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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雨正在踱步來返,堵住我的知覺,然後再讓陽光取代它的位置,蒸開我的毛孔。在收起傘時,除了夏日落水後的熱氣蒸騰,我看到更多。
我們都是隱匿在衣物和褲裙裡的生物,褪去絲質的短上衣、垂墜的墨藍色牛仔褲和堆疊擠皺的粗織襪子後,我們還能剩下什麼?我想是充滿過往疙瘩的肌膚。
"Trust is like a mirror, you can fix it if it's broken. But you can still see the cracks in that motherfucking reflection."
所以有時候覺得自己就是一幅拼湊起來的拼圖罷了。在刨開肌膚、鼻腔、舌、瞳孔、嘴唇後,經過一次次的蹂躪和溫柔,我想自己也像René Burri的作品一樣,是光、清楚和模糊及雙平面的產物。
然後你們有體驗過嗎?在一場淋漉後,邂逅隨處發生。
這次是以公車為媒介。螢光閃爍的電子跑馬燈牌停下,像往常一般尚未入座便搖晃得令人煩躁,我靜默的等候冷氣孔甩出所有的鞭打和傷痕,可左後方的男子卻沒有受一絲影響,獨自張闔雙眼。很冷,他也開始轉動身體,輪廓慵懶。一頓急煞,驚醒了車上所有浸濡羽翼的鳥隻,他睜開雙眼和睫毛,像今日沒有出現的夕陽餘暉。車子再度發動,這次它割破沿路上的霓虹顏色,桃紅、青綠、寶藍和亮橘色,飽滿艷俗的燈光碎在他臉上,而他只是倚著爬滿霧氣的窗子,長成憂鬱又溫暖的色調。
發現自己是一名落者。當每次成功跨過路面上的小石子時,卻又總是絆倒在前方排隊人潮中。先得撐起隱隱發痛的身子,隨後再迅速把通紅的情緒藏在於口袋內,讓羞恥的感受慢慢和深處的灰塵共同混攪在一塊,並出發尋找下一處瘀青產生地。
我也曾瀏覽過自己的生產總要表單,大概是這樣的。一次是雙腳交錯造成的絆倒;另一次是踩空後伴隨著的摔跤;還有恍神之餘,身體重心不穩的踉蹌歪斜。我想我是一名落者,執意種出大小不一的血瘀色果實,不必著急採收它,只需擦拭、敷藥、等待,便能再出發前往尋找下個寶地,讓落者落地,生血生瘀。
前些日子,在吃早餐店的肉醬義大利麵時我差點哭了出來。
因為咀嚼到自己的虛無,彷彿高溫和霉味正替我哀悼,多麼漂亮的景象。羞愧被包裝得如此完美,在公車座椅上、石椅上、馬桶座蓋上,腦海裡是一齣不散場的現代舞劇,像Electric Heart影片的情境一般,我也在和自己割裂及碰觸,最終我們皆無力再交纏,空氣被吸盡,反胃的令人嘔吐,然後在那處舞臺竭力倒下,以另一種形式再舞,執意留燼。
慾望撫慰,鏡子裡的他沒勇氣和他說。將那次的注視和起伏脈動都塞進邊角裂痕裡,然後被隔一晚的自己記得,以此類推。S女孩告訴他自身的秘密,他表示不會說出去,而他的確也沒和任何人提過。他知道大地有其慾望的流動,幼發拉底河的蜜汁及底格里斯河之乳水也終將回歸大地,交纏、浸淫、高潮然後依偎彼此胴體,睡去。
我們皆是如此體液產出與蒸發,我想告訴她,你很正常,我們都很正常。
還記得「原住民神話」課程的老師告訴我們,洪水神話要表達的不是毀滅,是「重生」。
在當時的這種失樂園到復樂園的過程中,大地等於被洗滌了一番,他們也是。蘇軾〈洗兒詩〉也提及想和孩兒說的話,而當時的洗兒儀式也是為了慶祝嬰孩呱呱墜地後的平安和存活之祝福;基督宗教的幼兒也是有類似的洗禮活動,目的雖較偏為信仰層面之歸返,可仍有潔淨、取得新身份之意。在原住民的神化中,是以各式動物做引起洪水的主因,山豬、蛇或鰻魚,而通常解決洪洩問題的是螃蟹,族人深信這是一種神聖寄託的步驟和過程,而樂園恢復的理論概念也在冥冥中被體現。
我好像在一次次的課程裡,找到軌跡。其實我們不一定想成為洪水後,那些神所選定之子民,我們渴望的,是在每次輪迴重生裡的一次碰觸;在每一次失去和萎靡中的親吻;每一次淚流癱軟後的安然自怡。在一個很長很長的擁抱後,我們就不再那樣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