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湖七一三事件（上）

一九四八年九月，國軍在山東相繼失去濟南、煙台、兗州等地，為避戰火，山東省教育廳等機關急遷南京，並動員山東境內的學生一起往南遷移，上萬的山東孩子，告別父母，揹著小板凳、衣服、書本，跟隨校長、老師，開始了風雨兼程的南移。

師生一路風塵僕僕，目之所及皆逃離戰火的百姓，沿途借住倉庫、寺廟、大宅院，到處擠滿了人；加之當時經濟秩序已失控，通貨膨脹極為嚴重，物價飛漲，國府教育部所發膳食費根本不敷使用，幼年生餓得哇哇哭，當地百姓實在於心不忍，施食給他們。

各校師生陸續到達江南各省後，為了安置近兩萬名山東流亡學生，教育部於江南各省成立十餘所山東臨時、聯合中學；一九四九年四月下旬，共軍大舉渡江，國軍一路潰敗，江南的山東學校只得經蘇、皖、贛、湘、或由海路，續隨國府南撤廣州，一路顛沛流離，人數已難以準確核計。

到了廣州沒多久，國軍潰敗如潰堤，國府又將遷往四川。

那時，孫立人正在臺灣鳳山訓練新軍，山東省主席兼國防次長秦德純打算將山東師生送往臺灣鳳山，脫離砲火連天的大陸，交給孫立人半讀半訓，但因國軍節節敗退，局勢急轉直下，一九四九年三月，臺灣省主席兼東南軍政長官陳誠頒佈「臺灣入境暫行辦法」，限制大陸來臺人數，並整編軍隊，進入臺灣需要辦理「入臺許可證」，近萬山東師生顯然已無法入境臺灣，只得作罷。

聽聞剛成立的澎湖防守區司令部（簡稱「澎防部」）司令是山東清平人李振清（廬山軍官訓練團二期），秦德純與教育部、東南軍政長官公署多部門商議，希望讓山東師生前往澎湖，陳誠決定以唯一個案處理（其他省分師生不得比照辦理），同意山東師生赴澎湖。

國府教育部乃頒佈「穗中字第5411號訓令」與「山東煙台聯中、濟南第一、二、三、四、五、昌濰臨中等八校員生安置辦法」，八個山東學校與教育部、國防部、東南軍政長官公署簽下協議：「年滿十七歲的男學生，均須接受軍訓，並准保留學籍，繼續補習，以完成學業；女學生與十六歲以下男學生，接受一般學校教育。」

於是，國防部將八個山東學校、共約七千師生，自廣州於六月二十六日起，分批船運澎湖，以半讀半訓之方式予以安置，撥歸澎防部管轄。其餘各省師生則隨國府撤往西南。

（一）

實際上，李振清的四十軍已在大陸投降，當時李振清因病不在軍中，病癒後隻身轉往臺灣，由東南軍政長官陳誠派任澎防部首任司令，因此，澎防部兵員極缺，含直屬部隊、自青島撤出的劉安祺殘部在內，總共不足五千。

天真的師生並不知情，只想逃離戰火紛飛，以完成學業。甫抵澎湖，面臨三餐無以為繼的困境，一些學生餓得向在地居民乞食；可憐那些幼年生，小小年紀跨越半個中國，脫離父母庇護，又累又餓，臨海哭泣，想念家鄉。

七月一日，澎防部在馬公成立「澎湖防守司令部子弟學校」以收容山東流亡師生，但赴澎湖的山東各校教員有四百餘名，僅一百四十人獲聘入子弟學校任教，少部分人轉任澎湖馬公中學，絕大部分教員未能再任教職，流落馬公，於市街擺攤，生計艱難。

七月十日，最後一批山東濟南第四、五聯中、昌濰臨中三校師生運抵馬公，男學生入住澎防部大院營舍；三校的校長、老師、女學生、幼年生暫置馬公小學。

未料，入住大院營舍內的男學生隨即失去人身自由，軍方還將校長、老師阻擋於營門外，不准師生相見。男學生始疑軍方並未打算實施「半讀半訓」，十二日晚，部分學生決定「明早趁集合時，衝出營外」，但消息遭走漏。

翌日，即七月十三日，上午九時左右，軍方突然召集男學生於澎防部大操場集合，只見屋頂上架著機關槍，四周是持刺刀的槍兵，當下的氣氛，令學生察覺「半讀半訓」可能無望，起初並未反抗，任軍方在司令臺上按名冊呼來喚去，待發現十一二歲、十三四歲的小男生也被拉去編兵，終致高年級生不滿，開始高呼「不願被編兵」，要求軍方遵守「半讀半訓」的協議。

濟南第四聯中的唐克忠、李樹民以學生代表身分，站上司令臺，帶領同學抗爭、呼喊口號，士兵持刺刀阻撓，李樹民左臂遭刺入，唐克忠右大腿、右臀遭刺穿，引發學生反彈情緒，大院四周的士兵開槍鳴警，反令情勢愈演愈烈，場內哭聲、怒罵、叫囂四起。

僵持至近午，澎防部司令李振清才在衛兵的簇擁下，登上司令臺，要求學生代表出列說明，結果，李樹民、唐克忠及其他學生代表共十餘人隨即遭捕。

面對槍與刺刀的威脅、學長的被捕，學生們驚駭不已，被迫吞下眼淚，放棄抵抗。當天，八個赴澎湖的學校，除了幼年生、女學生在子弟學校繼續求學，初中部、高中部的男學生共約五千餘人，分別在澎防部大院、漁翁島、馬公住地，全部就地整編，大部分編入陸軍四十軍三十九師，加上自青島退來的劉安祺殘部，三十九師一一五團、一一六團、一一七團編配完成；剩餘部分編入澎防部警衛營、通訊營。

幾十年後，解除戒嚴令多年的臺灣社會，才將當年國軍以槍與刺刀，強逼手無寸鐵的山東流亡學生入伍之事件公諸與世，被稱為「澎湖七一三事件」。

（二）

山東流亡學生就此被迫開始服役，當年（1949年）十月，三十九師師長韓鳳儀，向東南軍政長官陳誠函告：「陸軍三十九師編配完成」。

正值發育年齡的孩子，每日不是進行艱苦的陸軍操典，就是揮汗構築工事，工時長達十幾小時以上，苦不堪言，體力過度透支；俟工事構成，又強施戰鬥教練與演習，造成傷亡。

澎湖屬離島，物資補給困難，部隊因此飲食極差，且常不足，這些娃娃兵吃不飽，只得趁出操野外，偷食農戶種植的花生、野菜，或捕魚蝦充飢，以致常發生集體食物中毒，眼疾、胃病、關節炎……疾病叢生。

那個年代，能夠讀中學的孩子，皆出身士、商、地主家庭，被澎防部編兵之後，受大字不識幾個的老粗軍官管教，家庭背景與文化水準皆差異懸殊，幾乎無法溝通，雙方互看不順眼。日積月累，受編學生普遍不滿軍方粗暴對待，心中的激憤溢於言表。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