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劇本獎《怪物》影評｜究竟誰才是怪物？

圖片來源：《怪物》官方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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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無前例的夢幻組合

本片編劇坂元裕二曾任《東京愛情故事》、《離婚萬歲》、《四重奏》等知名電視劇的編劇，也曾獲多項日劇學院賞劇本獎、向田邦子獎、橋田獎等１７道獎項，實力不容小覷。

而《怪物》更是拿下了第７６屆威尼斯影展的最佳劇本獎。

坂元裕二擅長以細膩的手法去描繪日常生活中的人際關係，趣味性濃厚且看似簡單，實則發人深省的角色對話也是他的特色之一，透過這部最新作品也可知悉一二。

本片想要探討的議題也相當豐富，從學校、家長與學生的三方關係，到單親家庭、霸凌、友誼、愛情、性少數議題等等。

導演是枝裕和也是大有來頭。他在２０１８年以《小偷家族》拿下金棕櫚獎，同時也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及金球獎最佳外語片獎提名，是自１９５５年設立金棕櫚獎後，第三位獲得該獎項的日本導演。

是枝裕和指導過多部劇情長片，且大多同時擔任編劇及剪輯，《怪物》則為是枝裕和少數不是由本人擔任編劇的電影。

他的作品多為家庭題材，並擅長透過家庭去剖析社會以及人性，可說是與坂元裕二合作的最佳人選。

兩人擅長的題材相仿，那些細膩的角色互動和對社會的無聲批判在《怪物》中碰撞並昇華到最高點。

在這裡，每個人都是大環境下的受害者，卻同時也都是某種層面的加害者。

角色間的行為與情緒環環相扣、層層相疊，獨特的敘事手法也大大增加了本片的可看性。

本片配樂更是由已逝的知名日本音樂家坂本龍一擔當，同時也是他生前負責的最後一部電影配樂，那動人且恰到好處的配樂搭配本片劇情，在情緒渲染上起到了相當大的加分作用。若你是坂本龍一的粉絲，《怪物》更是一部不容錯過的好作品。

獨特的敘事手法

電影開頭以單親媽媽麥野早織（安藤櫻飾）的視角出發，展開了對本片事件的面貌。那些看似平常的互動，卻總覺得有個什麼在看不見的底下蠢蠢欲動。

而隨著電影推進，故事在尚未給出答案、還留有懸念時就停下。

時間回到了電影一開始。只是這次則是從麥野早織的兒子——麥野湊的班導保利的視角，去重新詮釋觀眾對於同一事件的認知。藉由從另一個視角去看，整件事情遂有了截然不同的面貌。

本片藉由切換視角，不斷地去挑戰觀眾對於同一事件的認知。每一次的視角切換都在還未獲得解答時出現。透過每一次的切換，有些疑問得到解釋，卻同時也帶來了更多的疑問。會促使觀眾好奇真相而不斷往下看。

從單親媽媽早織，到班導保利，再到麥野湊，最後則是星川。雖然一開始切換視角的頻率很低，角色與角色之間也存在著明顯的區別。之後雖然大致依照著上面順序所述，卻同時也會摻雜著不同角色的視角。

隨著視角不斷切換，電影帶領觀眾逐漸深入事件的核心，真相逐漸明朗。而從開頭就不斷壓抑、累積的情緒也在最後終於獲得釋放，並在故事的最高潮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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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與不正常

當自己無法成為「普通」

湊的媽媽在開車回家的路上跟湊說，自己已經答應爸爸了。在湊長大、結婚、組成最普通最普通的家庭並獲得平凡的幸福之前，她都會不斷地努力加油。

或許對早織來說，一個媽媽對自己的小孩有所期許，並希望孩子幸福，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

甚至會覺得自己強調只要「最普通的」那種家庭，是出於對小孩的溫柔，是出於愛。因為這樣一來，小孩就不必為了功成名就而做出過度的努力而累壞自己。

然而這一番話，聽在湊的耳裡是如何呢？

我想是沒有半點欣慰吧。因為他知道自己並沒有辦法組成爸爸媽媽所期待的「最普通的家庭」，獲得「最普通的幸福」，甚至也沒辦法成為一個「最普通的人」。

這些話裡的期待無形中成了綑綁住孩子的枷鎖，成了一隻陰魂不散的怪物。

到底什麼是普通呢？為什麼非得要普通不可？

像個男人一樣

電影中的這些大人加諸給孩子的負擔可不只這些。

例如，在保利老師去星川家家訪時，遇到星川的爸爸剛好渾身酒氣、醉醺醺地回家，說自己的小孩是隻怪物，說星川頭殼裡裝的不是人腦，是豬腦。甚至說要把他治好。

他或許不知道的是，父母對於孩子而言是一面鏡子，而父母對孩子的評價跟看法更是會直接反映孩子對自己的看法。你說孩子是豬腦，孩子就會覺得自己是豬腦。

實際上星川也因為爸爸的關係，而認為自己有病。在跟湊玩耍的時候告訴湊，如果碰觸了他就可能會被傳染。

那他爸爸到底為什麼要這樣說自己的孩子呢？就只是因為他覺得星川不像男生。

在這齣戲裡，從家長到老師，甚至到同儕之間的大家，似乎對於生理男性應具備所謂的「男性氣質」這點相當執著。

如班導保利會笑著對沒有力氣的孩子說「你這樣還算是男生嗎？」，以及對吵架的星川與湊說「像個男人一樣握手和好」等等，有太多太多的話灌輸著孩子什麼樣才叫男生。說出這些話的人卻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像星川的爸爸說會喜歡花花草草的人不像男生。

像星川在黑暗的隧道中甚至自己說怕黑的男生不會受歡迎。

這些觀念在社會中根深柢固，甚至已經滲透到了孩子們的腦袋裡。

我認為這是這部電影主要批判的核心議題之一。它告訴了我們，這些看似無傷大雅的想法實際上對多少人造成了多麼大的痛苦。

這樣的性別觀念早已過時。

我們只能希望，或許有一天，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另一個星川依里和早苗湊出現，不會再有人因為自己的性別氣質不符合社會期待而感到痛苦。

霸凌與被霸凌

以遊戲之名行霸凌之實

片中可以明顯看出，星川在班上是其他男生霸凌的對象。

不論是把他的鞋子藏起來、在桌子上丟垃圾和灑粉筆灰，或是把他鎖在廁所，還是在他的作品上亂擠顏料，又或是在上學的路上把他撞倒等等。

班上的男生不斷地以「整人遊戲」之名行霸凌之實，最可怕的是在行為之後，他們都用笑聲來掩飾自己糟糕的罪行。

好像只要大家都在笑，這件事就沒什麼一樣。不過就是好玩嘛，你懂吧？

然而這些笑聲並不會讓受害者好過一點。如同最近有一齣日劇《最好的教師》裡的台詞所說的一樣：「你們當中有哪些人，是因為痛恨她，真心希望折磨她，讓她感受到痛苦才做出這些行為的？」

就因為霸凌者一時的好玩跟有趣，讓受害者承受了多麼大的痛苦與陰影？

為了活下去而隱藏自我

同樣在班上的湊，深知自己若被歸類為男生眼中的「怪人」，也必定會落得跟星川同樣下場。

湊雖然同情星川的遭遇，也不覺得星川應該受到任何他正在遭受的霸凌與不當對待，然而同樣身處那樣的環境中，他無法挺身而出反抗，為自己和自己的朋友奮鬥。

不用說是小孩，就連我們大人，又有多少人可以起身抵抗大環境的不公，為那些受委屈的人發聲呢？

湊不只要求星川不要在其他人面前跟他搭話，甚至幫忙同學灑粉筆灰在星川的桌上，好證明自己也和他們一樣普通。

於是湊也成了霸凌星川的怪物。

麥野湊與星川依里

同一條線上的兩端

電影中有一個橋段，湊和星川兩個人在廢棄的電車裡面，玩著「怪物是誰呢」的遊戲。

湊抽到了樹懶。星川形容湊抽到的動物有一個特殊能力，那就是在被欺負的時候可以躺下、縮起來，並且什麼都不管，彷彿能夠無視所有的攻擊一樣。

那時湊就問星川說：「那我是星川依里嗎？」

的確，星川與湊就彷彿一條線上的兩個極端。

儘管被同學百般欺負、被自己的爸爸認為是不正常、不像男生。星川卻還是能夠像是樹懶一般，無視這個世界極盡所能想帶給他的傷害。

然而湊卻不一樣。他在乎爸媽的期待，也在乎同學的眼光，甚至而為了能夠融入其他的同學成為霸凌星川的加害者之一。

在同樣的環境下，星川還是盡力保持著原本的自己，但湊則是去忽視自己的感受，想讓自己變得正常。

然而看似無視一切傷害的星川，真的毫不在乎嗎？

當然不是。

熊熊燃燒的怒火

實際上那些惡意的話語，以及這個社會對他的否定，仍然在星川心裡的某處悄悄地累積，最後化作了憤怒的火焰，爆發出來。

片中的酒店火災當晚，星川被校長目擊到拿著打火機離開現場。

在另一幕戲裡，星川為了讓死去的貓可以轉世，打算放火燒掉貓咪的屍體。

但湊怕釀成大火，所以用水壺裝了水溝的水把火澆熄了。

湊質問星川：「那場火災是你引起的？因為你爸爸在裡面？」時，星川只回說：「喝太多酒對身體不好。」

若說燒掉貓咪是出於慈悲，那酒店大火呢？

在我看來，整部電影中，星川都像是個太過成熟的孩子。

不論是面對同儕的霸凌、父親的家暴，還是縱火等等。能夠無視一切、笑臉迎人的他反而讓我覺得更深不可測，也更可怕。

因為那彷彿是一種偽裝，一種保護自己不受世界傷害的偽裝，而潛藏在那張面具之下的想法無可預測，那摻雜著天真的惡意更是不知何時會像失控的野火一般燒遍整個世界。

但他真的是怪物嗎？

愛，錯了嗎？

要讓小學五年級的學生思考轉世後的人生，需要多大的絕望？

電影中有一個場面，是星川抱住了湊，並在他耳邊說了什麼，並說：「沒關係，我有時候也會這樣。」

湊聽完就把星川用力推開，最後離開他們的秘密基地並逃回家。

雖然不知道星川在湊的耳邊說了什麼，但我們可以知道的是，湊無法接受，或者說是不想面對他說出來的那件事。

他害怕成為那樣的自己，怕自己跟星川一樣。因為這個社會無法容下那樣的他。

但其實這不過就是純粹的喜歡而已。

只是我們身而為人的，本能地被另外一個人所吸引罷了。

誰才是怪物？

看得出編劇在這個問題上下了相當大的功夫，這同時也是劇組在預告片中對觀眾提出的問題。

這個幾乎可以視為是本片核心問題的句子從頭到尾都縈繞在我的心裡。

到底誰才是怪物？

而導演似乎也不打算將問題的答案告訴觀眾，只是用一顆顆鏡頭，默默地帶我們看著這一切。我們心中的疑問，也只能隨著劇情不斷地轉換對象。

從一開始覺得是指導失當的班導。

到不斷公式化回答質問、不願面對問題的校方。

到保利老師透露出湊會霸凌星川的事，讓我開始懷疑是不是湊為了隱藏自己霸凌星川　的事實而誣陷老師。

再到星川爸爸說自己的小孩是怪物時，彷彿一切又都翻了過來。

搞不好是星川擅長裝成一副受害者的樣子，其實真正被霸凌的是湊？

一次又一次地，觀眾對事件的理解不斷地被顛覆再顛覆。

星川在被鎖在廁所時，唱了「怪物是誰呀？」。這個聲音當下讓我寒毛直豎。

同學們視星川為異類而霸凌他，然而究竟是被關在廁所內的星川是怪物，還是廁所外的人才是怪物呢？

然而針對這個問題，可以用電影裡的另一個問題來解答。

那就是麥野早織對校長的質問：「我現在在說話的對象是人嗎？」

是的，是人。

我們都是人。

即使是如此醜陋、如此容不下異己、如此純真、如此無知、如此可怕，我們都還是人。

不如說，正因為是人，所以才會如此地痛徹心扉。

明明都是人，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好好地對待每一個人，好好地尊重每一個人呢？即使他們與我們是那麼地不同。

愛著自己最原本的樣子

當星川跟湊從颱風後的電車中出來時，星川問：「我們轉世了嗎？」

湊說：「沒有吧，因為我們還是原本的樣子。」

星川不經意地回說：「那太好了。」

然而正是這句不經意的話，直直殺到我心坎裡。我當下淚水湧出眼眶。

即使是不被世人所接受的他們，即使愛著不該愛的人，即使是被視為「怪物」的他們，在暴風雨過後、在被傷害後，卻仍然能夠去愛著那個原原本本的自己。

即使世人及社會在在告訴著他們不要愛那樣的自己，他們卻還是能夠本著那顆最純粹的心，愛著那個最單純、最真實的自己。

如同校長講的：「只有少數人能得到的幸福，不是真正的幸褔。」

期許我們能愛著自己那份最純真的情感，去獲得真正的幸福。

結語

這部電影最後兩人在草地上奔跑那幕真的完全戳中我的淚點，電影結束後還激動到沒有辦法好好講話。

但我比較不能理解的是湊誣陷班導的部分。湊說是因為有不能講的、喜歡的人，所以才說謊。但還是不太懂陷害班導對於守住自己的秘密有什麼幫助。歡迎讀者幫我解惑。

電影內還有提到學校、家長、學生的三方議題，若你是教職人員，應該可以引起不小的共鳴，但我這次就不多做著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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