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三題作文系列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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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篇三題作文，原題目：藍色火焰、老橋、毛髮的觸感，出題者：貓靴貓三郎】

　　小時候她對人類的史地、政治與國界劃分概念還懵懵懂懂，曾經問過她父親：「為什麼老橋在佛羅倫斯，新橋卻在巴黎，相隔這麼遠？」她父親笑了，然後解釋了一下這種名字上的呼應純屬巧合，它們是在不同時代、基於不同理由，在不同的人類政體下建立的。實際上看到這兩座橋的時候，她有點尷尬，因為它們實在非常不同，而且她也長大許多，知道自己才幾年前說過的話有多傻。那麼，她比較喜歡哪一座呢？

　　她又再去過好幾次，才終於決定她兩邊都喜歡，而且在人類創造的事物之中，這兩座橋是她最喜歡的。

　　這不是很容易的決定。人類在各方面似乎都比精靈孱弱愚昧許多，以至於很多精靈都相信人類是退化的精靈後代，對他們充滿鄙夷；然而沒那麼食古不化的精靈就會體認到，就因為人類個體的很弱，才讓他們不得不發展出許多驚人的工具。她當然學著使用了，也覺得電腦、飛機、網路之類的玩意很方便，但說真的⋯⋯她還是最喜歡那兩座橋。

　　所以她帶著未婚夫各去了一次老橋跟新橋，而且非常在意未婚夫對這兩座橋的印象。那是夾雜在巴黎與佛羅倫斯的其他觀光行程裡的，而她未婚夫回答她的詢問時明顯愣了一下，最後說：「呃⋯⋯那兩座橋，各有各的好處吧。」顯然他對那兩座橋毫無興趣。

　　這種事應該沒那麼重要，但她還是很失望。

　　不過這種失望很不合理。當然，他們的婚事是刻意安排的策略性聯姻，但並沒有聽起來那麼糟——甚至可以說有點浪漫：他未婚夫本來對相親消極抵抗，連她的照片都沒先看過，看到她本人以後卻突然臉紅了，因為他其實夢到過她好幾次，就穿著相親時的這一身衣服。

　　她沒有夢見過他。

　　然而看到一個身分高貴的倨傲精靈對別人僅僅只是維持禮貌，卻對她殷勤熱切到近乎手足無措，對她的自尊心十分有益，也讓她忍不住想對他親切一些。而他也確實聰明又有魅力，還有不錯的幽默感，她漸漸地期待跟他共度時光，也會因為他靠近而心跳加速。

　　好啦，對於一個策略性聯姻，還能要求什麼呢？

　　而且他意識到她對那兩座橋沒有道理卻強烈的喜愛，已經安排好要在婚禮當天傍晚徹底「佔領」老橋，把那裡變成人類下意識不想進入的領域，只留給他們。每個精靈都有能力讓人類對他們視而不見，但要把整座橋清空⋯⋯這種事要怎麼辦到？她很好奇，然而他掛著高深莫測的微笑，不打算告訴她詳情。

　　其中一個婚禮規劃者偷偷告訴她，他們將會在那裡觀賞日落，然後在天色暗下來的那一刻，橋上會燃起美麗的藍色火焰：對於火精靈來說，冰冷的藍色精靈焰火是愛的誓言。

　　至於為什麼是在老橋而不是在新橋⋯⋯原因很明顯，新橋太大了嘛。她明白。

　　這一切都已經非常美好了。而且明天就會發生。

　　所以，她相當不懂為什麼自己現在還想著一些奇怪的念頭。

　　她從一個星期以前，就開始做夢夢到婚禮無法完成。被各種稀奇古怪的意外打斷。因為夢裡的狀況太不可能（橋變成黏糊糊的軟糖掉進河裡、他變成一隻鳥飛走、她突然餓得吃了他⋯⋯等等），她可以肯定絕對不是預知夢，就只是很滑稽的普通夢境。

　　在這些夢境裡，她總是因為婚禮中斷而笑出來，然後就醒了。她醒來以後，總是覺得很困惑，一點都不覺得好笑。

　　如今這些念頭已經滲透到她清醒的時候了。她坐在佛羅倫斯親戚提供的豪華套房裡，一邊揉著愛犬的耳朵，一邊想著⋯⋯婚禮，到底有沒有可能中止？最好有個很自然的理由。

　　她心愛的波波被揉得很開心，把頭靠在她肚子上，眼中充滿了愛。她享受著牠毛髮的觸感，同時嘆了一口氣。「你為什麼不是一隻狼呢？如果你是隻狼多好。如果你是隻狼，我就可以說⋯⋯」

　　說什麼？說她其實不知道——而且她的整個家族也都不知道——她養的其實是個狼人，在這個月圓之夜把她咬死了⋯⋯所以，很不幸，婚禮無法舉行。

　　或者別那麼血腥，就說她跟狼人跑了吧。但這是不可能的。狼人是一群臭烘烘的隱蔽生物，跟精靈素無往來。波波卻是隻母的波索獵犬，牠的祖先是被培養出來獵狼用的。根本完全說不通。

　　這是常見的婚前恐慌，只要明天過去就會好。她到底有什麼不滿？她將在她最喜歡的⋯⋯其中一座橋樑舉行婚禮，然後到另一座橋存在的地方度蜜月，畢竟兩座橋就是不在同一個地方⋯⋯她的未婚夫還在許多其他方面努力配合她，因為他夢見了她，他們應該是註定的一對，雖然她自己沒有感覺到⋯⋯到底有哪裡不對？她甚至說不出來，可是她有著越來越強烈的直覺，她「知道」她非得逃走不可⋯⋯只是她需要一個逃走的理由，但她想不出來。她苦惱地哭了出來，抱著波波的腦袋。波波很困惑，不過很清楚主人心情不好，所以忍耐著被她抱住，還輕輕哀鳴，伸出舌頭來舔著她的臉。

　　天啊，她只需要一個理由，多荒謬多可笑都行，她至少要給出一個理由，哪怕只是自我矇騙都好。

　　她哭累了，開始對自己說這樣太傻了，她肯定是因為生活即將改變而緊張，隨便看點什麼床邊故事，然後就睡覺吧。靠著人類的發明力，很多年前她讀過的各種大部頭古書，現在都可以濃縮在一小塊版子裡，按幾個按鈕就冒出來了。

　　她沒想到今晚隨手翻出的那一本，竟然給她完美的靈感。

　　風精靈公主在婚禮前突然搞失蹤，說她對自己的愛犬波波愛情太深，決定一起私奔。雙方家族都很尷尬，不過非常願意尋求和解方案；風精靈一方自覺理虧，大方讓步，所以火精靈方面並無怨言。只有被甩掉的未婚夫失魂落魄，堅持想找到公主見面談談，他無法接受自己竟然會輸給一隻波索獵犬！而且還是母的！

　　不過其他見多識廣的人告訴他，不管是人類世界還是精靈世界，類似的異種通婚故事很常見；而命中註定在一起的伴侶，也可能註定將來要分開。

　　唯一能夠確定的事情，就是這個世界無奇不有，輸給一條狗不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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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感謝貓靴貓三郎賜題～

精靈公主睡前隨手翻出的那本書是《南總里見八犬傳》（對於一個精靈公主而言，吸收一下十九世紀日文沒什麼難的）。《南總里見八犬傳》我沒看過，但此書剛開始的重要劇情倒是聽過：城主里見義實在敵襲難敵時，開玩笑說誰把敵人首級拿來就把女兒嫁給他，結果把敵人首級獻上來的是他的愛犬八房，只好把女兒伏姬嫁給他。而這個開頭，其實跟中國的盤瓠神話幾乎一樣。

之前寫的三題作文我都沒有另外取篇名，直接就把三個指定詞彙寫上去當標題，但總覺得這樣好像讓別人沒什麼興趣讀⋯⋯所以從這篇開始我會另外取篇名。

波索獵犬又名俄羅斯獵狼犬，跟愛爾蘭獵狼犬一樣，很～大～隻。

以下是我個人認為最棒的婚禮歌曲，David Bowie為了他的太太Iman做的。他們似乎也真的一直很幸福，直到Bowie去世。QQ