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聽台語歌】照鏡 | 是我照伊，亦是伊照我。

Михаил Секацкий on Unsplash

🎵【鏡 Reflection】潘越雲於2019年底所發行的專輯。🎵

2019年底，潘越雲帶著【鏡】這張全新專輯回來了～不僅是全新，而且還是全台語專輯。其實當時我並沒有注意到這個訊息，因為我也不是她的歌迷😂，不過我在我的Spotify上有創建台語的歌單，感謝這個好用的app會依照我的常聽曲風推送，我才能與這張精品的專輯相遇。

當時這張專輯將潘越雲送進了金曲台語歌后的入圍，可惜失之交臂……算了，看到今年的金曲獎，我有點慶幸我那時沒關注這件事，不然大概又會憤憤不平一段時日……(詳見這篇。)

這張專輯在博客來的介紹是這樣的：

鏡裡的女人是自己
鏡外的自己為誰容
其實一個人過日子還算自在
只是多了幾分憂傷
陳子鴻、武雄、游鴻明、董事長樂團、乱彈阿翔、趙家駒、何欣穗、江惠儀、廖士賢、黃露儀、廖博儀、鋼琴詩人王俊傑、盧志杰等共打造十首反映女人心情的新台語專輯。

潘越雲發行這張專輯時已經年過60，但是她柔和的嗓音完全沒有突顯她的年齡，反而增添了優雅與驚豔。

令人不禁感到：有些歌，真的只有特定的歌手才能演繹出獨特的風味。

專輯曲目如下：

1. 較愛明仔載Tomorrow Will Be Better
2. 疊衫Add More Clothes
3. 女人心Women’s Mind
4. 照鏡Look In The Mirror
5. 年年Years After Year s
6. 一首情歌唱一暝Sing A Love Song All Night Long
7. 享受孤單Enjoy Loneliness
8. 我啊Me
9. 美麗的寂寞Beautiful Lonesomeness
10. 感謝Thanks

專輯的曲風蠻一致的，演奏的編曲十分舒緩，都很適合放鬆時刻聆聽，配上咖啡或茶水細品。這次要先介紹的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照鏡。其他的看未來有沒有機會再細談～(我無法控制自己何時寫完😅)

這張專輯的幕後製作，如同上面封面介紹的，每一位都是厲害的音樂人。雖然每首歌都由不同類型的音樂人編作，但是專輯整體的風格卻融合的很完整，並不會顯得某首歌特別突兀。反而像從各個不同的角度、來圍繞詮釋同一個主題，在聆聽的過程可以順遂的從頭到尾聽完，不會因為歌曲太過相似容易聽倦。

一張專輯10首歌，分配一下詞曲創作其實蠻平均的(每首歌都是不同人)，比較不合群的就是武雄老師了，他一人出了三首歌詞😂 ，分別是本文要推薦的〈照鏡〉，另外還有〈一首情歌唱一暝〉、〈感謝〉。

裡面比較特別的是有一首由潘越雲本人作詞作曲〈美麗的寂寞〉。由於我先前並非是她的歌迷，實在不清楚她過去是否有自己創作的其他歌曲？但是這次她所寫的這首〈美麗的寂寞〉，我個人認為十分符合專輯所圍繞的主軸。其中有一句：

有迷人的舞步  一个人跳舞也遐爾美麗

配合著適合跳舞的旋律，似乎從演唱中，聽出了一個獨自旋轉著舞蹈的女子形象。

〈照鏡〉

作詞：武雄
作曲：游鴻明

一支胭脂　一塊鏡
兩人講話　一人聽
我看伊　伊看我
我若恬恬　伊嘛無出聲

(一支口紅，一面鏡子；兩人說話，一人聽。我看她、她看我，我若沉默，她也不開口。)

一罐芳水　一種名
一个女人　一款命
我問伊　伊問我
我若笑伊　伊嘛咧笑我

(一瓶香水，一種名字；一個女人，一種命。我問她、她問我，我若笑她、她也在笑我。)

五分鐘的愛情　四界去探聽
三分鐘的戀歌　雙人唱一段
有時我照鏡　有時鏡照我
一个人　就有　一个人通做伴

(五分鐘的愛情、四處去打聽，三分鐘的情歌、兩人合唱一段。有時我照鏡子、有時鏡子照我，一個人就能有另一個人可作伴。)

一世人的緣份　強求無較縒
一个人的日子　生活較開闊
一張電影票　一條流行歌
一个人就有　一个人的快活

(一輩子的緣分、強求也無用，一個人的日子，生活更開闊。一張電影票、一首流行的歌，一個人就能有一個人的快活。)

這首歌，武雄老師在他的個人網站上有稍微分享創作的過程(可見這裡)。

照鏡，就是我設想的情境範例之一，有些時候，唱歌的人，其實是在跟自己對話，勸自己或者騙自己，笑自己或者罵自己，字面上是兩人在對話，其實是一齣自言自語的內心戲，光用說的就有畫面，後來便把這畫面寫下來，成了照鏡這詞的原型。

十分特別的是，這首是先有詞，之後才由游鴻明老師譜曲。這感覺真的是比較困難的作法，就像武雄老師文中所述一樣：很多時候先寫詞，遇到臺語比較不輪轉的作曲者，常常會出現倒音或者語氣上的種種問題，得再重新整理過，多花不少時間。

其實不只是作曲者，若是後來由不熟悉台語的人來演唱，語氣與倒音狀況就會更明顯了(還有可能很出戲)！例如我最印象深刻的這段影片：

▲ 梁文音演唱完以後，陳子鴻老師有對她的台語部份做出講評。

她在比賽時唱了江蕙的〈花香〉，那時我的台語還極爛，其實聽不出來她的發音有什麼問題。聽完陳子鴻老師講解，我才第一次認識到原來台語的咬字和腔調影響很大。

(另外一提，陳子鴻老師剛好也是〈照鏡〉的製作人。)

後來我聽過梁文音在其他的節目上唱台語歌，裡面也有重唱這首〈花香〉。但是我特別注意過，確實她沒有再出現如這次這麼突兀的錯誤了。

對於不會講台語、原本就難有「氣口」的人來說，唱台語就像唱其他語言的歌一樣，很多是硬練的。最多做到模仿很像，可是發音和咬字、腔調等等是很難做到。(所以同理可證秀蘭瑪雅真的超強…)

配合現有的詞句去隨音調起伏、寫出合適的曲，仔細一想就覺得好難😖，偏偏游鴻明老師做到了，還做得超適合！

「鏡子」在台語歌裡十分廣泛被用來做譬喻或對照，例如我很喜歡的歌手吳申梅有一首〈尾班車〉，裡面便有一句：

今暝的尾班車  車窗親像鏡  一個人孤單

又或是江蕙的〈愛作夢的魚〉中：

幸福啊　是按怎　若像水鏡同一般　照星照月照無阮的影

鏡子也常和水面互相映襯，無論是形容鏡內鏡外的景象、或是顧影自憐，其實都十分常見，並沒有太多的驚喜。

然而武雄老師在這首歌裡用了我覺得很有趣的寫法、來描述鏡子這個很有畫面感的物品。

首先從第一段開始，就出現了大量的排比句，不僅容易記憶、也一次次加深詞中的印象。口紅、香水，自己與鏡中人的對話(自言自語)、鏡中人對自己的陪伴，透過同樣的句型一直重複，瞬間便栩栩如生。

接著副歌使用了數字的疊加，簡簡單單便寫出了情感與詩意。

之前在「望月想愛人」有提過，「頂真」是古人為文的一種筆法，數字五遞減到一的安排，也是古詩詞手法中的一種，叫做「小措大」

武雄老師文中也提到還有其他首歌也使用過這樣的做法：比如阿亮的恭喜發財歌、王俊傑一暝聽江蕙、江蕙獨身女子，施文彬你愛的不是我，黃妃see you 阿羅哈等等

5分鐘的愛情4處去打聽，3分鐘的情歌，2人來合唱一段。

武雄老師的說法是，早期前輩都有教：一首歌最短不要少於3分鐘，最長不要超過5分鐘。不過用5分鐘來形容愛情真是很有趣，一方面很有速食感、另外也有點暗示聽一首歌就像聽完一場愛情。

四處打聽一下，3分鐘的歌讓兩人合唱一段。一段並不是一首，就像人的一生中可以有很多首愛的情歌、也可以有過很多個愛過的人，而彼此相愛時，那就一起合唱一個段落。

歌曲會唱完。有時我照著鏡子，也能說或許是鏡子照著我？雖然我實際孤單一人，但誰說鏡中那個不是我的好伴侶呢？

緣份強求不來，一個人生活反而不顯擁擠。自己看一場電影，自己聽喜愛的歌，其實一個人的快樂滋味，也只有一個人才能獨享啊。

這首〈照鏡〉的旋律其實很平緩、沒有太波瀾壯闊的起伏。但卻恰好對上了歌詞表現的心境，平和溫婉，似歎孤單又似享受獨處時光。

〈獨特的潘式唱腔〉

我開始聽台語歌其實是出社會以後，學生時期是完全拒絕台語的……所以對於潘越雲的經典歌曲，我真是有個印象但硬要說也說不出什麼所以然😅

出社會後慢慢被工作逼迫要開始會講台語溝通，逐漸我也開始聽台語歌，一開始正是因為著迷於那些充滿意境的歌詞。

比較常接觸的歌手有江蕙、秀蘭瑪雅、黃乙玲、黃妃等等，裡面有傳統的經典唱法、也有獨特的流行唱法，或是充滿各地特色的腔調。

但是潘越雲的唱腔真是很特別(我覺得另一個也很特別的是陳淑樺)，無論是技巧或是她辨識度極高的嗓音，都說明了她的獨特性。唱台語和唱國語的阿潘，聽起來很像不同人。語言真的是很神奇的東西，即使是同一人在不同的語種上也會有完全不同的表現：

〈野百合也有春天〉：

〈純情青春夢〉：

這次的台語專輯並不像以前經典的風格，和各類音樂人的碰撞擦出不少新的風貌。所以在聆聽的過程中，我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那就是中島美嘉啊！！

〈雪の華〉：

中島美嘉剛出道時，曾被喻為「新演歌歌姬」，正是因為她從小聽演歌長大，自然而然在歌唱中融合不少演歌技巧。我有段時間特別喜歡她的歌，然而覺得她的歌好難……想不到很久以後居然在潘越雲的專輯找到答案了。

〈感謝〉：

連續的顫音、拉長的拍子、低訴時的氣音等等，在尾音的處理方式真的極像。剛好她們的音色屬性也很接近，難怪我越聽越有熟悉感～

說到台語和演歌的淵源，那真是說來話長。

早期的台語歌也有演歌，但台語演歌作為台灣歌唱文化的「傳統」，其源自日治時期的說法是不成立的。

因為在戰前，台灣已在日本統治下，但是無論台灣戲劇、俗謠、流行歌，大部份歌手都是使用接近歌仔調的唱腔(是主流)。字句清晰、頓挫分明、也不會刻意的轉音，可以說和現在我們印象中的演歌式唱腔是完全不符合。不能說是「源自」，說成是戰後台灣人主動向日本傾靠的文化受容，比較可能。

_{(註)本段內容的說法來自《歌唱臺灣》～連續殖民下臺語歌曲的變遷  陳培豐著，等我看完再來分享……總之裡面提出了一些數據資料來佐證，配合台灣殖民歷史的分析，我覺得這個觀點很有可能。“受容”一詞據查是日文(有包容的意思)，應是指文化中受到影響的那個部份，若有誤再煩請指正謝謝。}

總之，不管是台語歌曲的演歌化、或是日本演歌的台灣化，現在我們俗稱的傳統台語歌、經典台語歌，就是需要使用各種技巧，轉折、氣口、綿延的抖音等等，確實和演歌唱法密不可分。

而時代更迭，隨著台灣的種族越來越多元，音樂和文化的型態更加豐富。年輕人已經未必使用傳統方式來唱台語歌，又或者在傳統唱法中找尋到新的融合模式。

不變的是，台語歌依舊是「我口唱我心」，台語對照的字詞雖然很難普及，但只靠聽與說，依然能唱出自己的生活、唱出身邊的環境。不同背景的歌手，都有他們不同的演繹方式，無可取代。

〈照鏡〉的動人

這首歌之所以打動我，我想應該是因為歌曲的氛圍吧。加上歌中的用語簡單、平易近人、很容易能聽懂，又因為聽懂了以後，更容易融入歌中的情景。

明明畫面好像很哀怨？一個人坐在鏡子前上妝，時而對鏡中之人訴說。可是編曲聽起來就是很舒緩，聽著聽著歌詞，就突然變得很舒適自在。

一點也不為這樣的畫面感到孤單，反而愉悅放鬆。

生活也是這樣過最快樂了，痛苦的事情很多，痛苦的人也很多，但是找到那個一點點的歡快地帶，就像找到一個新的世界一樣。

在那個小世界裡，可以無所顧忌的做自己，不需要誰的認同，只需要鏡中那個自己的認可便足夠。

不用苦情，不用哭調；不需愛生愛死，不需絕望破繭。

只要慢下來，只要看看自己的身邊，一定會有那麼一件小物品、那麼一首讓你快樂的歌，然後開開心心的享受那樣的片刻，沉浸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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