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集《人與類人的n種狀態》Story 1 《一個人的城市》第12章 夜半鈴聲

第12章 夜半鈴聲

他在淘寶上找那些賣壓縮餅乾、午餐肉罐頭、薯片、巧克力、蛋白粉、複合維生素片的店，全都找上海的。特意問店主，是不是從上海本地發貨，今天就能發貨。有的店主說不行，倉庫被封了。有的說得問問，不知道今天快遞點能不能收件。他不太放心，一樣的東西，多找了幾個店，還特別要求，加錢發順豐。

以順豐的送貨速度，又是上海同城，平時再慢，第二天上午也該送達了。但是他第二天查物流狀態，有幾個包裹還卡在半路上。能收件，說明順豐的網路還是好的，是突然間收件量大增，還是工作人員減員，導致了速度變慢？不知道。

還好，一兩天后，S陸續收到了好多個箱子。

那個蔥油味的壓縮餅乾，不太好吃。S跟他說。

壓縮餅乾都是戰爭和度災儲備物資了，當然不好吃。有些末日生存狂，就喜歡在荒無人煙處，弄個小院子，深挖一個地下空間，在裡面堆滿瓶裝水、壓縮餅乾、各種保質期超長的罐頭。

聽起來，也很像你會幹的事。

等我在這個國家買塊地，未嘗不可。

然後S又跟他說，聽經歷過封社區的人講，在家可以用盒馬、叮咚買菜訂生鮮，很方便，手機上點一點就好。自己之前沒有用過，最近幾天試了，不太行。點開盒馬，就是擁堵崩潰狀態。點開叮咚買菜，一片空蕩蕩，都賣完了，也不知道它是幾點上新。

以前都是去附近的大潤發和菜場買菜。大潤發也能線上訂貨，第二天送貨。那個app倒是沒有崩潰，也沒有庫存為零，一路確認下去，選送貨時間時，發現一天全部約滿了，又不能選往後延一天。

還好，自己之前加了菜場裡幾個小販的微信，讓一位送來一大包蔬菜，讓另一位送了六斤牛肉。

他說，這夠你吃一周？不見得夠14天。

沒事，我在美團上找了個跑腿小哥，也是很不容易才約到的。讓他去大潤發給我買了一堆吃的，除了生鮮，還買了些香菇、木耳、腐竹、海帶幹、黃豆和綠豆，總之都是能放很久的乾貨。小哥說店裡還行，該有的都有。看樣子就是送貨的人有限。

他又問，家裡還有多少米？常用藥有沒有？

有一袋20公斤的米，剛開封，夠我一個人吃很久。今天上午我又讓那個美團小哥——我上次就問你是不是就在這一片活動，接不接私單，加了他微信——幫我去買了點撲熱息痛和布洛芬，頭孢和甲硝唑什麼的。

外賣小哥也願意多掙點錢吧。國內買抗生素，還是那麼容易？

是啊，只要登記身份證號和手機號就行。撲熱息痛和布洛芬，因為能退燒，上海從2020年開始就得刷身份證才能買了。外賣小哥刷了他的身份證。上海還算好的，北京還是哪裡，只要你買了退燒藥，健康碼立刻顯示你有問題，得趕緊做核酸去，自證清白。

藥店和政府部門資料聯網了。

是吧。反正，現在家裡冰箱塞滿了。還有你買的那些不太好吃的東西。我一個人在這個房子裡，困三個月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薯片和巧克力，也不好吃嗎？我還選了不同的味道。怕你在家無聊。

薯片還可以，70%和90%的黑巧克力對我來說，都太苦了。

你悠著點吃。別一高興，吃太多薯片。含鹽和熱量太高。

S就給他發了一個笑眯眯的小兔子表情。

S都已經被關在社區裡了，還囤了足夠的食品，暫時應該不會有事，他還操心什麼。

他每天工作之餘，還是會花不少時間，刷微博。畢竟微博，是一種靈敏度很高的安全測試器。不僅可以預警疾病爆發，還可以感知風向。

3月23日，週三，他看到有個女孩子發微博。說，自己家住黃浦區，一家三口。媽媽被通知說19號晚上的核酸結果異常。本來，政府應該當天就把她媽媽帶走，但是沒有。20號，她和她爸爸又做了一次核酸。21號淩晨，她和她爸爸被帶走，送去了一家隔離酒店。而她媽媽留在家中，21號下午被帶走，送進了定點醫院。

她和她爸爸淩晨住進隔離酒店，白天收到電話通知，你們20號的核酸結果異常，確認是無症狀陽性。當天下午5點，又是通知，請穿好全套防護服，馬上把你們轉入醫院。空等到8點多。她爸爸是個糖尿病人，不按時吃飯非常危險。她問隔離酒店駐守的醫生，才知道，今天走不了。晚飯9點多才送來。而在同一個酒店，同一批要轉送醫院的陽性，有的就傻傻地穿著防護服等，過了12點，才收到通知暫時不走。

22號下午2點多，又通知，馬上安排你們轉院。這次轉運車倒是很快來了。3點過一點，到達接收醫院的門口，人在車上等著，不讓下車。等到晚上8點，終於得以進入醫院。

20個人被安排在一條過道中，病床是行軍床，甚至都沒有裝好，還需要病人自己組裝。晚上10點多，終於拿來了被子。晚上很冷，她感覺可能只有6度。有男女廁所和男女浴室，要20個人共用。

到了第二天，23號，也就是她發微博的這天，她說自己燒了兩天，今天發熱有所緩解，但是她和爸爸開始了很嚴重的咳嗽。醫護人員給咳嗽比較厲害的人發了幾袋蓮花清瘟顆粒，除此之外，什麼藥物也沒有。

她媽媽在另外一個醫院，住四人間病房。門窗不許開，密不通風。醫生要求病人24小時戴著口罩，不發藥物，說要靠病人自己的免疫力抵抗病毒。

又過了幾天，到了3月26日，那天又是週六。

他在微博上，看到更多新冠病人被收進醫院的的遭遇。相比之下，之前家住黃埔的那個姑娘抱怨在醫院門口等幾個小時、睡行軍床、晚上太冷，已經是小兒科了，完全不夠慘。

新發出來的微博，說，上海君愛康復醫院接收病人，讓一百多個病人，在醫院大堂等了一個通宵。附的照片，是醫院的大堂，雪白光亮的地板，只有幾張塑膠凳，沒有床，有些紙殼箱鋪在地上，很多病人就戴著口罩，靠著自己的袋子、行李箱，或坐或躺。

另有一條微博，說上海有個醫院，把十幾個新冠陽性的病人，臨時關在一個十平米的鐵皮屋。照片是屋子一角，有四五個人，戴著口罩，挨挨擠擠，男女混雜，躺在地上，沒有床，地上露出的好像是席子，人身上蓋著深綠色的東西，像是幾件軍大衣。其中有位年輕媽媽，是唯一坐著的人，懷裡抱著個幼稚園年紀的孩子。背後的牆上貼著“戴口罩”、“勤洗手”、“多通風”、“不紮堆”、“多運動”的宣傳標語。

傍晚，他又給S打視頻電話。S接了，半張臉一閃而過，切換成了語音。

他問，你怎麼回事？

我一個人在家，懶得天天洗頭和剃鬍子，不宜見人。

他有點好笑。我還沒有看過你留鬍子的樣子，讓我看看。

走開。S停了一秒，又說，你好像瘦了。

沒有吧。他拿著手機去浴室照了照鏡子。瞎說。

天天看，是不會覺得。S輕聲道。

他跟S說，你關在社區裡，知不知道外面很亂？好多人新冠陽了，被收進醫院。安置他們的地方，活像難民營。一堆人睡大廳，睡鐵皮屋。就算是只讓人待一夜、一天，這也不像話。醫院應該也不是故意的，防疫一等大事，誰敢故意怠慢。感覺上海新冠病例，已經多到讓醫院崩潰了。

我在微信上聽說了一些，在微博上也看了一些。上海是沒有做好準備。市衛健委今天公佈昨日新增，確診38、無症狀2231。19號報的昨天新增，還是8+366。我算了算，18號到25號，這8天裡，數字加起來就超過8000了。你知道一個醫院通常有多少床位嗎？

不知道。

復旦附屬的華山醫院，大醫院吧，有好幾個院區，加起來才2000張出頭的床位。中等醫院，有幾百張床位就不錯了。上海原本的新冠定點醫院就1個，叫公共衛生臨床中心，在金山區，也就是張文宏醫生經常要去查房的地方，也就600多張床位。我敢說，公共衛生臨床中心，很早就塞滿了。上海新增的新冠定點醫院，君愛康復醫院這些，也塞滿了。

張文宏是華山醫院感染科的主任，新冠疫情爆發之後是上海市新冠肺炎醫療救治專家組的組長。那是個中年男人，50歲出頭，生於浙江小城，18歲考到上海醫科大學，本科畢業後一直在華山醫院感染科工作，一邊工作一邊讀了碩士博士，又出國作過訪問學者和博士後。說話語速極快，只用簡單的詞，跟大眾講醫學問題，不講什麼高大上和艱深的名詞，態度又很柔和，甚至可以說是圓滑。2020年初，中國人都為新冠擔憂之時，張文宏以前跟人科普流感的一段視頻，在網上大傳特傳。他那個時候就想，這一看就是江南人。又想，時勢把一個感染科的資深醫生，變成了網紅，世界真是讓人料不著。

他問S，上海所謂的新冠定點醫院，到底有幾家？

我也不知道。市衛健委的網上沒有找到。只能查到每天的醫療機構停止服務名單。今天有36家醫院暫停門診或者急診服務。昨天，是41家。不過暫停服務的，肯定也不是因為都變成了新冠定點醫院，有一些恐怕是因為醫生護士被抽調走了，去做核酸，或者去各種隔離點駐守，人手不足，沒法維持門診、急診。有些可能是因為有陽性病例去過門急診，醫院要關門給所有人做一遍核酸，還要對環境消毒，這要一天。

上海全部公立醫院的床位，加起來有10萬嗎？

為什麼問這個？我也不知道。市衛健委的領導，應該知道。

武漢900萬人，病例5萬，上海人口2500萬，等比例，病例應該14萬。如果考慮到Omicron的傳播力更強，也許要40萬？公立醫院床位夠不夠？

你不懂瞎說。怎麼能拿公立醫院的全部床位，去收新冠病人？醫院裡本來有很多住院病人，癌症患者、產婦、嚴重外傷的、剛剛做完手術的……都拿來收新冠病人，他們不要住院了？

上海建方艙沒有？我猜是沒有，有方艙，就不會把輕症患者收進正經醫院了。

當時武漢徵用了室內體育館之類的地方。上海大型場館也很多，改造起來應該不難吧。哦，等等。

怎麼了？

我在市衛健委官網，看今天疫情防控新聞發佈會的文字實錄。原來今天上午，市衛健委主任鄔驚雷，回答了集中隔離點的問題。瑞金醫院嘉定院區、華山醫院寶山院區、周浦醫院、長興人民醫院、閔行體育館、嘉定體育館、嘉定嘉荷新苑人才公寓……這7個點，改建完了，用來集中隔離無症狀和輕型病例。還有世博展覽館，今天啟用。

那就是剛剛開始啟用方艙，他說。

S突然笑了。

你笑什麼？

放出來的文字實錄，好像特意略掉了一些東西。我沒有看直播，但是看到微博上，有人在罵上海。就因為今天上午，新聞發佈會上，吳凡說我們之所以採用這樣一種重點區域+非重點區域、核酸檢測+抗原自檢的方式，這是上海的一種探索。網上有人建議，上海封上一周不行嗎？不行！因為上海不僅僅是上海人自己的上海。上海如果停下來，東海上就會多出很多漂在海上的國際貨輪，會影響全國經濟、全球經濟。罵的人說，上海人覺得自己了不起啊，仗著自己是經濟中心，滿地資本家，搞特殊化，武漢封得，西安封得，深圳封得，就上海封不得！深圳就不是國際大都市了是吧？吳凡說上海不能封城的一番話，就沒有在文字實錄裡。

吳凡是誰？

市疫情防控領導小組專家組成員、復旦大學上海醫學院副院長。比張文宏大一歲，是女的。

跟張文宏一樣，是資深醫生？

不是，我查過她履歷。她雖然也是上海醫科大畢業的，不過學的不是臨床，是衛生。畢業後也沒有當過醫生，一直在市里衛生部門，當初還叫衛生局，衛生局的疾病預防處，當公務員。後來當過市疾控中心的主任、市衛計委的副主任。

這是專業技術官員。他說，她講這話，肯定不光是自己的想法，更是市領導的意思，這種新聞發佈會的稿子，豈有不讓大領導看過的。

哦，昨天，張文宏醫生在新聞發佈會上，講上海“數字在上升，但是指數級上升趨勢被打斷”，這話，應該也是市里領導同意的。總要給大家吃點定心丸。但一樣被人罵個半死。

他想了想。今天26號，報的昨日新增是2200多，19號報的昨日新增是360多，7天6倍。之前是10天五六倍。確實不太像指數函數。不過，挨駡也是正常的。這好比，大家坐在火車上，這時候開始放廣播：前方到站是“會把你們做成肥皂的集中營”。但有一個好消息！火車的加速度比較低。

你不要講這種地獄冷笑話好不好？S有點生氣。你們那裡也有奧米克戎啊。

當然有，但現在，這裡既不封城，也不會把一堆人塞進鐵皮屋隔離。用的工具是疫苗，不是封鎖。中國用的主要工具還是封鎖，局部的或者更大的。

你現在改變想法了，覺得上海可能會封城，是嗎？S問。

不，我還是覺得不可能。把2500萬人困在家裡，還要保證所有人不餓死，是做不到的。我覺得上海最多只能零散地封社區。

是啊，不管封不封城，很多社區早已經被封了。有確診、有密接的，被封還算合理，什麼都不沾的，也有被封。

什麼都不沾，為什麼封？

可能是因為同一個街鎮裡有陽性，為了防止擴散，為了減少人員流動，整個社區全陰，也被封了。

第二天，3月27日，周日，那天下午他去超市採購食物。那時候，仍是這個國家的夏令時時段，時間比冬令時快1個小時，比中國的東八區時間要早5個小時。

晚上做飯，吃飯，運動，洗澡。11點跟S在微信上打了個電話。

那天S洗頭刮鬍子了，但是也只視頻了2秒，S就切了語音。

S的眼睛還是很漂亮。

他11點45分上床睡覺。並在淩晨被手機的通知聲吵醒。在睡眠模式時，他允許通知的app只有1個，就是微信。這還是最近才改的。

他揉揉眼睛，把枕邊的手機抓過來。1點38分。

上海封城了。S就發了這麼一句。

他還在發懵，S又發了一張圖片。

是“上海發佈”微博帳號發的。8點27分。那是中國時間，也就是大概11分鐘前。“上海發佈”是上海市政府新聞辦公室的官方帳號。

【關於做好全市新一輪核酸篩查工作的通告】#最新#

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發佈消息：為遏制疫情擴散蔓延勢頭，保障人民群眾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儘快實現社會面動態清零，綜合前幾輪核酸篩查情況並經專家評估研判，上海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領導小組研究決定，在全市範圍內開展新一輪切塊式、網格化核酸篩查。現就有關事項通告如下。

一、3月28日5時起，我市以黃浦江為界分區分批實施核酸篩查。第一批，浦東、浦南及毗鄰區域（包括浦東新區全區，奉賢區全區，金山區全區，崇明區全區，閔行區浦錦街道、浦江鎮，松江區新浜鎮、石湖蕩鎮、泖港鎮、葉榭鎮）先行實施封控，開展核酸篩查，4月1日5時解封。同時，浦西地區重點區域繼續實施封控管理。第二批，4月1日3時起，按照壓茬推進的原則，對浦西地區實施封控，開展核酸篩查，4月5日3時解封。

二、封控區域內，住宅社區實施封閉式管理，所有人員足不出戶，人員和車輛只進不出。保障基本生活必需的外賣、快遞等實行無接觸配送，不得進入住宅社區。

三、封控區域內，各級黨政機關、事業單位的工作人員，除承擔防疫任務、保障基本運轉的外，均實行居家辦公或就地轉為社區志願者，向居住地所在社區居村委報到，全面參與社區防疫服務工作。因工作需要的醫務人員、防疫人員、公安幹警、外賣快遞人員等憑工作證或單位證明正常出行。

四、封控區域內，所有企業實施封閉生產或居家辦公，保障市民生活和城市基本運行的水、電、燃油、燃氣、通訊、交通、環衛、糧油肉菜供應等公共服務類企業除外。

五、封控區域內，暫停公交、地鐵、輪渡、計程車、網約車運行。疫情防控、緊急就醫、生活保障、城市運行、應急處置等相關車輛，經各區政府或各行業主管部門認定核實後通行，其餘車輛非必要不上路。

後面還有六和七，他沒有再看下去。打電話給S。

這個房子隔音不好，又是淩晨了。他聲音壓得很低。我猜錯了，對不起。

我也沒有根據你的預測買股票啊，算啦，不用說對不起。

靠，昨天吳凡還在新聞發佈會上說，我們不封城。他感到很不爽。

今天上午，市里開新聞發佈會，也是沒一個字提到封城，學生和家長的心理健康，倒是講了半天。但是會上，報昨天的新增病例，已經2600多了，雖然絕大部分是所謂的無症狀。我猜，持續兩千多，這種日新增資料，中央領導一看，肯定火冒三丈吧。上海有什麼不封城的自由？還不是跟武漢一樣，中央一個電話，你就得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S好像苦笑了一聲。大石頭終於掉下來了，但大家並不會覺得放心。

先封浦東對不對。我們社區是17號封的，31號當天就應該解封了。浦西4月1號3點才開始封，所以，31號，你想離開上海，還可以。你得先買一張火車票或者飛機票，需要是從浦西的機場、火車站出發的。

去哪？

不知道。回寧波？跟你父母待在一起？

有必要嗎？寧波就比上海更安全？而且浦東、浦西就各封4天而已。

反正要是我，在武漢也好，在上海也好，聽到封城的消息，肯定想辦法跑路，在封城之前離開。

S歎了一口氣。其實31號我們社區解封不了。

為什麼？

因為開始說是有密接，所以封2+12。但做了一輪核酸，又做一輪，又做一輪，斷斷續續發現了好幾個陽性，還不是一家人，是三棟不同的樓，不過還好，都在北面。陽性的，全家都接走，該樓封14天。社區裡其他樓7+7。每新發現一個陽性，重新開始計時。我們社區最新的一個陽性是前天接到的通知。所以，3月31號，我們怎麼能解封呢？

不祥的感覺，又加重了。

他問，你能翻牆嗎？我們社區的圍牆，又不高。居委會派人守在社區門口，肯定也沒那麼多人手來圍住整個社區。你深夜翻牆出去就好了。不過在那之前，你得先把離開上海的票、還有出發前48小時內陰性核酸報告準備好。

別鬧了。我又不是你。我能翻牆也不會走的。居委會有所有住戶的名字、手機號，不光是房子在自己名字下的業主，他們有，租房子的租客，他們也有。我們第一次做核酸還是亂的，後來居委會就給每個單元任命了樓長，讓樓長建微信群，讓樓長做核酸時點本單元的人頭。我們社區都是6層樓，一個單元才24戶人家。沒法渾水摸魚。我走了，第二天，最多第三天，居委會肯定就會知道。

知道就知道，又怎麼樣？你有陰性核酸報告，浦西也還沒有封，你走得光明正大。居委會還能讓員警跨省市來抓你？警力沒有這麼充足吧。

這可難說。破壞防疫，現在是一等大罪。員警來不來抓我另說，居委會的阿姨肯定要挨街道領導的訓斥了。好了，武漢封城，大家不也過來了。我沒生病，也不缺吃的，在家待一段時間，也不是什麼大事。

你知道給2500萬靜止的人發物資，是多大的工作量嗎？他問。

市里總會想辦法的。

S不肯跑路。他無可奈何。

是尊重秩序？是不願連累別人？還是無法忍受自己平安時看著同類受苦，所以寧願自己一起受苦？

他不知道。

最後一個原因，看似離奇，然而，世界上有一類人，就是這樣選擇自己命運的。那甚至不是高尚，只是一種該死的本能。他知道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