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月的陰晴圓缺,是因光線反射而從各角度看來都有所差異,明明是個圓形球體,我們卻總無法看見完整的它,即便是在完美無缺的滿月背後,同時仍會有一半的黑暗面存在。那正如《流浪之月》中的每個人,我們都想活的像是個正常人,但那背後難以明說的傷口,卻始終讓我們無法成為一個社會眼中「正常」的人,因此我們只能隱藏,只能流浪。
「我到死都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事。」
更紗因家中變故被親戚家收養,卻遭受阿姨兒子的性侵害,純真的靈魂在惡意之下已遭到了撕裂。更紗逃離家中無非只是想找到一個能夠修補自己的港灣,讓她能慢慢拼起那部分已經碎裂的天真,而不讓自我被持續籠罩的陰影給吞噬。而佐伯文在雨中為她撐起了那把傘,提供給了她這個歸屬,受傷的天使終於能夠靠岸,為自己的傷口療傷。佐伯文深知自己的行為會被外界所非議,卻無法將年幼的更紗趕出家門。因為他自己也早已不見容於這個社會。生理上停止發育的他變成了那棵被母親拔除的殘缺樹苗,成了他人眼中的「瑕疵品」。面對愛情的心理也永遠無法踏入成人階段。即便外型長大了,某一部分仍停留在孩童時期,宛如被整個世界所遺棄。從此佐伯文只能隱藏著自己到死都不能說的秘密,游離在社會的邊緣,始終無法成為所謂「正常的大人」。
同時背負著不為人知的傷口,兩個殘缺的靈魂相遇於與中,聯繫彼此的是對方那股身上與自己一樣的,無處可歸的氣味。我們是流浪的,是沒有家的。如果這世界不打算給我們一個家,就讓我們自己來築一個家吧—文為更紗所打造出的那屋、那天地,是一個冰淇淋可以當晚飯吃的家,是一個沒有父母、沒有規矩,只有彼此依靠,才能感受到活著的家。文提供給更紗一個能夠安心棲身的天地,而難以與他人建立起聯繫的文,也只有更紗能夠靠近他的靈魂,孤獨的他能從更紗靈動自由的眼中得以窺見他人的情感,終於有了一個能看見外面世界的窗口。在這一刻,我們終於成為了「一般人」,當有了彼此,我們似乎就可以成為別人眼中的「正常人」。
但那個崇尚「正常」標準的世界,卻仍然沒有想像中友善。當兩人的關係被發現,陌生的男人為何要帶小女孩回家?因為他有戀童癖。小女孩為何對男人難分難捨?因為她被洗腦了。這些社會上的善良需要幫所有不正常的現象找尋合理的解釋,否則一切都是有罪的。而文與更紗的關係在這個標準的世界中,得到的就是「加害者」、「被害者」這個所謂「合理」的解釋。他們兩人必須符合人們所加諸的這層關係,才能夠融入這個無法容納他們傷痕的社會—畢竟一切都是要有理由的。
「我沒有像你想的那麽可憐喔。」
難道除了這兩人以外,這世上的每個人真的都那麼完美無缺嗎?看來並不見得,大家都一樣在尋找著自己能夠與這個世界共處的方式,當更紗與文有了彼此,但更紗的前男友,亮,卻還找不到那個出口。他在工作、外表上都無可挑剔,是別人眼中的社會菁英,是更紗同事口中的優質男友,但那深不見底的黑暗病症其實連家人都察覺得到。兒時的陰影讓他長大後也一再地害怕被拋棄,總與被別人認為「無處可去」的女孩們交往,將自己扮演成拯救他人的救世主,殊不知自己也需要被拯救。亮無法接受更紗與文的關係,來自於他一直以來習慣地將更紗看低成「可憐的被害者」,相信著是自己「選擇了」更紗,但更紗卻毅然離開了他走向了文,一夕之間,自己潛意識中定義著上下關係的這段感情地位對調,竟是自己又再次成為了被拋棄的那個人,無法接受自己低下乞求著更紗回來,強烈的自尊將他的希望化成暴力,最終成為那把刀刃,刺向了自己。
「那我們再找個地方漂流就好了。」
「可憐」、「可惡」、「可悲」,這些將自己放在制高點,去針對他人經歷的評價,讓我們很簡單地用幾個詞去定義了自身與他人之間的高低關係,甚至不用去了解真實的對方。更紗被貼上了「可憐」的被害者標籤,文被貼上了「可惡」的加害者標籤,對於這個社會來說,定義上下關係本就是一個常態,每個被貼上標籤的人都逃不過被排斥的命運,然而其實每個人也都逃不過被貼上標籤的命運。所以那個看似充斥著正常人的標準社會,也不過是人與人之間,一邊相互排斥、相互蔑視、卻同時又能夠相互喜愛的世界而已。無論是亮、更紗、還是文,我們都一直在尋找著能容納真實自己的人,每個人都在試圖隱藏起自己的傷口,一邊向外試探他人,一邊嘗試愛上他人。即使被無數人排斥,總會有那個能夠接納自己的人,所以無論在哪裡,我們都仍在漂流著,尋找著某一個人,那不一定是愛情,只是一個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