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亂糟糟,我隨意在無極索道附近散步一段時間,決定改明晚再探礦燈亭,行經黃金博物館園區後,走回基山街(九份觀光老街),許多店舖已打烊,忽聞到某攤烤香腸香氣,買了兩根辣味烤香腸、多要了把生蒜頭,又進便利商店挑罐「十八天臺灣生啤酒」,覓到一處街旁空地,盤腿坐定,邊啃蒜咬香腸、邊眺望山城海濱夜景。比起辣味烤香腸,其實最愛高粱酒烤香腸的鹹甜滋味,如果能從酆都鬼城活著回來,我決定先後旅行宜蘭、金門兩地,狂飲威士忌和高粱酒,喝它個酩酊大醉,直醉癱方休,酣暢淋灕病酒的豪氣。
入午夜,遊人寥寥,然無一例外望向我手中的香腸、啤酒,羨慕我的愜意小食,雖烤香腸已收攤,他們依然可進便利商店買到烤物和啤酒,也選坐附近,我周圍一時倒熱鬧起來。不懂女人如何享受愜意,但看二姐墨薔銀,鎮日血拼精品、美甲美容,品嚐下午茶的作用,是裝模作樣打卡拍照犒賞粉絲,將女人自我取悅的天賦,完善發揮;我嘛,至多泡泡溫泉、喝點好酒,賸下一張特別能吹噓的嘴,外加紙糊自尊心,了不起就吃上香腸配啤酒,默默消化壓力,與「愜意」兩字,實際漸行漸遠。
當晚懶得淘民宿,相中一棵遠離觀光老街的穠茂老榕,翻身上樹就寢,暫棲一宿,天明光熱,我才睡醒,查看手機電子地圖,去半公里外的藥局購買紗布,躲入隱蔽處,拔出短騎槍匕首清創腹部,新敷墓封灰、雪蕈岩藻膏,裹布。復回基山街,大啖紅糟肉圓配魚丸湯,餐後甜點當然選吃芋圓、草仔粿和花生冰淇淋。
一手抓著花生冰淇淋舔吞,另一手用手機畫了張簡易位置圖。
我尋思礦燈亭陷落地坑中,根本無需從嬰廟或德培育幼之家,通過廢棄礦道,進入建築裡,乾脆由地坑口下去,破壞屋頂入內,還來得更快,當下沾沾自喜擇了條好路徑,卻犯上全天下男人必犯的臭毛病──永遠自認駕駛技術高超,他人皆馬路三寶級等,開車不肯看地圖、不願問路他人,還嫌棄女人倒車入庫磨嘰──不撞南牆心不死啊,捨棄岳小兵和姜薑的指路,我撞得不是影壁南牆,而是鬼梯;抄得不是近路⋯⋯而是死路。
暮晚,路過無極索道,柳翼小餐廳也開始做閉店前清潔打掃,我沒前去打招呼,直接步入東北方向蜿蜒山道,開啟手機光源照路。
與其說山道,不如說獸徑更來得恰當,百年前礦工們墾拓的路,如今已讓莖稈粗大、葉緣鋸齒的羽毛狀五節芒佔領,它有個令臺灣人十分熟悉貼切的別名,「菅芒花」,象徵貧窮女子處境,卻仍堅韌知命,生意蓬勃地抵抗風雨摧折,因此客家語中,也稱之「娘花」、「娘婆」,其花梗前端和莖稈內心的較嫩部份,可作為食物醫藥,故感性叫「娘婆心」,五節芒另有項極大特色,可在破壞地迅速生長,好比火災燒過的土地。正因五節芒深具臺灣民族精神,普遍生長這座島嶼上,令人再熟悉不過,忽略它於礦燈亭疑雲中扮演的環節。
穿梭彷彿架起壁牆的五節芒草原,須且走且撥擋,頗略吃力,左側崖坡向下,即延伸至陰陽海,草原越往裡邊兒走去,腳下獸徑區分越模糊,我憑藉芒萁、霍香薊、杜虹花、野牡丹、漆姑草、胡頹子、臺灣澤蘭、栗蕨等花草,及鐘萼木、稜果榕、桫欏、露兜等樹種,植物獨有生長特性,勉強研判肉眼無法辨識的地質變化,算是身為墨薔鉅子多少得懂些的專長吧。
走上近一小時,露兜樹漸生翦簇之勢,顆顆熟腐、形似野生鳳梨的果實,掉落一地,蚊蠅飛繞,空氣中散佈發酵酸臭味夾帶一絲果甜,並不因白霧濃漫,降低些許嗅覺刺激。我粗估再走上半多小時,便抵達礦燈亭舊址時,眼前驀然出現一座L直角型、柳桉木造四公尺高的迴折梯!
「森林樓梯?」我低語,不確定會否看錯,只是這片「林投森林」──隨口將別名「林投」的露兜樹群,充當統稱──它的存在相當突兀,尤其平臺上還丟棄一隻平頂方形、未上釦的古董皮質手提行李箱。
手機光度調到最亮,我走近該座樓梯,仔細打量,首先數了數臺階數。大概出身墨薔家關係,我對梯類、迷宮和鏡子,總存若干慣性,相較常人欣賞樓梯的設計美感、質材運用,第一時間,會先計數臺階數,畢竟受舒爺爺照顧長大,耳濡目染⋯⋯千年前,世人稱他「公輸盤」、「舒依智」,抑或箇你們益熟識之名,「魯班」,現代消防雲梯的創造者。
我踩上階梯,試圖探查那隻皮箱。傳聞遇見森林樓梯,不可靠近和攀踩,否則遭遇失蹤、死亡,那沒啥可怕,上回布拉格觸碰迷魂石,早玩過一次失蹤,直接穿越時空,向預言女王莉布舍,耍賴硬拗我掛脖子上的泥娃娃高蘭,怕只怕⋯⋯皮箱裡,塞得是人類分屍殘體⋯⋯觀察皮箱長寬不及一公尺、高未滿三十公分,絕不能塞入整具屍體,使我安心不少。跨上第十一臺階,我半瞇著眼,像看刑偵恐怖片,越身過第十二臺階,動作遲緩地掀開皮箱蓋⋯⋯猝然彈出一截藍白色蒼瘦手臂,筋凸骨顯,驚得我後翻下梯!
明確看清那是截活體手臂!
喔,活的⋯⋯鬼怪?幸虧是鬼怪,我鬆了口氣,翻掌緊扣鉅子令,等待箱內鬼怪爬出。
玄異圈自古以降,並不存在箱鬼、箱妖諸類魔體,連同森林樓梯,悉近數十年來產生的新式都市傳說,今日雖親見箱、梯兩怪,但盯瞧眼前那隻皮箱,我推測許是「罈靈妖化」導致,而非流行於網路詭談,繪聲繪影所描述的「取子箱」。
話說日本島根縣,某些封閉山區和貧瘠農村的居民,因飽受地域、階級歧視,始製「取子箱」詛咒秘器,將強大咒術降臨施加到懷孕婦女與孩童身上,扭轉全體居民的卑淒際遇,雷同改命換運之秘法。取子箱製作方式,用木條木片鑲嵌成類似「寄木細工」盒子。寄木細工,一項木紋拼花工藝,其中精品名為「秘密盒」,講白了是種益智玩具的機關盒,須按照一定步驟或挑對關鍵木條木片,抽出,方能打開,取裡邊兒貴重物品,基本也就源自舒爺爺的魯班鎖、魯班盒技巧,無甚稀奇。取子箱封箱前,得注入雌獸血液,及放入預備被當成活祭品的孩童,其某部份肉塊,故活祭一人,叫「一寶」,依此類推至「七寶」,八人則至頂,叫「八開」。要說利用女人的經血、分娩血液等,能改命換運、詛咒施法,豈非全天下女人天天都興作法,秒秒鐘改朝換代,至今還有咱男人生路麼?
此都市傳說當屬網路創作,據史料記載,寄木細工技術於平安時代傳入日本;十八世紀、江戶幕府末年的神奈川縣箱根町,乃政治要塞,日史稱之「天下第一關」,作為「參勤交代」制度樞紐,箱根町職匠耕耘寄木細工發展達巔峰,製成極其高級作品,供應貴族大名、寺院神社殊用,爾後普及成廉價生活小物提供給庶民,然技藝豈山野村夫隨意可習得?假使真習得技藝,已可賺取不錯薪資,改善生活,又何苦傷害婦孺人命?最最重要,我墨薔淳不客氣罵一句,隨便哪個阿貓阿狗都能製造詛咒秘器,那玄異圈人士不全白混,何必艱險修煉靈力、鑽研術式咒語?若非要舉例木工秘術,唯獨尊舒爺爺的「厭勝之術」堪頌,後世職匠們纂輯、明萬曆午榮增編的《魯班經匠家鏡》,茲以紀念舒爺爺這位祖師爺。
反之「罈靈妖化」,固千真萬確之異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