說，我有個朋友，非常懷疑上海這波疫情爆發是有人故意操弄，寫了十幾條，最後說，還好，解放軍來了我就放心了！這還是個幾千高贊的回答呢。

寫的什麼玩意，十幾條？

大概就是說，上海故意大量接收香港入境旅客，又故意安排一個不合格的隔離酒店，就是為了讓奧密克戎BA.2在上海擴散。之後沒有馬上封城，只是封些小區，講精准防控。被逼著封城了，又特意放出一堆人出門搶菜，故意讓病毒有機會廣泛傳播。把多數病人劃入無症狀類，讓確診人數虛低，不劃高風險地區，健康碼和核酸作假，是為了方便向全國投毒。封城之後，不保障物資供應，不保障民眾求醫，不充分準備隔離設施，引發嚴重的次生災害，就是為了激發上海人對防疫政策的不滿。專家故意發表一些奧密克戎就是普通流感、輕症可以居家隔離的意見，來誤導大眾。一旦居家隔離，就會社區傳播，從上海這個城市開始，實現讓全中國與病毒共存的大陰謀。

他聽了就笑。這些事情，全不是同一批人決定的。疫情爆發之後，北京把大量的國外航班分流到其他城市，上海承接了大部分吧。上海停不停香港過來的航班，難道是上海官員說了算？防疫政策，就算上海的醫生和衛生系統官員覺得，現在新冠不是烈性病毒，要改，也是衛生系統官員提出方案，經過上海市委書記和市長拍板同意，才能執行。至於哪裡可以做隔離酒店，這肯定不是衛生系統官員說了算，區長得把區市場局和區經委的頭叫過來，把區裡所有酒店名單給我拉一遍，看看還有哪個酒店可以徵用的。封城後建方艙，流程不也是一樣，不過就是換成規土局和住房建設委的頭，來為大領導提方案，哪裡有大型建築和空地可建方艙，施工隊伍要幾天能完成改建。封城後一片混亂？把2500萬人關在家裡，要求足不出戶，只放極少數人出去運輸商品，當然會叫大家吃不上飯。把大量的醫生護士調去做核酸、去駐守方艙，當然會叫大家看不上病。這些決定，難道不是市委書記和市長做的？這人是不是傻子？覺得不同層級、不同背景的官員，可以聯合起來搞同一個陰謀。怎麼的？以為我國已經到了大清末年，大家都覺得王朝氣數已盡，可以放心大膽串聯起來謀反了？現在的小年輕，屁事不懂，想像力倒是很豐富。

你又沒在政府部門工作過，參與過上海政府網站的外包專案，翻過幾個政府的網頁，就覺得自己知道政府內部怎麼分工、怎麼決策了對不對。哼。

我猜想的，肯定比那個陰謀論，更接近真相。

S沉默了幾秒。一兩個人講陰謀論，其實沒什麼。令人害怕的是，大家都認同了。我今天又看見那個上次跟你說過的女作者，在微博上說，某地不是爛，某地就是要反。我還看到一個自己在上海的年輕人說，上海擺明瞭在抗疫政策上整體右轉，市政府、區政府，下到街道、人大代表，全有參與。雪崩下，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但中央拿上海有什麼辦法，孫春蘭副總理和上海市委領導是平級的，她指揮不動任何人。這幫跟歐美暗通款曲的人，把上海搞得一塌糊塗，事後恐怕也不會受處罰，最多只會推幾個小人物出去處理。是時候再來一次文革了，把這些買辦階層都清理掉。

再來一次文革？他哈哈笑。年輕人還真相信，文革是鏟平不公的好手段。這些人也不看看上海市委書記的履歷，今年已經是習近平上任的第十年了，上海市委書記還能不是他自己人？這是質疑他的能力嗎？孫春蘭指揮不動上海任何人？放屁。她代表中央來的，說得好像上海有膽子鬧獨立一樣，敢不服從她的指揮。

S說，但你細想想。在3月26號，吳凡還在新聞發佈會上說，上海堅決不封城。大量的輕症被統計進無症狀而不是確診患者。這些事情，肯定都是市里大領導同意的。醫生也好，衛健委官員也好，他們只能提意見，領導才能拍板決定。這樣來說，上海在防疫政策上整體右轉，這話似乎也沒有什麼錯。至少在3月27日之前，是這樣。

難道你在為上海官員的仕途擔心？

S說，官員們關我什麼事。我只是一想到，任何人，只要認為現在的新冠，奧米克戎，已經不再是一種致死率7%的病毒，認為人們應該去打疫苗，而不是應該被封在家裡，就會被罵成是反賊、帝國主義買辦，就應該被拉出去吊死，我就感到很不安。

你總是想跟一切人講道理。我就直接把這些人當傻逼。道不同，不相與為謀。

不，我總覺得，人是被資訊塑造的。那些清零政策的堅定支持者，以為新冠就是烈性傳染病，新冠病毒絕對不能與人共存。我想他們應該並不學醫，很可能也不會關注最新的研究，也不會有很多同學在北上廣的大醫院當醫生，不知道新冠病毒的毒性已經下降了，還覺得它就是2019年末、2020年初在武漢傳播的那個病毒，才會這麼想。

你覺得他們接觸不到資訊。那3月13號，張文宏醫生發微博說，香港打了兩針疫苗的，死亡率比0.1%還低，英國《每日郵報》說當地最近新冠死亡率下降到了只有0.03%，等我們準備工作做足，疫苗接種率上來，中國肯定要與病毒共存。他們看不到嗎？還是看了，只會勃然大怒，加力大罵反賊？

S歎氣。這正是我想不通，很難受的地方。

我在微博上也關注了不少幣圈的人。他說，幣圈也是什麼人都有，不愛國、早早移民跑路的有，特別愛國、自己礦場被禁還雙手支持的也有。對疫情管控，一樣，在國內抱怨咒駡的有，在國內狂熱支持的有，在國外嘲諷國內管制的有，在國外說國內管得好的也有。前幾天，我在微博上，看到一個幣圈的老兄，說，共存派還是清零派，本質就是右派和左派。這反正是人類文明無解的領域，大家不要指望在自己活著的時候能看到答案。個體隨便混混，混到死就行了。

嗯？S沒有明白。為什麼？公共防疫政策，也不是政治制度，分什麼左右？

右派覺得，我們儘量保證機會公平，但是結果公平，是不太可能的，因為人跟人不一樣。天生就有差異，不能人為削平那些差異。讓人們去自由競爭，最後肯定會得不同的成就。而左派，是我們想要結果公平，人與人之間絕對平等。大家享有一樣的結果，這樣才是終極的公平。為了這種公平，我們需要對所有人施加強大的外力，損有餘、補不足，以實現這種公平。在疫情管控這件事上，中國很多人，聽到別人說國外打了疫苗死亡率低我們可以學習國外，就破防，跟自家祖墳被挖了一樣勃然大怒，為什麼呢？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有紙片一樣脆弱的家人。上了年紀的老人，說有糖尿病、高血壓、高血脂，這樣子就已經萬萬不敢讓他們去接種疫苗了。有小孩，小孩更是一家的寶貝了，新冠疫苗發明出來才兩三年，可不敢讓自己的寶貝去接種這種東西。或者覺得自己也是個紙片人，我是過敏體質，可萬萬不敢打疫苗，萬一打出個好歹來呢。也有人，其實自己並沒有這種紙片家人，但是他們心懷蒼生啊。一想到，中國14億人，有多少老人孩子，小縣城裡醫療資源多麼貧瘠，一旦開放，這些弱者該怎麼辦啊，就心痛如絞。這些弱者，應該有不打疫苗也平安活下去的權力。甚至，這些弱者，就算打了疫苗，一旦中國開放、與病毒共存，還是會有一定概率被感染、死亡。這種事情，怎麼可以發生呢？！我們要保護所有人，即使是老弱病殘，也不能讓他們受到病毒的一點點傷害，所以，必要時，我們要把14億人都關在家裡，或者要14億人每天做一次核酸檢測，甚至二合一。

S歎氣。我覺得，你就是故意在說一些很荒謬的話。

因為你已經被關起來了，而且感覺到痛苦。但是清零政策的狂熱支持者，要麼沒有被關起來，要麼被關起來了，也不覺得痛苦。他們覺得防疫付出的代價又不大，收益卻是巨大的，全國的體弱者都被庇護了。哪裡荒謬？

他們覺得代價小，就真的小了？

極端者是不考慮成本和代價的。

那右派，就是不在乎弱者死活嗎？S似乎輕笑了一聲。

2020年三月，英國政府提出群體免疫策略，學校不關，大型集會、賽事、商業照常，僅要求有輕微症狀的病人在家自我隔離一周，那時還沒疫苗，就是希望英國人全靠免疫力扛過去。有現代醫學之前，千百年來，人類就是這樣生存的。免疫力不行的人，被病毒打敗，死就死了。不過，這個政策，還是被緊急叫停，英國人也覺得這太極端了。然而，即使不那麼極端的右派，還是會認為，有了疫苗，有了藥物，我們不強制大家戴口罩，也不強制大家接種疫苗，想戴就戴，想打就打，需要藥物有藥物，重症了進醫院。在這種情況下，仍然會有人死去，那沒有辦法。只能接受這個事實。

就是自然淘汰弱者是吧。S低聲說。你這樣講，聽起來讓人很不舒服。

對。向左向右，就是兩條不同的道路。左派對弱者有大愛，但是想要控制人類全體。右派讓大家自由，物競天擇，對弱者沒有那麼友好。右派看自己，覺得我們是自由主義戰士，但是在左派眼中，你們就是禽獸、社會達爾文主義者。反過來也一樣。左派看自己，覺得我們是人類解放者、弱勢群體守護神，但是在右派眼裡，你們就是一幫偽裝成聖母的控制狂。

S沒有說話。

你看，這是不是可以解釋，為什麼清零政策的堅定支持者，會痛恨任何提出要與病毒共存的人。你們要自由，妨礙了我們實現“弱者的生命也完全不受病毒威脅”這個目標。雖然這個目標，在外人看來，不可能實現，是完全虛幻的，但是他們想實現這個目標的心，是誠摯熱切的。所以，他們的痛恨，也是誠摯熱切的。在一個從上到下，左派都占主流的國家，右派天然就是異類和反賊，都不需要幹什麼，只要在思考和說話，就是反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