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相映紅1
久違的溫暖將我包圍。
「阿言是不是之前也來過……」我探出腦袋，問他。
「明知故問，華兒要罰。」他嚇唬我，但是臉卻紅透了。
「走，帶你去個地方。」小皇帝牽起我的手，往外走。
是一處無人的院落。
雖然沒有人，但是打掃得極乾淨，感覺時時有人維護。
「這是我小時候住的院落。」說着他向屋裏面走。
沒一會兒，小皇帝便出來了。
手裏多了一把煙花棒。
手中的煙花棒發着光，照亮了黑暗的院子。
「小時候過生辰，只有母妃和我一起。她就會在院子和我舞煙花棒。如今，倒是沒人知道這個習慣了。」小皇帝看着天空，滿是懷念。
我抱住了他：「阿言還有華兒，華兒會陪着阿言的。」
小皇帝摸了摸我的腦袋：「那華兒說話算數，要陪我一輩子。」
「嗯！」我重重地點頭，那時的我還不知道一輩子有多長。
他把我帶到了他小時住的屋子，屋內陳設簡單素雅，卻很溫馨。
「今晚便宿在這兒吧，我不碰你。」小皇帝和衣躺下，眼睛微閉。
我靠近他，看着他淡淡的容顏，薄脣緊閉的樣子，莫名失落。
我好像也醉了，心臟撲通撲通跳着。
藉着微弱的燭光，我輕輕啄了他一下。
剛想撤回去，卻被小皇帝捉住。
他睜開眼睛，眼裏滿是光亮：「華兒不乖，我真的要罰你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他俯身下來。
桃花釀酒，醉花，亦醉人。
「華兒便是我最好的生辰禮。」他在我耳邊輕聲道。
七
第二天，我被小翠和小蓮接回了住所。
一同到的，還有小皇帝的一道聖旨。
他封我做了純妃，李公公笑着將聖旨遞給了我。
「皇上說了，有些東西若是娘娘想要，便派人去太醫院取，他不會阻攔。」李公公說得隱晦，但是我聽懂了！
小皇帝願意給我避子藥了！
我按捺住自己急不可耐的心，安排小蓮去太醫院取藥，還特地囑咐要偷偷地多要幾份。
結果面前的小蓮和小翠撲通跪了下來：「爲娘娘肝腦塗地！」
「爲何？」我嚇到了，我只是想多要碗避子湯而已。
「娘娘不是要開始宮鬥了嗎？」小翠一臉要英勇就義的樣子。
「那個……我自己喝的，不是給別人。」我訕訕地笑。
我解釋道：「聽說避子湯美容養顏，我來試試。」
好了，這是我第三次騙人。
兩個小丫頭淚眼婆娑，竟然相信了我的話。
小皇帝最近時常來我這裏，我喝避子湯的機會越來越多，修爲也越來越高，隱隱有突破的跡象，但是那以後再怎麼喝避子湯，都沒什麼用處，感覺遇到了瓶頸期。
我頹廢地躺在貴妃榻上，小皇帝突然出現在了我身後面。
「華兒不開心了？」小皇帝笑着看我。
我仰頭望他，搖搖頭。
「那華兒陪我出去散散心可好？」
我噌的一下就坐了起來：「出去玩嗎？」
他點頭。
我開心極了，暫時忘卻了煩心事。
小皇帝帶我去了京郊的山上。
那裏有一座寺廟。
梵音入耳，青燈古佛。
伴着悠遠的鐘聲，我煩躁的內心平靜了下來。
一個老者模樣的僧人站在臺階之上。
「空安大師。」小皇帝如此喚他。
我跟着說了一句。
他朝我們微微頷首，領着我們進入了寺廟。
寺廟中央有一棵巨大的桃花樹，如今山下桃花雖敗了，山上這株卻開的茂盛。
樹梢上紅繩隨風搖曳。
「阿言！我們寫這個！」我指着樹上的紅繩說道。
「我是帝王，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我不寫。」小皇帝瞥了一眼樹，和我說道。
但我來了興趣，在紅繩上寫下我的心願，「早日位列仙班！」但是我又想了想，當了小仙女飛走了，小皇帝又是一個人了，我不放心小皇帝，又加了一句：「阿言平安喜樂，長命百歲！」
小皇帝站在我的身後，想看我寫了什麼。
我發現了他的小心思，不讓他看。
他許是尷尬，咳了一聲。
本來說不寫的，卻拿起了筆，寫了起來。
他也不讓我看，可是我好奇極了，小皇帝就把它掛到了最高的地方，我仰着頭都看不清楚。
後來回到了天庭，我閒來無事，借了司命的名簿才曉得，他當時所求竟是「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
小皇帝掛完紅繩就問我，若是讓我當皇后，我要不要。
我搖頭，現在的生活就挺好，皇后的位子還是留給能和他共度餘生的人吧。
但小皇帝卻自顧自地說了起來：「的確，現在還不是時候，等那件事情處理完，再封你，你性子野，不能太多拘束。」
小皇帝摸了摸我腦袋。
「你先逛逛，我與空安大師聊聊。」
我點點頭，這裏的氣息純淨，適合修煉。
我在桃樹下休息，耳邊卻傳來聲音：
「小桃花，我等你許久了。」
我四處張望，四下無人。
我回頭望向那棵巨大的桃花樹。
「前輩，是您在喚我嗎？」
桃樹灑下花瓣，幻化出一個幻象。
一個嫵媚的女人。
「是我，我在等你。」
八
「前輩爲何事？」
「你可知，你的修爲日益見長，卻不能飛昇成仙？」
我搖搖頭。
「那是你有了人間的七情六慾，沒有絕情絕愛。」
「前輩如何知曉？」我不解。
「因爲這是我經歷過的。
「那年，我初化形，遇見了一個儒雅風流的公子，他給我取了名字，桃夭。我便時時纏着他，他無奈，將我帶在身邊做侍女，也是那時我知道了他有個心上人，相府的三小姐。但是這三小姐被當時的皇帝看中，入了宮。
我以爲我有機會了，但是風流公子卻轉了性一般，天天溫書，說要在朝堂上做出一番事業，護她周全。他做到了，官拜丞相，護住了自己心愛之人。公子時常讓我送些東西進後宮，看得出來，三小姐很幸福，她愛皇帝，也只是把公子當摯友。我和公子說過，可他卻執着。
「我嫉妒，我不比她差，我也更愛他。後來，皇后找到了我，她許是覺得三小姐和她的孩子是個威脅，便想與我聯手陷害三小姐，我鬼迷心竅答應了，構陷三小姐是妖妃。
「皇帝果真疏遠了她，三小姐與她的孩子被囚禁在深宮的一處院落。我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那段時間，公子四處奔走，幾乎瘋魔。後來，三小姐爲了自證清白，也爲了她的孩子，自焚已證身。皇帝才幡然醒悟，痛苦不已，心生愧疚，將那孩子封爲太子，寄養在皇后的名下，可笑吧。」桃夭的幻象苦笑一聲，我的心揪在了一起。
「後來公子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三天三夜，滴水未進，再次出來，便去辭了官，但那以後便一病不起，桃花妖的妖丹可治百病，我便餵了他，本該神魂俱滅，但我將我畢生的修爲都化在這棵桃樹上，保我的神識不散。我以爲公子大病初癒，繼續風流瀟灑，可他卻削髮爲僧。他定是將過錯全都攬到自己身上，自己去贖那罪孽。那我便守着他，我的罪孽太重，哪是他能還得清的……」
九
聽到這裏，我饒是再蠢笨也明白了其中的人物是誰。
「看得出來，新皇喜歡你，但是你可曾想過，人妖殊途，總歸不會有好結果的……斷了這情愛，你或許已經位列仙班了。」桃夭勸我。
「就沒有兩全法嗎？我不想忘記小皇帝。」我很糾結。
「世間安得兩全法？既然你不願忘記，那你可想看看他的命格？」桃夭問我。
我點點頭。
紛紛揚揚的桃花花瓣飄落，我拈了其中一朵。
空中浮現出一句詩。
「桃花盡日隨流水，
言雖迫切身無虧。」
我不懂，問桃夭何解。
桃夭搖搖頭：「你會明白的。」
隨後便消失了。
我心裏沉了又沉。
小皇帝和空安大師出來了，我迎了上去。
大師朝我拱了拱身子：「娘娘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我知道他說的是桃夭，便對他笑了笑。
「故人已去，大師莫再掛懷。抬頭看，或許更好。」
空安抬頭望着那樹開得燦爛的桃花：「空安明白……」
小皇帝帶着我下了山，這一次，我們沒有坐馬車。
走在路上，沿街都是一些流民百姓，我們一路散了不少錢財，救濟他們。
「阿言，他們爲什麼哭啊……」
「因爲無家可歸，無飯可喫。」
「阿言是皇帝，救救他們……」
他握緊我的手：「華兒別急，等等我。」
那天晚上，小皇帝帶我登上了皇城之上，看着底下的燈火通明。
小皇帝和我說了他的志向。
他要的，不僅僅是那高高在上的皇位。
他想要一個海晏河清、盛世太平，和我一起……
望着他堅定的眼神，那一刻我下定了決心。
哪怕日後他離開我了，我也會找到他，在每一次輪迴裏。
「阿言，如果我沒辦法成爲桃花仙，你還會一直喜歡我嗎……」我望着他。
他捏捏我的臉：「傻丫頭，我愛的是你，纔不是什麼桃花仙。」
我不解，宮裏人不都說小皇帝的心上人是個桃花仙嘛。
小皇帝和我道出了實情，當年，小皇帝的孃親在離開之前，害怕他傷心，便指着那一樹的桃花說，天上有位桃花仙，以後會替自己守着他的，若是遇到難處了，就想想這桃花，再難捱的事情也會過去。
這原是一個母親善意的謊言……
我抱住小皇帝：「華兒是阿言一個人的桃花仙，永遠守着阿言。」
他環抱住我：「華兒等我……」
十
小皇帝下了詔，我進了冷宮。
小蓮和小翠輕聲安慰我，害怕我想不開我看着冷宮裏那滿院的桃花樹，笑了。
阿言在護着我，他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雖在冷宮，我的喫食什麼卻沒有短，但都是李公公派小太監從小門偷偷遞進來的。
表面上，我還是那個失了寵的妃子。
沒有了外面的煩擾，除了見不到小皇帝，我過得還算愜意。
直到有一日。
我的心口劇痛卻無原因。
是我在給小皇帝的扳指裏融入的那一瓣花瓣……
我擔心極了，卻出不去。
我去問小門外的那個小太監，他卻支支吾吾的不說。
我再三詢問，他才說現在已經沒人能接近小皇帝了，連李公公都不能近身伺候。
恐慌感湧上心頭，我從來都沒這麼害怕失去一個人。
我將我所有認識的人都想了個遍，誰能有法子讓我見他。
太后、貴妃、香妃、小鷹……
對！小鷹是王爺，他一定有辦法！
我急忙讓小太監去找小王爺。
小鷹來得快，不消多時，便翻牆進來了。
「怎麼眼睛紅紅的，誰又欺負你了？」他想摸我的腦袋。
我後退了一步：「我想見阿言……」
他愣住了，後而搖頭。
「我也沒有什麼法子，母后她將皇兄看得很緊，一隻蟲兒都飛不進去。」他緊緊盯着我。
「你一定有辦法……我不能失去他，幫幫我。」我哭了，話都說不清楚。
「他都不要你了……你還想去找他？」小鷹像變了一個人，一步步逼近我。
「我……我求你了，我愛他。」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向我展露了一個如同往日的微笑。
「真是拿你沒辦法，你且等等，我晚些時候帶你去。」
晚上，小鷹帶了一身太監衣服讓我換上，和他一起去了養心殿。
他將原本送飯的小太監換下，讓我頂上。
我進了養心殿，殿內沒有了小皇帝身上好聞的烏木香，一股濃濃的藥味撲面而來。
我快步越過屏障，走到牀前。
小皇帝雙眼緊閉，看上去很痛苦。
我摸了摸他的脈搏，脈象虛弱。
若不及時治療，怕是撐不過幾日了……
我愣愣地看着小皇帝，心如刀絞的滋味原來這般不好受。
「桃花盡日隨流水，
言雖迫切身無虧。」
我突然想起了桃夭的話，那日我不明白，但今日看到小皇帝我突然想明白了。
或許我該做個選擇了。
我的阿言，要守護的不僅僅是我，還有他的黎民百姓。
而我只是一個小花妖，有幸得了神識，來人間走一遭，已經是上天恩賜了。
他應該活下去，爲了盛世太平，爲了海晏河清，只是沒了一個我罷了。
我的修爲沒有桃夭高，沒辦法保住自己的神魂，只能形成短暫的幻象。
我將畢生的修爲都注入到桃花玉扳指中，將我想和他說的話都講了，我從我們相識那天說起，告訴了他我想要避子湯的原因，告訴了他一切，也告訴了他，我很愛他……但是他那麼好，有很多人會愛他，他會找到那個能相伴他一生的人……
「我愛你……但你有你的使命。」
我親吻他，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我將我的妖丹渡給了他。
天亮以後……我就該走了。
第一縷曙光照進寢殿之時，我的身體輕飄飄的，像是少了什麼依託。
意識中最後一幕，我看見恢復了血色的阿言睜開了眼睛。
他沒事了……真好。
阿言，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十一
再次醒來，我回到了天庭。
記憶在我腦中不斷翻騰。
我是天庭王母園中的一朵小桃花，要說特別之處，那便是我是王母娘娘最喜歡的一朵。
於是，我一路順風順水，早早地就得了恩惠，不日便要成仙，成爲桃花仙子了。
但在我突破的前一日，園中來了一個仙君。
他竟然將我折了去，養在自己的寢殿。
雖然他對我照顧有加，但我也錯失了成仙的機會。
王母娘娘說這是命數，但她憐惜我，讓我下凡歷劫，度了劫，便可以名正言順地飛昇。
我怒氣衝衝地想去找那個仙君算賬。
卻被告知那個仙君下凡遊歷去了。
我氣鼓鼓地坐在他的臺階之上，表明了他不回來我就不走了。
司命正好路過，看見我，問道，
「小桃花，你在等溫言仙君？他在凡間歷劫呢！」
「不是在遊歷嗎？」
司命大笑一聲：「溫言他啊，心氣兒高，怎麼可能承認陪你下凡歷劫，不過小桃花，要是沒有他，你這劫可就難熬嘍！」
……
溫言……難道就是阿言？
我纏着司命想要看他的命簿。
司命沒辦法，給了我。
我看着命簿，眼眶紅了。
我走後，阿言抓住了太后的把柄，將她永遠囚禁在宮裏。那些貪腐的臣子也都被除去，阿言用他的行動換來了他想要的海晏河清。
小鷹其實叫溫瑛，他一直以來就想去邊塞，去追逐自由，太后被囚禁後，沒有人再替他規劃他不想要的人生，阿言讓他去了漠北，一如他所希望的那樣，他成爲了一隻真正的鷹，無拘無束。
阿言花了十年，兌現了他的承諾。百姓安居樂業，可是他卻孤獨。
他沒有再娶妻了，就這樣一個人蹉跎了50載。
五十年，不過是天上五十日，但對於他來說，該多麼難熬。
我在南天門前枯死的老樹下坐了很久很久。
我每日都在此等一個人。
這一日，王母娘娘命我主持桃花宴，桃花盡數盛開，絢爛明麗。
因爲這件事，那天，我來南天門來得稍晚了一些。
樹下竟有了旁的人佔了位置。
「這位仙君，可是在等人？」
我瞧着這人身形眼熟，卻不記得在哪裏見過。
「正是。」
他轉過身來，微微一笑。
「華兒，許久未見，竟是認不得爲夫了？」
我愣在原地，是他，是阿言。
醞釀了那麼久的話全都塞在嘴裏吐不出來，眼裏卻是溢滿了淚水，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朝思暮想的人此刻就在我的身前。
「華兒……你別哭啊！」
他慌亂地擦拭着掛在我臉上的淚，模樣滑稽，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小桃花，既然已經成了仙女了，那便不用喝那避子湯了，要不……」溫言在我耳邊輕聲說道。
我羞紅了臉：「你這算盤打了幾十年吧……」
他想了想：「嗯……那可不止，少說也有200年了。」
什麼！他在我還是朵桃花的時候就開始打我主意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