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7-25|閱讀時間 ‧ 約 11 分鐘

精靈事紀:恆星精靈(1-7)


「這是什麼地方?」他問道。

「一座洞穴。」費伍亞輕描淡寫道。

「嗯,我當然看得出來。」福貝薩翻了翻白眼。「然後我也知道你要帶我通過這裡。」

費伍亞給了他一個神祕的微笑。「是的。這是我們招待每一位來訪的精靈們──如果他們願意騰點時間的話──必定安排的行程之一。我想你應該會很喜歡接下來的體驗。」

一聽到「體驗」兩個字,福貝薩不禁心生戒備。恆星精靈是與世俗脫節的精靈族。他們對於「平凡」的定義,與凡俗之人們有極大的落差。因此,當恆星精靈提出某些乍聽之下沒什麼的字眼時絕對要多加留意。

「你就不能稍微多解釋一些嗎?」福貝薩懇求道。

「不能。你必須親自感受。」費伍亞用著堅定的語氣說。顯然他完全不打算放過福貝薩。

「唉,好吧。」

在踏入洞穴前,費伍亞先是拿出一顆用作照明的輝燈石,讓福貝薩大致看看洞內的景象。然而這麼做並沒什麼意義,福貝薩只看到蜿蜒低矮的洞穴裡遍佈著石柱和青苔。在更深處,則是更加陰幽的黑色。這在在提升了洞穴的詭異之處。

在正式進入洞穴後,福貝薩開始聽到洞裡有水珠滴落的聲響,而且不只一處,是在同一時間,不同方向、不同規律和順序,從各處作響的滴水聲。

明明是單調的岩石洞穴,可是這些水珠卻像是打在各式各樣的材質上,敲出各具特色的聲響:有些水滴聽起來就只是打在普通岩石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有些則像是敲打著厚薄不一的玻璃,分別發出沉悶或清脆的「嗒嗒」聲;有些則有如落在盾牌、毛皮、木頭等等容易浸濕的物體,發出不明顯的沉悶聲音。

越是前進,滴水聲的種類就越是多樣豐富。福貝薩也漸漸聽出規律。這些滴水聲就像是在演奏某首節奏時而輕快、時而急促的樂曲,無間斷迴盪於漆黑的洞穴。

當他們走到大概位於洞穴後段的地帶,水滴聲也漸漸式微了。

費伍亞開口詢問:「告訴我,你剛剛聽到了什麼?」

福貝薩說:「呃,你是指那些滴水聲嗎?」

「嗯,你可以說得更仔細一點。」費伍亞一副期待的樣子。

「我聽到音樂。非常快速、急促,又會突然慢下來,聽起來有點急躁,又有點……開心?或者該說是亢奮?」他一臉不確定地說著。

費伍亞「嗯哼」了幾聲後,沒有再多做表示。只是揮手要福貝薩跟上。

當滴水聲不再響起,福貝薩的雙眼也漸漸被一陣遠比輝燈石還耀眼的光線覆蓋。他們通過了洞穴,並來到一處種滿植栽牆與配色多樣的花圃的室內花園,許多穿著工作裝的恆星精靈在此來回走動。

福貝薩注意到那些植栽牆角下有一箱又一箱透明的玻璃櫃,裡頭放著某種生物的白色卵結。

「我想是時候該跟你說明了:這個洞穴叫做韻緒之洞。是克朗迪穆斯用他蒐集的潮石打造而成的洞穴。」費伍亞向他解釋。

「潮石?你說費茲托的海妖們珍藏的寶物?」福貝薩訝異道。

「海妖確實非常重視潮石。潮石是海洋生物死後的遺骸所轉化而成的神奇骸石。對於重視族群情誼的海妖而言,潮石是生者與逝者之間的連繫。若是奪走潮石,克朗迪穆斯不僅會遭受海妖的怨恨,費茲托的海精靈們肯定也難以諒解──然而早在海妖出現以前,克朗迪穆斯就已經得到了這種石頭。潮石是虛海的餽贈,它們誕生之久遠早於海妖的歷史。」費伍亞一手貼在植栽牆的邊緣。一道水痕滑過他的手指。這些植栽牆也是用潮石製成的。

「你的意思是……克朗迪穆斯曾經結識虛海之民?」

「你聽過不少他的傳聞吧?是的,克朗迪穆斯為了尋找散落在奧革蘭的精靈而踏上旅程。他在途中遇過各式各樣的族群、生物以及神祇,自然也與虛海有過交流。有賴於他那高超的交際手腕,虛海之民承認克朗迪穆斯是他們的摯友兼盟友,因而將潮石當作禮物送給他。」

福貝薩越聽越感到不可思議。他問:「就算如此,那麼他收到的潮石未免也太多了。我可不認為虛海之民有慷慨到這種程度。」

「那是以我們的角度來看,福貝薩。克朗迪穆斯曾經締造不少傳奇。儘管這些事蹟並未廣大流傳,但至少都深深記在從那個時代存活至今的恆星精靈的腦海裡。聽起來或許難以置信,但當克朗迪穆斯宣稱他需要潮石以便服務未來的精靈族時,虛海之民自願獻上了克朗迪穆斯要求的數量。甚至還曾讓魚人族加入到塔裡,為他打造蘊緒之洞──是的,你沒有聽錯。這座洞窟出自魚人之手。」

福貝薩有一度感到腦袋暈眩。這並非是因為蘊緒之洞帶給他某種負面影響,而是他單純對費伍亞道出的真相感到混亂。不過按照他的說詞,也就能夠解釋為何死靈們沒有靠近洞穴的原因:蘊緒之洞某種程度而言算是虛海之民的領地。只是他們託付給了克朗迪穆斯以及恆星精靈。

「那麼,克朗迪穆斯到底是發現了什麼才需要潮石?」他問道。

「問得好。」費伍亞看起來對於自己開啟的話題能延續下去感到很滿足。「克朗迪穆斯發現了潮石的特性:當潮石置於水中,它會發出奇異的波鳴。這股波鳴能夠影響、聚集海洋生物的意志,並且隨著海象動態的改變,波鳴的影響範圍、對象、幅度也會有所變化;不過當潮石被暴露在陸地,它則是會流出如淚水般的珠痕。」

福貝薩若有所思地望著身後的洞穴。「這就是我剛剛聽到的水滴聲。」

「沒錯。」費伍亞說道。「即使來到陸地,潮石也沒有停止發出波鳴。只是這些波鳴不再是為了向海洋生物們表達自己的歡愉、親愛和友誼……它們知道自己失去了與海洋的連結。你聽到那如同樂曲般的共鳴,其實是潮石所發出的悲戚之音。它們正在哭訴自己的處境與孤寂。」

費伍亞的話先是讓福貝薩一楞,接著大受衝擊。

他無法想像不久前還嘗試著享受的動人音樂,居然會是海靈骸石所發出的悲鳴。尤其當他試圖回想,並且果然在樂聲中感受到某種陰沉、不捨、絕望、頹然的「心情」時,他更是錯愕到自責不已,彷彿他才是致使它們被「堆砌」於此的罪魁禍首;這遠比聽到飽受洪水摧殘、在最後一刻發出潰弱之音的植物還讓人致鬱。

「抱歉,看來我嚇到你了。你還好嗎?」費伍亞關心道。

「還行,還在接受範圍。」福貝薩輕咳幾聲。「所以,這就是你的目的?讓那些有自我意志的石頭對一個毫不相關的陌生人發聲抱怨?」

費伍亞搖頭說:「不。雖然你的想法也挺有趣的,不過這不是我的本意。潮石除了會以水珠來表現它們的失落與絕望,它們所傳達的聲音也將反映聽者的本質──記得我剛剛問過你聽到了什麼嗎?自信卻容易畏怯,真誠且有一顆熱於助人、不服輸的心,能為所相信的事物付出一切。按照你剛才對聲音的描述,這就是你的本質,你的人格。」費伍亞頓了頓,補充說。「不過話還是要說在前頭,我描述的嚴格來說算是本質所衍生的『靈魂』,不能全然代表本質。本質與靈魂看似緊密,但始終是兩回事。」

福貝薩決定忽略費伍亞艱澀難懂的話語。他狐疑看著費伍亞。「我以為你們恆星精靈已經有能力做到『看穿』這種事了。」

費伍亞淡淡笑一下。「對,我們的確不需要透過潮石就能看穿你的本質。事實上早在與你見面時,我就已對你略有了解。然而這是以恆星精靈的角度來說。我們有必要讓棲息在這座塔內的所有事物都認識你的本質,瞭解你為何能受到恆星精靈的尊重與歡迎的原因。恆星精靈以本質辨明真實,這座塔裡的所有事物也比照同等標準來檢視任何踏足此地的人士。看看這些花朵!它們願意為你綻放,就是你已經得到接納的證明。」

福貝薩掃視著植栽牆,並認出種植在牆上的其中一種植物:帕苒鬼草。

帕苒鬼草是一種會隨著環境變化而產生各種型態的花朵。當帕苒鬼草身處於平和安寧的環境,它們的花苞會呈現柔和的粉白色,葉片較為嫩綠;當附近有明顯的威脅或敵意,這些花苞會轉為淡紫色,並在枝葉、莖部覆上露水狀的外殼;當空氣瀰漫著死亡與恐懼,或者任何接近負面的概念,帕苒鬼草則會化身成血紅色的迷亂之花,其所釋放的花粉能夠迷幻心智,使任何吸入花粉的生靈陷入猶如煉獄般恐怖的幻覺。這也是帕苒鬼草也因而得名的原因。

然而此刻,福貝薩眼前的帕苒鬼草卻展現罕見的豔黃,嫩綠的葉片也顯得飽滿濕潤──這是只有在帕苒鬼草感受到歡愉、友善與崇高的滿足時,才會顯現的姿態。直至今日,沒有任何木精靈成功培育出黃色帕苒鬼草,即使是與自然生命連結最緊密的喚靈師也不例外。

福貝薩環顧四周。植栽牆上的帕苒鬼草無一例外綻開相同顏色的花瓣;而除了帕苒鬼草以外,大概是受帕苒鬼草的情緒感染了,某些香草、野花也有了與平常不一樣的變化;好比說,垂盪於奈納羅草邊緣的錘狀果實泛出了寶石般的光澤;芋陀花的根冒出密密麻麻的白色小花;朽香不再散發腐敗氣息,而是如香水般濃烈誘人的香氣。

植物型態的巨變連帶也影響了性質。發現變化的恆星精靈們倉促從腰上的工具包掏出採集用的器具和容器,積極蒐集著這些觀賞花和香草花的花蜜和花粉。被養在空間裡的熊蜂也群起湧出,趕在恆星精靈搶走前湊上去吸食。

呼應著嗡嗡作響的熊蜂,植物們發出的愉悅輕吟環繞在福貝薩耳邊,空氣裡瀰漫著舒暢和諧的氣氛,這都讓剛經歷過蘊緒之洞洗禮的福貝薩心情不由得跟著輕鬆起來。

不過在放鬆之餘,福貝薩也不忘去關注那些玻璃櫃。此刻,玻璃櫃的白色卵結正如心臟般緩緩跳動著。恆星精靈們也注意到了,他們趕忙放下手中的工具,對著玻璃櫃釋放一種具備安撫催眠的柔軟法力,讓卵結平靜下來。他雖然沒開口問,但是他大概猜得到那就是靈蟲的蟲卵。

在這個被費伍亞稱作「熙照廳」的空間稍微逗留一會後,費伍亞又馬上帶著福貝薩前往一條通向更高樓層的崎嶇路徑。

這條崎嶇路徑詭譎多變,有許多不合常理的設計與起伏。路徑有時大幅度隆起,有時出現明顯凹陷;某些路段還會出現歪斜甚至整個捲曲起來,讓人無法理解它的設計用意。要不是有費伍亞的幫助,他根本無法通過這些絕非常人能夠行走的怪路。

事後他告訴福貝薩,這些通道其實是設計給恆星精靈孩童玩耍用的。果然在他們脫離後,一群年幼的孩童就擦身而過,恣意往空洞的地表使弄星絡術,讓自己在險境間擺盪,而附近有許多看上去明顯「正常」許多的通道。費伍亞肯定是故意帶他走這條路的。

路徑最終通往一座由暗沉金屬的雕紋梁柱和大量落地窗所圍繞的明亮迴廊。透過兩側的落地窗,福貝薩除了能夠從更高的角度欣賞高塔內部的狀況,還能從另一頭俯瞰塔外的景色;此刻,他們早已脫離花園一帶的峽谷山地,外頭是一片被大量雪白所覆蓋的高原。福貝薩一眼就看出那些雪白並非積雪,而是數百頭霜綿羊正在啃食茵綠的嫩草。

當羊群開始移動,露出被吃得光禿禿的草皮,福貝薩也隨著費伍亞抵達一扇銅製門扉前。見識過一連串超乎常理的事物與現象後,福貝薩對於眼前這扇刻有精靈文字的厚重大門感到特別親切且欣慰。這是他目前為止見過最符合既有認知的東西了。尤其當費伍亞開始介紹門後面究竟是什麼樣的空間時,他更是感到安心。

不過他馬上就知道自己想得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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