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五十年代,靜如一片止水的台東鎮午後,一位小女孩坐在家門口,等候每一天都會看到的街景。不一會兒,出現了:一位身材魁武的碧眼金髮男子,騎著重型機車,轟隆隆經過,同時猛按著喇叭嗶嗶嗶,朝著一群向他歡呼的頑童用帶著極重的外國人腔喊著:「小朋友好!」孩子們也高呼:「神父好!」穿著短袖襯衫輕薄西褲的神父,笑著朝大家揮手而去。女孩每天進行這儀式般的觀看,成為她一生的回憶。這位外國人,就是從瑞士遠渡重洋來台灣服務的天主教白冷會會士錫質平神父,他三十六歲來到台東,當初只是應長上的吩咐來這兒「瞧瞧」,但他一到了台東鎮,就決定留下,主動開始工作,直到他六十八歲過世,他的人生下半場都奉獻給台東排灣族的孩子們。
錫質平在一次世界大戰末期,出生於瑞士的小農村,青年時完成學業,加入白冷外方傳教會,成為宣教士。白冷,就是四福音書中的伯利恆,在這意義上,由耶穌出生之地到四方傳福音,正是錫質平服膺使徒行傳的使命。遠在地球另一邊的眾山之國瑞士,到了台灣福爾摩沙美麗之島海邊,是何等大的反差。人文水土的適應,沒有阻擋錫質平神父服務人群、活出基督的心志。初來乍到,錫質平要努力學語文,在台東這塊好山好水,有八種不同語言隨處可聽到。錫神父學了華語,但台語、排灣語也要得會些。趁著學語言時,他也要了解他服務地區的風土民情、地形地物。就是這時,他騎著重機(那時的重機最大的是150cc)大街小巷、山上海邊到處跑,把整個台東摸了個遍。由此,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
如同使徒保羅巡遊雅典發現由「未識之神」切入向雅典人傳福音般,錫質平在街上騎來騎去,看到許多遊手好閒的青少年,問他們為什麼不上學,答之:「在學校都聽不懂老師在講什麼,學一些沒用的東西浪費時間。我們平常幫家中農耕,閒來就到處玩。」而錫神父也發現另外一群青少年,揹著書包在夕陽中匆匆而行,問他們去哪裡、做什麼。答之:「要趕去補習班,學校教的都不夠考試用,尤其是考高中時。」「你們讀書是為什麼?」錫神父繼續問。續答:「要考上大學,將來才會有好工作。」來自瑞士的錫神父很難理解,台灣的教育為何全在考試課業但學生不知教育真義。在他的背景,教育是為了成為社會好公民,做個能服務人群有用的人,不論他拿到什麼文憑,都是平等的。錫質平決定他的服事由「教育」切入。
能成為白冷外方傳教會第一位被派到台灣台東的人,是因為錫質平神父能力非常。他不等報備,就開始四方奔波,跟政府民間單位協調籌備開辦學校。他要辦一所職業學校,讓就讀的學生有一技之長,貢獻社會,且不虞生活匱乏。在來台東五年後,他創辦了「天主教台東縣私立公東高級工業職業學校」,因為是羅馬公教會(華人翻譯稱為天主教)在台東成立的高級工業職業學校,故簡稱「公東高工」。他以西式學校的形式為藍圖,建設校園硬體。巍巍大樓(對那時候的台東而言是如此),草木叢叢,開闊運動場,優美整體景觀,讓公東一上舞台就轟動。軟體上,錫神父四處拉遊蕩的排灣青少年入校,沒錢的還自墊學費叫他上學;他又設立宿舍照顧偏遠來就讀的學生。另外,錫質平還從瑞士請來了木作技工,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讓他們教學生做傢具。後來又有機工、製圖科,接秉此精神。如此,這些排灣孩子有了知識技能,很多人在對外木工比賽,甚至後來在國際上,都大放異彩。教育部還因此讓得獎的學生保送大學。這麼一來,連讀普通高中的學生都要來公東高工就讀。更重要的是,不知是神的指引否,公東教學大樓的頂樓有個不大不小的教堂,因著設計新穎前衛,有神聖的氛圍又有藝術的本質,成為世界建築百名,也成為台灣觀光景點。
錫質平是個紀律嚴肅的人,凡事要求精準有規矩,叫共事者倍感壓力;但也因他行動都站在第一線,也讓所屬敬佩,願意同工。這樣的瑞士人,在夜間巡視宿舍時,會為沒蓋好被子的學生拉好,甚至有孩子為了享受他的溫柔故意踢掉被子。他六十多歲被檢查出腎臟癌,時人在瑞士,但他不顧長上的要求,偷溜回台灣,「死也要死在台灣」他如是說。當時單國璽樞機還跑去瑞士探望他,卻因此撲了個空。因著他對排灣青年的照顧與奉獻,他在台東過世時,排灣長老將他遺體迎入祖墳群的上位之處,表達對他崇高的感恩。
(本文刊登於《每日活水》月刊2020年9月,校園書房出版社。2023年4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