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與魔王同居的第六天。
自稱為魔王的那名少女,如今正在我的客廳吃著我的士力架巧克力,蓋著我的薄毯,按著我的遙控器,轉我的台。
在返家見到她的那一天,我實在太過吃驚,很多事都沒注意。直到隔天醒來走進客廳,我才發現家裡多了一台SONY-VAIO的桃紅色筆電、一台EPSON純白多功能事務機、三盒她的個人名片、一只LV手工訂製手提箱、幾張尾崎豐和坂井泉水的精選CD、和一雙小熊維尼的絨布拖鞋。
其實上述的物件都還好。一直到我走進廁所,發現莫名其妙地也多了一把德國百靈歐樂B電動按摩牙刷和一個印有美樂蒂圖樣的粉紅漱口杯,我才真正意識到這整起事件是一起有計畫性的民宅入侵案。
本來那時是想從廁所衝去客廳找她,可是想想自己隔了一天才發現,已經錯過了吐槽最佳時機,所以還是算了。
此時此刻,客廳電視裡東森幼幼台的台呼穿透了棉被,鑽進了我的耳裡。我掀起棉被,左手在一旁的桌几上胡亂摸索。在那矮小、略顯寒慘的桌几上,如今擱著一張威名赫赫的粉色名片。那是我在昨夜乘她不注意時悄悄取來的。
我在床上坐直身子,仔細端詳著那張粉色燙金名片,上頭的正體中文儘管淺顯易懂,但仍是強烈地衝擊了我的視網膜。
「心想事成株式會社」、「總負責人」、「魔王」、「露西琺」。
「琺」字後面還有一顆愛心圖樣。
「………………………」
一般人如果在路邊撿到這樣的名片,肯定會認為「露西琺」是一名應召女郎或夜總會小姐吧?這種低劣的品味與其說讓我面頰抽搐,不如說我連心臟都抽筋了。
話說回來,在雪祭與她見面時,我一直以為她自我介紹,說得是「路西法」。現在見了名片,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Lucifer 這個世間所畏懼之名,應該中譯為「路西法」?還是「露西琺」?老實說,反正是音譯,用哪個漢字都不算錯。
但問題是,現在坐在客廳的那名少女跟我腦海中的魔王形象不僅僅是名字有所出入。比起性別、年齡、外貌、大腦結構,名字上的出入甚至小得不算個問題。
「莫非是個山寨…!」我靈機一動。
對岸那群傢伙實在可怕。光天化日的竟然連魔王都敢仿,而且還他媽的性轉換女體化。難道就不怕死後靈魂被地獄的業火焚燒殆盡嗎?
我決定了。我要去客廳瞧瞧她的後頸,看有沒有「SOMY」、「MADE IN JAPUN」之類的文字。
在躡手躡腳地繞過沙發後,我小心翼翼從斜側方打量著少女。
她仍如那天相遇一般漂亮得驚人。儘管眼下我對她的魔王宣言有所質疑,但如果雪祭那時,她對我說自己是創世女神什麼的,恐怕我還真就那麼信了。
我曾說過,這世界一切都只是隨機,意義全無。眼前少女無疑是活生生的實例。她的內在與外在相比,簡直隨機到了極點。堪稱是大霹靂發生後,宇宙一百五十億年來的巔峰代表作。
光是看到少女深陷在沙發內的專業度,我不但可以立馬判斷出少女是個死宅,而且還可以斷言她必然是級數相當高的那種。不用問我怎麼知道這些。一名死宅躺在沙發上,就跟習武之人紮馬步一樣。宗師出手,自有其風采氣度。…你看那付死樣子…,高阿!真高!!
眼前的少女注意到我人在客廳後,從沙發站起身來,一臉陰沉地望向我。
「…這也嫌、那也嫌。這也有意見…那也有意見……你不要以為我在客廳看動畫。就不知道你在房間裡‧想‧些‧什‧麼!!!」少女咬牙切齒,卻還是漂亮的一蹋糊塗。。
就在她說完話的同時,我彷彿見到暗紅色的雷光在眼前閃爍。瞬間,一陣強烈的痛感襲擊全身,還來不及呼痛,意識便轉為了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我在床上悠悠轉醒。
闖了禍的少女搬來張小椅坐在床前,一臉歉意。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見到我醒來後,少女低著頭,幽幽說道。
似乎是個坦率而溫柔的好孩子。
我望了望天色。有些昏暗,似乎已是下午。
「我躺了多久?」我問。
「大約…九小時。」少女的聲音極輕。
「難怪我覺得餓了。」我笑了笑,想要讓她心裡好受些。
「大約…二天又…九小時。」少女略為提高音調更正。
「…妳這沒輕沒重的笨蛋還是好好反省吧。」我在心裡這麼想著。
一陣短暫的沉默,我意識到自己似乎應該把握現在的機會,好好和眼前的魔王談談。
「妳跑來我家打算幹嘛?取走我的靈魂嗎?」我苦笑。
少女抬起頭望著我,一臉古怪。
「你們人類有靈魂嗎?」 她似乎忘了五秒前的內疚,臉上帶著微微地笑意問道。
「咦?沒有嗎?」我愕然反問。
「你身為人類都不知道有沒有,我怎麼會曉得呢。」少女笑意更深,清純如水。
「我搬來這裡,只是想就近觀察,你暫時無需擔心。」她說。
「…請問就近觀察是什麼意思?暫時又是什麼意思?…暫時然後呢?」 打量著魔王的神色,我小心翼翼地探問。
而魔王直接無視了我這個卑賤物種所提出的問題。
「我阿…雖說可以自由地選擇在誰的面前現身。但雪祭那天,我並沒有打算讓人看見我…能夠主動見著我的,在你這個年齡層很少呦。」說話的同時,少女眼神悠悠流轉,像在回憶當時。
我沒能接話。
「最近這五百年,我一個人跑業績跑的有些煩了。打算像過去一般找個幫手,再加上對你很好奇,就決定是你了。」少女拍了拍我的肩膀,鼓勵意味不言可喻。
「…我沒說過自己想當魔王的爪牙吧?妳在自顧自的決定什麼?」
上述我所想的,一句都不敢說出口。
「其實之前也有找到個不錯的人選呢。是個叫藤村操的日本人,可惜和他聊過幾句後,沒幾天就死了…。」看似喃喃自語的少女,口氣隱隱帶有一絲惋惜。
就在聽見藤村操三個字的瞬間,我莫名地感受到一股寒意,全身難以自制地顫抖起來。
我想起那名早夭天才在自殺前所寫的那首辭世文、那首巖頭之感…
「悠悠天壤……」
「悠悠天壤…遼遼古今…五尺之軀想不透如此大哉問。 赫瑞修之哲學,值多少權威?…萬有之真相,一言以蔽之,即不可解…」我呆若木雞地唸著藤村操的辭世文,淚水滑落雙頰,靈魂彷彿被抽離軀殼。
「一言以蔽之,即不可解…」
我終於知道什麼樣的人才能見著魔王。
迷惘。掙扎。痛苦。絕望。原來我從未悟道。
在模糊的淚光中,我見到魔王默默地望著我,目光滿是憐惜與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