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鬼軍送棺案（4-13）

      麋犴奮力搖抖，猝然豎身、投蹄竄蹦，花盈緋氣貫周身，曲腿跪膝，恃力壓其脊骨制衡，麋犴不甘受箝，逞力踹蹄，盲瞀以項脊撞向四周樹石之尖銳枝砑，竟欲求兩傷。花盈緋尋思：「父王大業年踐祚之初，粟末靺鞨首領突地稽，率部千餘戶歸降大隋，進獻祈戰舞及巨獸一批，甚悅龍心，封從二品金光紫祿大夫、蓍國公，想必巨獸便是麋犴之屬，此獸全身皮厚肉硬，唯弱點在鼻。」花盈緋扭腰折身反捲，飛躍過獸頭，一蹬犄角，力凝指尖，扣指即朝那麋犴鼻頭一彈，牠劇烈吃痛，哀鳴摔滾在地，花盈緋輕身落下，未再追擊。那麋犴活壽百年，極通靈性，受辱人類豈肯罷休，依舊奮力支撐龐鈍身軀站起，忍疼怒視花盈緋，我師祖見狀有趣，嘻嘻笑道：「這畜牲倒硬氣。」傅伽羅憂心花盈緋安危，咬唇未語。

      麋犴不若先前急攻，小心翼翼靠近花盈緋，始左趨右行繞圈，漸藉樹石為屏障，進退有序、深藏章法，彷彿得人教授，良久才低首再攻起；花盈緋微顰，身板凝定，雙手穿掌猱拳、掇花撩水，「擒王搏」本意講究一個「搏」字，昔劉寄奴殲亡桓玄、慕容超、譙縱、姚泓、司馬德宗和司馬德文之六帝，徒手擒王，建煊赫功業，惟花盈緋以為劉寄奴出生貧賤，擒王搏招式鄙氣過盛，未免失格永樂王身分，故攜笛為器以雅飾。一薄人一巨獸，兩相鬪，曠力橫亙，激得葉絨漲麴塵，擾芝哂、驚鶴夢，草絮漫天如許，花盈緋纖影躞蹀迷離，濕衫翩然遷挪，仍不失漠陲遊俠兒氣驕，徜徉六合八荒，一招一式均顯征蠻破虜之勢、懸旌萬里之外。

      傅伽羅癡望眼前景象，驀地肌冰脊涼，捏得指尖發白，明白自己心志已非從前那般堅定，不自覺落淚數滴，細聲恍惚說道：「師命莫違⋯⋯匡扶長孫公子成就大業⋯⋯匡扶⋯⋯。」我師祖正專注觀戰花盈緋鬪麋犴，一時聽不真切，晃腦隨口喜應：「傅娃子說得好，我這寶貝徒兒當真天擇人品，既生得好，又智高藝絕⋯⋯何止何止，連大鹿都須得讓道！」傅伽羅仍神思紊亂，好一會兒才喃喃說道：「師父的話⋯⋯該聽麼？」我師祖總算聽清傅伽羅言辭，篤定回道：「師父的話，該聽。」實自四月初大興賽馬局以降，傅伽羅遣十三破戒僧，佈浮屠鎮魔陣夜襲試探，又兩人相遇宋城龍興寺後，她一顆女兒心，來去早定在花盈緋身上。彼時痲老貓和什不缺所言之兩男一女，一女即指傅伽羅，而那四十出頭、吃甜水瓜的男子，當是蜀王楊秀之子雲康，唯獨布衣黃髮老翁身份尚為謎團。

     麋犴久鬪不下花盈緋，窮技複施，不停搖角往他胸腹穿刺而去，花盈緋知該獸力竭，片刻間縮胸抑腹，流步疾退，已指敲笛孔、撮唇吹曲。傅伽羅聞音哀戚，未曉笛曲<南陔>源出《詩經》，鼓笙奏之不言歌，謂「循彼南陔，言采其蘭。眷戀庭闈，心不遑安。」，乃思父母宏徽之樂。<南陔>旋律愴悢迤遰，音裡衍音，韵波連綿不絕，麋犴終究走獸，無內力相抗音波，逐漸腦脹眩暈，心生畏怕，欲潛沼澤水遁逃逸，我師祖一心盼望徒兒抓住麋犴，盤算正可豢養在索命崖上，要說驅策蟲蠱已多年，可謂無聊得緊，眼下多隻新奇獸，如何願放手，趕忙扯下藏於袍底的綵鞭，拋向花盈緋，喊道：「徒兒接鞭，別讓那畜牲跑了！」

      花盈緋止奏接鞭，細審，鞭身居然是龍馬彩蝶皇之鬃尾製成，尋思道：「是了，彩蝶皇性喜與斑斕毒蟲共生獨居。滕山乃普天下毒蟲匯聚之簇，豈無彩蝶皇蹤跡之理？只是這苔原沼澤無百花繁盛，引不得彩蝶皇現身，不知師父又如何取得綵鞭。」花盈緋甩將綵鞭，僅這般一揮，殘影幻虹，撓得傅伽羅心頭發癢、情潮滿胸，她連忙轉目，抖腕捻珠暗自誦經。

      花盈緋憶起樓敷舞鞭魅姿旖旎，她曾扮他交手白嶽子，如今輪換，倒他倣效她。揮鞭式起一招「穿楊飲羽，養叔射鄢陵」，軟長鞭身直纏獸尾，花盈緋挺臂騰掀，將麋犴浸水半身拖回上岸。那麋犴受阻愈怒，高音促鳴，鼻孔猛噴白煙，踐波攪漪地轉身暴撞前來，濺染花盈緋渾身沫花。花盈緋拂去頰唇上的水珠，笑道：「好畜牲，與花某囂叫來著。」即氣貫腹丹澎湃，仰頭長嘯，片影疾閃，袍擺婆娑、婀娜馭風，飄身凌空撻鞭，旋腕為軸，滿勁連招「披荊斬棘，馮異振黽池」、「英雋王佐，公瑾冠赤壁」、「材幹絕人，仲卿定河套」，鞭花靈曲旋繞，連、套、接、串，太虛萬象，此瞬群花繁盛斑斕，繚亂綻枝，惟恍惟惚；彼頃星翳燈幻，露泡夢雲電，窈兮冥兮，每株每束鞭花橫掃，響聲起落，範圍甚鉅，逼得麋犴跬步窒礙、忿鳴胡轉。花盈緋舞鞭當不比樓敷凌厲狠辣，卻一撩一英綻，霹靂直指，頓覺人生像極鞭裂䃸磹影，電光一夢，又如麋犴困獸無路，感慨低吟：「浮圖悟悟莊蝶，翾輕蘧蘧；涅槃滅滅杜鵑，啼沉歸歸。六代蜂窠聯聯，七賢醉幘莫莫，短燼折芯事休，塋頭蓁藪人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